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看不惯山下人的虚伪,来的人若是个身无分文的穷酸书生,就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换成了当朝太子,恨不得把自己卑微进土里。剪瞳的粉红色发带在瑟瑟的秋风中妩媚而招摇,身后一色的暗红色柱子,沉稳内敛,越发显得她身上的青春气息洋溢得嚣张。她拍拍手,从描云的手中取了一块湿帕子,把手上的葵花籽碎屑擦干净,十分头痛的说道:“得了,这下最让我尴尬的货来了。”
到此时,战战兢兢的苏木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听闻王妃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今日太子来了,他还以为自己要花好大气力才能说服王妃呢,不成想竟是这样简单就成了。
忽的,剪瞳的脚步一滞,视线飘忽,往一根硕大的暗红色柱子那里望去,苏木敏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剪瞳的视线,只是此刻他仔细观察一番,也终是不曾察觉到什么不对,见剪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内心更是七上八下,试探的问一句,“王妃,可是有什么事吗?”
剪瞳神色一敛,摇摇头说道:“不曾,咱们走吧。”
苏木规规矩矩的跟上自家王妃匆忙的脚步,只是狐疑的往那根柱子处又瞧了瞧,除了听到些风声,却也不曾发现过什么异常,他心中虽是有些怀疑,又苦无证据,王妃入府多日,始终不曾出过什么大乱子,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对王爷不利的图谋。见惯了剪瞳单纯贪财的模样,只觉得那一刻转瞬而逝的深沉中,有着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苦涩。
等到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下了丹青楼,才有一个白色的身影闪出,他苍老的手指抚摸着高高挂起的松竹图,似是见了高山流水的知音一般,他嘴角的笑意慈祥平和,宛如春日中的和风细雨,一张素口中溢出跌宕的话语,“好久不见了,老朋友。”
那松竹图的落款处,夏侯家主的印鉴蘸着陈年红泥,流畅的隶书优美大气,这幅画已然记不清是多少年前的旧作,现下看来,竟多了些伤春悲秋的心绪。真真是岁月不饶人!他终究收回微微颤抖的手,完美的掩藏住自己眸华的闪烁,方才对剪瞳的传音想来她已经记住,可怜自己这把老骨头,这么大年岁还要帮她操心这个。
“给太子殿下请安。”丹青楼下众人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行礼居然比千锤百炼的戏子还要同步,剪瞳下楼的脚步未停,脸上的笑容却带了鄙薄的味道。眉眼之间分明还是无忧无虑的少女,可苏木在此刻突然觉得他所认识的那个王妃已经今非昔比了。
“各位平身吧。”明黄色的云锦上,团云祥瑞用的是苏绣,针脚考究,用料珍稀,手上一把折扇,是皇帝亲手画成,分明有着尚方宝剑一样的功效。剪瞳蒙着薄薄的面纱,只梳了简单的十字髻,佩饰也一律用银制,显得她有几分仙人之姿,如今又是从高楼上缓步下来,楼下的轻歌曼舞似是只为她一人停滞。
她
也正打量着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本以为会是个硕大笨重的胖子,却不成想是个枯瘦如柴的高个子,剪瞳苦心孤诣想找出什么褒义词能够勉强形容在人群中心的人,最后只能苦笑着摇摇头,不免在心中感喟:这人怎么就涨了这么一副短命相呢?
