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秋白在寨子里休养了几天后, 终于能够下地走动。前院是男人们的操练场,她为了避风头,一般不往那里去, 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膳房里帮红妹打下手。闲的时候, 坐在屋外的崖边观花赏月。
日子跟蜗牛爬似的, 若不是肚子一天天跟皮球一样大起来, 她几乎都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想来她是习惯了快节奏的城市生活, 那时每天跟打战似的,现在成天散养,怪不得她觉得日子慢过。
简秋白缓缓摇着团扇, 一个人坐在屋子外,聆听着风吹拂过树叶幽幽的萧萧声以及不绝于耳的虫鸣, 想得出神。这几日, 她旁敲侧击地问过红妹, 那日在岸边是否还见过其他人的身影。她依稀记得自己落水的时候,秦天遥也跳进了水里, 但那是她几乎窒息,手脚已使不上劲,够不着他拼命伸出的救援的手。
想到他或许也跟着回到了这个时代,她心底涌着一股形容不上来的感觉。像是期待,又像是恐惧, 或许二者都有, 她有些弄不清那无端的情绪。
“秋月姐, 吃块桂花糕吧。”
眼前突然多出了一个装满糕点的瓷盘, 红妹单脚一跨, 横坐在简秋白坐着的长条木椅上,嘴里叼着一块桂花糕, 鼓着腮帮子含糊地邀请简秋白也来品尝美味。
简秋白默默捡起了一块,放进嘴里,口中的香甜和胸中的万千感慨交融在一起。她以为自己离开这里很久了,没成想也不过月余。此刻,她是羡慕红妹的,没有丝毫忧愁,最坏的不过是饭没烧及时,但左不过是被熟悉的家人们嫌弃一顿。
她多想忘记自己的身份,试着融入这里,可是她那颗不安分的心、不羁的灵魂时刻都在叫嚣着,要做点什么。她放下咀嚼到一半的桂花糕,唇齿间溢着的桂花香竟和陵游那时做的有几分相似。
搬出韶府、移居到近郊宅院的那些日子,他在宅院外筑庐而居。有一日她在庭院的石桌上发现一盘桂花糕,以为是纳兰宛如下厨做的。她平日不喜甜食,那时却鬼使神差地尝了一块,没想到那不甜不腻的味道竟甚合她口味,她一下吃了不少。后来几日馋得很,央求纳兰宛如再做一盘,宛如却一脸莫名其妙,不知她在说什么,她才意识到那盘桂花糕是院子外的陵游准备的……
她一定是出现幻觉了,他现在恐怕正忙着继承韶府的产业,怎么可能会在这个偏远的寨子里特地做盘桂花糕?
“秋月姐,你不会又在想那个负心汉吧?”红妹见她心事重重,盯着手中的桂花糕出神,学着她的语气叹了口气,自顾自将之解读成思念‘负心汉’。
简秋白苦笑,到底该不该跟她解释,那只是一场意外,并非戏里负心汉抛妻弃子逼她跳河寻短见的荒诞桥段。但想到撒一个谎要靠一百个慌来圆,她却步了,避重就轻地答道:“这桂花糕味道清爽,甜而不腻,和我以前尝过的有些相似。红妹,你人善良、厨艺又好,将来无论谁娶了你都是福气呢。”
红妹脸皮子薄,一听简秋白提起男女之事登时红了脸颊,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多说。简秋白笑弯了眼,依了她没再继续。其实方才那番话不仅是奉承之意,也是她心底的实话。红妹虽同她打闹,但动作很轻,仔细避开她的肚子,生怕不小心伤了她。这份体贴令简秋白十分窝心。
“秋月姐,你就喜欢闹俺!俺哪有那么大的本事,俺这厨艺多半是寨主教的。若不是寨主,俺现在恐怕在窑子里接客呢!”红妹见简秋白没有要再闹她的意思,便也松了手。对于自己的厨艺她不敢邀功,忙着澄清这一切都是寨主给予的。
简秋白讶异地挑起眉,饶有兴趣地听着她继续说。
“俺们这寨子大半的人都是寨主捡回来的。俺那时年纪小,家里老爹好赌,把俺娘都典当给人当了小老婆,结果还是输了个精光。要债的人非要把俺捉去窑子卖了,幸亏寨主路过救下了俺!”红妹提起往事一阵唏嘘,双目泛着泪光,没有了方才的玩笑劲儿,似乎并未全然放下。
简秋白没想到她无忧无虑的背后藏着这样一段难堪的过往,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拍了拍红妹的背,劝慰道:“过去的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俺如今可是掌勺的,少了俺,这寨子上下的男人都得喝西北风去!”红妹抹了把眼角的泪,故作坚强地说道,手还应景地握成拳举到胸前,仰着脸佯作自豪。
“当然,当然。”简秋白点头如捣蒜,配合地迎合。
说话间,两人默契地对看了一眼,顿时哄堂大笑,哀伤的气氛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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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妹笑得前俯后仰,月光下的简秋白像蒙了一层纱,与寨主房中那副画像里的人更加相似,红妹忍不住开口说道:“秋月姐,其实一开始俺就觉得你像一个人。若不是知道咱们寨主为人,相信他绝不会干那负心汉干的事,俺真要以为你就是咱们寨主要找的人哩!”
