清晨的韶府因着昨夜连绵不停的一场雨, 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烟雾中。
起早的家奴和婢女手脚麻利地做着自己本分的工作,但每个人都诡异地穿着麻衣,脸上清一色的肃穆, 府邸出了奇地安静。
柴房的一个角落坐着一个婢女, 被粗粗的麻绳绑着手脚, 嘴里塞着一块厚实的布条, 任凭她如何挣扎, 也只是发出呜呜的闷声。后脑勺的疼痛,提醒着她昨晚是被人从后面偷袭的。
被绑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木香。昨夜, 她在院子里看见一个道士在众人面前开坛作法,并将几滴暗色的液体融入碗里, 她亲眼看见老爷当场瞬间崩溃的神情, 以及一旁差点晕厥的大夫人, 还来不及赶回去将情况禀告给小姐,她就遭到了偷袭!
也不知小姐现在是什么情况。木香忍着头上的疼, 拼命扭着身子,一个重心不稳倒在了地上,无意中撞到了旁边的柴禾,发出了不小的响声。门外,恰巧经过的家奴听见里头的响声, 开了门。
那家奴见地上绑了一个婢女, 赶紧走上前, 扶她起来, 替她松了绑。
木香感激地眼泪都快下来了, 那家奴在仔细辨认了她的脸后,脸色突然一变, 大叫道:“咦,你不是大小姐房里的奴婢吗?”
木香忙点头,道:“我是小姐房里伺候的,谢谢大哥!”
那家奴却跟见了鬼似的,一把推开她,倒退了站起身,连连摆手:“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看见,你别谢我!”说完,撇下木香,一溜烟跑走了。
木香傻了眼,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惹得这个大哥如此反应。她捂着后脑勺,走到门口,见外头太阳已升起,这才意识到已经过了一夜,小姐肯定要担心了!她哎呀一声,焦急地往院子里赶。
等回到了院子,穿过花园,她匆匆瞥见先前还繁茂的花朵一夜之间竟都败了,五颜六色的花瓣零落了一地,躺在湿润的泥土上显得格外凄凉。
木香不及多想,推开门,急急地唤了一声:“小姐?”
可是偌大的房间里空无一人。
小姐……木香秉着呼吸,头皮发麻,不敢去想发生了什么。床上的被褥被整齐地叠好,梳妆台上鲜尘不染,她走到衣柜前,伸出颤抖的手打开。
里头的衣裳一件不少,只是少了小姐当初去漠北时带的包袱。
木香瘫坐在地上,脑筋转得飞快,关于昨夜遗忘的一些片段回到了脑中。姑爷阴沉的脸,二夫人莫名的得意……老爷和姑爷划破手指,那滴进碗里的,分明是血!
天啊!
想到那个可怕的可能,木香身子剧烈地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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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秋白常听人说时势造英雄,可自从她穿越到这个时代,她却无时不刻地在体验‘造化弄人’。昨夜,她在忐忑中等了木香良久,最终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到了半夜,她突然被人摇醒,费力地睁眼一看,却是大夫人身边伺候的婢女。
那婢女面上糊满了泪水,一脸哀戚,扶着简秋白的手抖的不像话:“小姐,夫人……去了。”
简秋白脑袋轰的一声,大夫人虽不是她真的娘亲,但她对韶兰溪的舔犊之情却是实实在在的,连带着,对占据了这具身体的她也是真心疼爱。突然听说她逝世了,简秋白心竟如刀绞了一般。
她鼻子一酸,哽咽地问道:“娘她……怎么突然就去了?”
那婢女泣不成声,摇着头没有回答简秋白,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小心地塞进简秋白的手里,嘶哑地说道:“小姐,夫人留了一封书信给您,您看看吧。看完,您就明白了……”
简秋白展开那张纸,上头有些墨迹晕开了,她似乎看到了大夫人写信时流淌着泪水的脸。她秉着呼吸,一口气看完,最后双手一摊,竟失声大笑起来。
那婢女不想简秋白竟是这样的反应,以为她承受不了这太大的刺激,苦苦劝道:“小姐,您别吓奴婢……夫人,她也不希望看到您这样啊……”
简秋白笑着抹去眼角的泪,仰起头,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娘守着这个秘密这么久,对她而言,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怕都是煎熬吧。现在,娘总算是解脱了……”
那婢女听简秋白这么说,膝盖一软,无力地跪下,头抵在地上,长久以来压在肩上的巨石终于移开似的,放声大哭道:“小姐,您总算明白夫人的苦心了!夫人每日诵经念佛,不仅仅是为了赎罪,做的这一切更是为了小姐您啊!”
简秋白闭上眼,那婢女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子,生生割在她的肉上。大夫人的信字字清晰,她生前所求的怕是菩萨不要让她的女儿下无间地狱吧?
乱人伦,与同父异母的兄长结合,哪怕是命运弄人无心之失,也足够她被世人唾弃百回了吧……
她不知道大夫人是从什么时候意识到陵游的生身父亲是韶老爷,并且有计划地种植依米花将她带到这个世界的。也许正如大夫人信里所自述的那样,她以为这样的灵魂互换可以麻痹这深刻罪孽对自己的腐蚀,但这远远不够,否则她也不会痛下决心下蛊毒要谋害陵游,甚至道最后连怂恿秦天遥将她带去楼兰的幕后指使人也是她……
简秋白此时才顿悟,那日她离开韶府,马车外大夫人关切的叮嘱,那决绝的语气分明是做好了永别的准备。
没想到结局竟是这样,老天真是跟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她不敢去想陵游此时的情况,她附在这具身体里,但她的灵魂和心是属于简秋白的,可对于陵游来说这都不重要,她于他而言,是本不该玷污的妹妹。
“小姐,走吧。夫人已经安排好了,老爷也默许了,这件事以后不会有人再提起……”
婢女的话提醒了简秋白,是啊,事到如今,她怎么还有脸留在这里呢?大夫人用尽了手段想了断她与陵游的虐缘,如今一切都被二夫人捅了出来,她用自己的死保全了她,她应该离开的……
她从床上挣扎地爬了起来,走到衣柜面前,什么都没带,只拿走了装着自己来时衣服的包袱。不到一个月她就能离开这个世界,她本来还挣扎着要如何和这个世界有着深深羁绊的人切割,没想到老天竟替她做了这样的决定。
简秋白踏出房门,看见门外风雨飘摇中的纳兰宛如,刹那间潸然泪下。
“我来陪你最后一程。”
纳兰宛如眼中泛着柔光,她入韶府是因为简秋白,现如今她要出府,她自是风雨相随。师兄弥留之前虽没有留下任何话,但她依旧会替师兄守护这个他深爱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