面色黄中带白,似是夜夜不能安眠,倒三角的眼睛,给人严苛阴狠的感觉,眼下的乌青不免让人联想到纵欲无度,尖尖小小的耳朵耳垂极小极薄,若是相面,这就是个福薄命短的样子。
头上带着明晃晃的紫金玛瑙蛟纹冠,腰缠白玉蹀躞带,挂着一个精致的水晶鼻烟壶,用的内刻加上绘图,算是有声有色,不过这种东西,谁会随身带着呢?左边挂着太子令,还有些鎏金錾银的小物件,也都入不了剪瞳的眼。
太子四下环顾,对着远处的三皇子说道:“三弟当真是来的早。”
“太子殿下早就差人说了回来,臣弟自然要一早候着了。”三皇子拱手说道。
这是剪瞳第一次见到三皇子,面如冠玉,英姿飒爽,即便态度再谦卑,个人的风采却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了的。他的衣衫都是低调的深蓝色,在一片姹紫嫣红中着实不起眼,事情果然越来越好玩了。
剪瞳玩味的一笑,又想起方才师父给自己的嘱托。要她演彬彬有礼进度有度的大家小姐是难了些,可若是恣意张扬,唯恐天下不乱那真是她的拿手好戏,果然她还是越嚣张越好的。
扫向三皇子的目光颇有深意,他定定的看了一会儿,才换上一副笑脸对着上官文说道:“听闻小皇叔大好了,一直不曾往安王府拜会,倒是我的过错了。初时小皇叔刚刚病愈,还需调养,烨儿不该多做打扰,谁料后来父皇命烨儿监国,更是不得空过来了。”
“殿下客气了。殿下如今监国,日理万机,小王素来是不沾染朝政的,如今不才,日后说不定还会给皇族抹黑,更是不敢烦劳太子了。太子既然光临寒舍,还请上座。”说着,便要给上官烨引路。
不料,上官烨一步也不肯踏出去,只在原地转动自己手上的红玉龙纹扳指,这是皇帝亲自赐下的,其中含义不言而喻。“不急不急,其他人倒也罢了,怎么不曾见今日的寿星呢?依仗安王妃的妙手回春,父皇的身体才能渐趋康泰,烨儿也该当面言谢才是。小皇叔素来低调,今日肯为王妃做寿,想来该是个倾城佳人。”
“殿下说笑了,非是小王低调,只是小王痴傻多年,如今依仗自家王妃的医术才能侥幸状如常人,府中下人体贴,总是想着为小王顾全颜面,自是不会有什么大操大办了。”
上官烨回味着话中的意思,目光却不经意的飘向远方,这时节该是不会有桂花的,可如今分明是丹桂飘香,宛如身在桂花树林之中,侯门相府,朱门大院很少有人会用这样缱绻的香料,他也
从不曾见过有人只用桂花便能把香味提纯至此,想来跟安王妃脱不了关系。“如此,安王妃当真是如华佗在世了。”
一段素绫割断了太子流转的目光,他慌忙的退后几步,刚刚稳住了身形,还未来得及说出话来,便听得一个略显稚嫩的嗓音冷冷的说道:“华佗在世不敢当,不过若说是医术,总比宫中的庸医好上不少。”
伴随着这嚣张的话语,是冰凉慑人的桀骜气息,上官烨因为错愕而凝滞的眉头终于紧紧皱在一起。皇宫中的人大抵都有一种优越感,更不要说是太子,他早就把太医院当做是自家的东西,无论自己如何斥责都好,就是不容旁人置喙。
今日是安王妃的生辰,这安王妃这身打扮……若不是这白色中隐隐带着粉色,又带着合欢花团绒锦簇的样子,还真是太过于煞风景了,谁会在自己的生辰上穿白色的衣服?这女子未免太把规矩视若无物了。
况且她也不跟自己行礼,果然,胡公公说得对,就是个嚣张的角色。若不是自己一早就在父皇身边收买了人,对这位王妃的行径也知晓一二,此刻怕是会瞠目结舌了。
“这位想必就是安王妃了。宫中的太医确有不精进的地方,日后若是王妃得闲,去指教一二也是件好事,正所谓教学相长,许是王妃也会有什么收获。”
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声嗤笑,跟太医切磋?她没听错吧?就拿一些个贪生怕死的,有什么值得切磋的!剪瞳睥睨的神情让在场的人都觉得不太好受,可她丝毫收敛都没有,反而直接从太子受众群抢过了御赐的宝扇,打开一瞧,又一脸嫌弃的扔回去,“你父皇说我见他不用行礼,儿子再大也打不过老爹去,见你,总不至于让我行礼吧?”
“王妃客气,按辈分说,王妃是烨儿的婶子,自家人还讲究什么客套呢?”在其他人看来,太子今日展示了良好的修养,不但容忍了剪瞳的放肆,还体面地为秉承了孝道,大有为皇帝的安康而忍让安王妃的意思。
剪瞳却对这种假惺惺的客套免疫,白色的面纱随风而动,她绝世的容颜若隐若现,只是嘴角那嘲讽的笑意越发明显,灿烂的让人睁不开眼。轻轻地抬起有些肉感的小手,即便满了十四岁,她的长相却颇有些孩子气,只是那凌厉的气势与那娇小的容颜形成了最鲜明的反差。“都是自家人,你小皇叔回府也有些日子了,怎么今日才来,太子的想法还真是奇怪,用得着是小皇叔,用不着许是就不知道了吧?就是因为太子这样薄情,宫中的太医才会不济啊。”
没想到对方会胡搅蛮缠,上官烨的面色一阵红一阵白,错综复杂的十分漂亮。可剪瞳犹嫌不够,围着太子轻轻转了一圈,调侃的眼神像是带着透视的功能,能把人所有的心思洞悉,“若是太子别这般刻薄寡恩,想来你小皇叔也不会情愿入赘也要救你父皇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