“你说笑了,我不过寻常一妇人,听你形容你家寨主必是个侠义之士,能入得了他眼的女子当是真绝色,怎么可能与我相似呢?”简秋白用团扇遮着半面,戏笑地说道,以此掩饰内心突来的慌乱。难道是巧合?还是……
红妹没察觉到简秋白的异样,把她又上下左右看了一遍,啧着嘴辩驳道:“我瞧秋月姐就比那画里的美人再美上几分!你是没瞧见,那日你上桌帮俺摆碗筷,熊哥他们几个臭男人看你的神情,乖乖,哈喇子都快流到地上了!”
简秋白用团扇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笑得不以为意:“马屁精!”心里却对她口中提及的画起了心思。
“俺说的可是大实话,不信你出去问问!”红妹嬉笑地躲过简秋白的‘糖炒栗子’,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她哪有那个脸当面腆着问别人我美不美的?简秋白佯怒,翻了个白眼,极力把话题扯回:“你就别调侃我了!说正经的,这都有些日子了,还是没有宛如的消息吗?”她曾私底下让红妹寻机会帮她问问宛如的行踪。宛如一向四海为家,其实她并没有报太大的希望,但总还得试一试吧。
红妹听简秋白提起这茬事,登时耷拉下脑袋,摆弄着指头,吞吐了半天才为难地答道:“秋月姐,不是俺不帮你,俺一个月才下山采买一次草药,上次刚好碰到了你。咱们寨子除了男人能常随寨主下山去跑生意,女人和老弱几乎都不太往外走的,俺这两日实在难帮你问到确切的消息。说起来,咱们寨主有本事消息最是灵通,要不让他……”
“不能让他知道!”
简秋白想也不想便一口否决了她的提议。红妹从没见简秋白如此激动,抬着头面露狐疑地看着她。简秋白尴尬地咳了一声,稳了稳情绪,语气缓和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寨主是做大事的人,怎么能让他为我这等小女儿家的事分心呢?”
“不会的,咱们寨主宅心仁厚,只要是寨子里的事不分大小,他都肯管的!你若不好意思,俺愿意帮你去游说……”
红妹还要再劝,却被简秋白软语谢绝了。
“我住在这里已是十分叨扰大家,没得再平添麻烦。这事你若真觉得不好办,我自己再想些法子,往后就不要再提了。”靠她一个人在这异世确实是步履维艰,但仅凭红妹单方面的崇拜描述,她还是无法全然相信那个寨主,如此贸然求救于他,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权衡再三,她决定先缓一缓再想其他计策。
简秋白态度坚决,红妹便没再说什么,知趣地住了嘴。接下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找着话题又坐了一会儿,待到起风,便各自回房歇息。
那晚,和其他几晚一样,寨子最南角的茅舍在子时响起清冷呜咽的箫声。她揉了揉头下枕着的荞麦枕,朦胧半醒间,脑中浮现一幅山水墨画:隐隐起伏的青山,江流千里迢迢。深秋已过的时节,江南草木尚未凋谢。扬州的二十四桥,在月色中格外妖娆。那个熟悉的人,在何处教别人鸣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