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窑之后传来凄厉无比的嘤嘤哭泣之声,三元心中莫名地激动了一把,看来这第一只游魂该粉墨登场了!
三元急急转到瓦窑之后,却不见任何鬼影。哭泣之声又隐隐传来,这次好像是在窑前的方向。三元又绕行回到窑前,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心下想道,难道是我的重瞳功力不够,看不到这些孤魂野鬼吗?
转念又觉得不对,自从自己眉心轮开启,灵慧魄拔穗,重瞳的灵力已经大大的提升了,何况这本来就是冥界,绝对没道理什么都看不见啊!
哀哀哭泣,虽极为细弱,但是呜咽之声不绝于耳,三元觉得自己绝不会听错。不会听错吗?他怎么能这样肯定?难道他忘记了冥界的声音传送的方式与凡界不同?
刚才在断壁绝崖之上,他要向伸出援足那谁表达感激之时,明明已经发现了冥界声音传送的距离极短,才不过尺余便被吸尽,不似凡间那样大吼一声便可以风传千里的。
三元又饶着瓦窑转了一圈,才确信的确自己什么都没有错过,就是什么都看不见。他觉得那声音的方位一直在变!自己到底忽视了哪里?
突然,三元将身在窑前立定,凝起一双重瞳,缓缓移目向那瓦窑望去……
他这时正是想到了刚才绝壁断崖之上的经验了,因为冥界声音传播的距离极短,被阴冥之气吸收的速度却极快,所以听似远隔千里的声音,其实就是在你数步之内发出的也未可知。
他听这哭声似乎是传自窑后,那是他不自觉地又拿凡界的经验想当然估计了距离。不对,那声音的距离要重重地打上折扣才能估准。这时,他目光注视瓦窑,心生揣测。难道,那听似隐隐约约的哭泣之声,并不是从瓦窑的背后传来,而是……来自面前这瓦窑之中么?
这是怎样形状的一座窑炉呢?先来叙说一番。三元拿眼看去,但见这是一座圆形穹顶极其常见的砖瓦窑,周围杂草乱生,窑身用青砖垒砌而成,外层是灰砂夯筑,窑壁虽然坚厚,灰砂却多有剥落,显出破败沧桑。
整个窑体很小,只有一人多高,略呈圆锥形,窑顶半球状如穹庐,中间留出封土孔,孔径很厚。窑身正面的腰下部位开着一扇半圆窑门,其下壁处还有几处位置不一的排气孔。
三元弓身钻入窑门,就在脑袋刚钻进去的刹那,那哭泣之声突然停止下来,窑内顿时一片寂静。
瓦窑里面很暗,从头上的封土孔直射下一束光亮,正打在窑坑地砖之上。那地砖上覆盖密密一层烟灰,同时在这光束之中也有烟尘如细密雪花般扬洒悬浮。
看这窑身尺寸,便知道不是个出大件的地方了,三元想起刚才所见那窑前一摞一摞的乌盆瓦罐,必然就是在这里烧制而成的成品了。
三元的重瞳刚刚适应了光束以外部分的黑暗,才要环视搜寻发出啼哭声音的来源。突然,那光束中的粉尘骤然加速乱舞,从地面上又有一堆新尘被吸卷扬起。三元看到角落里好像有一物抽动了一下!
三元睁圆双目,放出重瞳灵量,隔着面前的穹顶光束和乱舞中的粉尘,向那发出动静的角落凝眸望去。心中徒的一震,在那角落之中,好似蜷缩着一个人形!
三元并不害怕,他丝毫都没有紧张的感觉,反而略略有些兴奋。他小心慢慢移步,向那角落逼近,这时他已身处光束之中,就在窑内最亮的位置他突然停下脚步,他这次真的看清了,角落之中,果然蜷缩着一个男子,那男子蓬头垢面,蹲在地上,怀中抱着一物,正同时用惊恐的目光看向三元,面露极度紧张惶恐的神色!
刚才传来的哭泣之声,难道就是这个男子发出的么?三元镇定下心神,对那男子善意微笑,试图让对方放松绷紧的神经。他同时仔细打量起这男子,看这男子是如何样貌?
只见他年纪四十开外,虽然蓬头垢面衣衫不洁,但是看的出来满面污垢掩藏不住的眉慈眼善、堂堂貌相,本应是个有福之人;再看他衣衫,虽然破败,但是材质精良、做工考究,本应是个有财之人。那衣衫的造型直领对襟,袖幅广阔,底色棉白,领口和袖口都有三寸宽的黑边装饰,三元心中暗暗吃惊,这不是本朝式样,他在画图中看过,这应该是前朝宋人的服饰啊!
