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天堂画室
步履蹒跚,摇摇晃晃,伸开胳臂调节身体的平衡,就像踩钢丝一样,走在地板上。看见前面有一圈一圈诱人的彩色符号,忍不住走过去。迎面是一个大房间,扶着门框向里张望,在雪亮的灯光照耀下,桌面上摆放着静止的物体,有一些看上去年龄还不大的少年男女,都坐在支架的后面,支架上平铺了白纸,他们手里都抓着一支铅笔,用手指掐住了铅笔的半截,伸长了胳膊,闭上一只眼睛,对准桌面上的物体瞄了又瞄,然后又在白纸上噌蹭噌、唰唰唰地划个不停。因为他们这么划个不停,所以铅笔的粉末飞满了房间,染黑了墙壁、地板,蹭满了他们的双手、面颊、衣服和鞋子。看到我缓缓地迈进来,近处几个男孩女孩慌忙“嘘”了一声,悄悄过来拉我进去,坐下,坐在同样的支架后面,塞我手上一支铅笔,说:“你旷课了!这几天老师来点名,我们都替换你遮掩着!”
什么?说什么?
原来是我步入了一个美术班,原来天堂深处就有这样一个大画室,大画室里面就有这样一些不同凡响的少男少女,他们都是在这里学习画画的。他们每天都在画室里度过,从早晨到中午,从下午到夜晚。
一位又瘦又高又黑的老头儿,绕着画画的架子转来转去,对孩子们比比划划,指指点点。又走到前边讲台上,拿粉笔在黑板上写写画画,然后挺直腰板对学生们高声朗读:
“大家抬起头来看看吧,这是绘画的宫殿,凡是世界里所有的,这里应有尽有,全部都被画下来了——画无止境啊。你想打听一个人,想了解一件事,想看看还有什么是从没见过的、从没想到的,那你尽管在画殿里找找看吧,世界本来么,就是让你无所不知的。”
哦,此话让人很开窍,能让我平静下来,动动脑筋开始想事情。我也很聪明,想到了在成身为人的最初时刻,竟然坐在天堂的美术班里学画画,观赏神奇的杰作,倾听哲智的教诲。天堂大画室里陈列了无数无数的作品,果然是我没见过的,没想到的,这个世界果真精彩。是绘画发挥了神奇的作用,打动了我的感情,让我开始猜想了。
走在画室一角,看见了这样一幅图画,上面画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大蜘蛛,深紫色,重笔力,毒气逼人,旁边配了一首八行小诗:
“我曾经问那蜘蛛,蜘蛛也曾问过我。什么原因真想来,想来这里做什么。不做什么只想走,留下故事那么多。走的那么多原因,留下故事给人说。”
“我曾经问那蜘蛛”?这东西蹊跷!记不清,说不明,总是觉得很亲切,有渊源。对了,我想打听一个人,想了解一件事,这一幅图画使我好奇,于是问老师:
“这是画了什么?”
“是紫蜘蛛,就是紫色的蜘蛛。”
“是怎么一回事?”
“是这么一回事,紫蜘蛛原先是宇宙中一种奇异的物质,它的原形构造十分特别,碰上地球之后,被地球表面的力量分解成碎末,均匀地散布在地球的表面,经过千古万代的演变和进化,后来成为一种蜘蛛,它的体型和颜色都是由于物质本身的特别属性造成的,这种特性支持它们进行无休止的奔跑运动,终于由于共性而凝聚成一体,形成紫色狂潮,在地面上泛滥成灾。可后来它们遇上了更加强大的白绒鸟,那也是一种来自宇宙的奇特物质,飞入地球后进化为白绒鸟,正好是紫蜘蛛的克星。正当毒潮泛滥的时候,白绒鸟群进入了繁荣时代,于是一物降一物,瓦解了毒潮。溃灭后的紫蜘蛛从此变成了残渣,散布在各个地方。也许它们并未绝迹,也许它们的活动并没有终止。”
“如果没有白绒鸟,它会怎么样?”
“那么紫色毒潮将覆盖全球,吞噬一切,更进一步,向地下渗透,把岩层也腐蚀、毒化,最后把地球全部吞没,变成整整一个紫色的毒瘤,毒瘤继续膨胀扩散,就要染向太阳,恶剧重演,把太阳变成紫色火球,紫色火球将在宇宙中横冲直撞,曼延泛滥,把紫毒污染得到处都是。”
“是白绒鸟废了它的前途了,拯救了宇宙?”
“并非如此,能够攻击整个世界的物质比比皆是无可计数,紫蜘蛛不过是其中一粒。无可计数的物质,每一种都岌岌可危,然而大家凑在一起,共同存在……其实都不然。”
大画师亲自来画画,他一手托着调色板,一手握着画笔,往那空白的平面上描呀,抹呀,描来抹去,神奇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美丽的世界呈现在画面上!舞动的线条、游离的块面、炫目的姿彩,欲隐欲浮着无限的生情……我被绘画深深地感动了,感动得五体投地!
“哎哟哟,你想看什么,想知道什么,尽管把脑袋和眼睛伸过来。”
噢!我欣喜地把手也伸了过去……却触摸到了绘画的最大忌讳!
“听我的话,既然你来到这个美术班,你就安心地好好画下去,画画是人生最美丽的事业,画画而且是最伟大、最崇高、最神奇的事业,你来画呀,你认真地画下去呀,你再也挑选不到比画画更好的事情了!怎么?……怎么你不相信吗?”
是的,我不相信。因为我刚才用手触摸到了绘画的虚伪——画面虽然重现了世界的一切,但一切都只是平板的画面,而不是真实的一切!
“有没有一种办法,能把画面变成真实的呢?”
“……”
身躯不再那么摇晃,我迈步走出画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