看来此人命魂困于此处已历时长远了!但不知此人是谁?为何被困在这瓦窑之中呢?三元心想,不妨我先问他一问。
三元放低了身姿,慢慢向他靠近,也伴着蹲下身来。他始终面带微笑,表露善意,化解了对方紧张的情绪,三元举手抱一抱拳,问道,“这位大哥,为什么在此啼哭呢?”
那男子见三元并无凶恶之相,而且说话态度十分温和,便松弛下紧张的神色了,将怀中之物靠在自己身上,腾出手来也回上一礼,说道,“苦难之人有伤心之事无法消解,故而哭泣!”
三元心中一动,天罡师说过,自己的三魂界修行就是为这些游荡孤魂解决心悬之事,助其圆满往生。看来这第一道功课已经布置出来了呀。且仔细问问他到底有什么伤心之事!
三元向前略倾身体,继续说道,“在下是齐安县章三元,请问阁下是谁?有什么事情惹你伤心如此,看看在下能不能尽份绵薄之力帮助你。”
那男子见三元欲挨近他的身体,突然往后缩了一步,惊呼道,“公子不要靠前!”
“怎么了?”三元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公子身上阳气太重,体弱老鬼经受不住,请公子保持一尺的距离听我说话。”那人声音略带微颤,又将头侧向一边,似乎是不远接触三元说话时喷出的气息。
三元想起昨日小凤的反应,如今自己又比昨日见小凤时更是阳力大增了,难怪这男子如此惊恐。三元也微微侧转向一边,与那人保持一尺的距离,避免直接面对面的接触,“这样可以了吗?”
“这样好多了。”那男子收起惊惧,继续说道,“在下南阳刘世昌,家住在……”
“啊!”三元不等那人将话说完,脱口惊呼出声,把那刘世昌也给镇住了。三元接他话说道,“家住在南阳城关外,离城十里太平街?”
“呃,你怎么知道?”刘世昌也是一惊哪,眼前这个年轻后生与自己素昧平生,怎么会知道自己家住在何处呢?
三元四下乱看,“难道这里就是定远县赵大家的瓦窑?难道你怀中抱着的,正是那只害命的乌盆么?”
刘世昌惊愕的简直说不出话来了!他将遮挡怀中之物的衣摆缓缓揭开,露出那物来,三元低头望去,果然不出所料,正是一只乌黑漆漆的陶盆!
若是知道乌盆记》的读者,一定已经明白三元为什么能够未卜先知了吧。若是不知道的,那就要先听上一听这段一只乌盆奇冤报的故事了。
这段故事发生在北宋四帝仁宗当朝的年代,南阳缎商刘世昌结帐回家,行至定远县遇到大雨,借宿在窑户赵大家。赵大夫妻见财起意,一杯毒酒将刘世昌毒死,然后又将他的尸体投入窑中烧制成乌盆毁尸灭迹。
鞋工张别古到赵大家讨帐,顺便索要了一只乌盆带回家去。刘世昌的魂魄随乌盆来到张别古家,趁张别古起夜时哭诉冤情。张别古素爱行侠仗义,携乌盆代刘鸣冤,县台包拯公审乌盆案,杖毙赵大夫妇。
这出乌盆记》又称奇冤报》,是出老生传统戏,到章三元所处的朝代,已经几乎是家喻户晓人尽皆知的故事了。那古代也没啥娱乐节目的,除了看小说,就是听大戏,所以这老鬼才说出“南阳刘世昌”几个字,三元就已经完完整整地知道全本下文。
可是,这段奇案几百年前包拯坐镇定远县的时候就已经审结了呀,赵大夫妻仗毙偿命,张别古的古道热肠被传诵至今,怎么到了这世刘世昌的冤魂还在哭泣?仍不肯去投胎往生呢?
三元心中暗生疑窦,难道这其中,另有一番隐情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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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段乌盆记》唱词
刘世昌:
【反二黄慢板】
未曾开言泪满腮,尊一声张老丈细听开怀,
家住在南阳城关外,离城十里太平街。
刘世昌祖居有数代,务农为本颇有家财。
奉母命到京做买卖,贩卖绸缎倒也生财。
前三年也曾把货卖,算清帐目转回家来。
行至在赵大的窑门以外,借宿一宵惹祸灾。
他夫妻见财将我谋害,把我的尸骨未曾葬埋。
烧成了乌盆在窑中卖,偶遇老丈讨债来。
可怜我冤仇有三载,有三载,老丈啊!
【原板】
因此上随老丈转回家来。
劈头盖脸洒下来,奇臭难闻我的口难开。
可怜我命丧他乡以外,害得我身在望乡台。
父母盼儿儿不在,妻子盼夫夫不能够回来。
好一似**落入了大海,要相逢除非是梦里阳台。
望求老丈你将我带,你带我去见那包县台。
在公堂以上把我的冤仇解,但愿你福寿康宁永无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