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件大事,我都会按要求预先做好准备的。”看完后,夫人将信扔进壁炉,脸色严峻,“至于你们的任务,因涉及方方面面,影响十分重大,而领主又只有一个大致的猜测,无法定论,故而为免打草惊蛇,我不宜直接出面。”
“你们三个拚死护卫夫君脱险,妾身感激不尽,未来自有酬劳。这一回,既然领主有了吩咐,你们几个就大胆地去做吧!我在暗中施加援手。你们不要怕,就算捅出了天大的漏子,我都可以摆平它!”
密尔顿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我和胖墩却还是懵懵懂懂,如今这等波诡云谲的经历,更令我们心中骤起波澜!
“你们住在哪里?”夫人关切地问道:“还有什么困难没有?”
“我们住在河滨区的碧水客栈,困难么?”密尔顿又歪起了小脑袋,“其他的倒是没有,只因为为了更好地完成领主布置的任务,我招了一些帮手,手头有些紧,钱不够使。”
“一千金币都招不到足够的帮手吗?”夫人蛾眉轻蹙。
“呃,”小混蛋继续胡扯,“我特意选了些精干好手,要价颇高的。”
“小孩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呀!要俭省点用钱。”夫人道:“自治领这些年,前方是连番征战,后方是大搞建设,过去赚的那些家底,其实都花得差不多了。别看我们现在好像出手很阔绰,实际上,国库都已经快见底了。”
“这一次,前线连打败仗,虽然去年从海亚尔和塞尔的国库里运了些财货回来,但这些钱堪堪仅够发放死伤将士们的抚恤费。”夫人叹口气道:“现如今,只能采用夫君信中所言的办法,通过汇利钱庄,把两盟半岛商人们手里的款项拿过来垫上,为发动更大规模的战争做好准备。说吧!还缺多少钱?”
“嗯,”密尔顿舔舔嘴唇,还真敢开口,“大约,大约,九千金币吧!”
“我看,就算请来的全是一流高手,也不需那么大价码吧?”夫人一眼看穿了小鬼头的奸计,“别小小年纪,就学着贪官污吏们中饱私囊呀!”
夫人递给小孩一张银票,“这样吧!我再追加一千金币,但这是最后一次了,下不为例。而且,一定要把事情办好,知道吗?”
“谢谢夫人。”密尔顿连忙接过来。
“注意安全!记住,只要你们还活着,就算打入死牢,我也能把你们捞出来,”夫人临走前亲吻着小鬼头的额头道:“但如果丢了性命,我本事再大,也无法从死神手里把你们夺回来了。”
密谈结束后,为免被人察觉,我们循原路返回。
“密尔顿,究竟怎么回事?!”
“是啊!你再不说,我就把你开空头支票的事告发给那帮盗贼!”
在地道里,我和胖墩再也忍不住了。
“你瞧,我一晚上就挣了一千金币,缺口从九千减少为八千了嘛!”这个小混蛋倒会自我安慰。
“别顾左右而言他,回答我!”胖墩举起了拳头。
在我和胖墩的巨大怒火和赤裸裸的暴力威吓下,他终于吞吞吐吐地介绍了一些有关任务的讯息:自治领的核心高层出了内鬼,领主已初步圈定了几大疑犯。因情报系统、军政系统都可能无法信任,故而领主命我们悄悄潜回首都,另建一套体系,布网监控,揪出叛徒……
我和胖墩都深吸一口凉气!
这样的任务,只怕比战场搏杀还要凶险百倍!
“可我们都从来没有做过这一摊哪!”胖墩愁眉苦脸。
“别担心,我可是经过席尔瓦右相亲自训练的,对整个猛虎自治领情报体系的运作和技巧,我也都瞭解。”密尔顿却自信满满,“刚才我不是已经教过你们如何进行反跟踪了吗?回去后,我会做一个系统的培训,全都是金钥匙级别间谍必须掌握的技巧。”
我和胖墩都半信半疑,但小东西却真的是说到做到。
回到碧水客栈据点,已经是深夜,各个小组的人也都陆续回来了。
这些盗贼,在山林里对付普通百姓、过往商旅倒还可以,也有不少踩点、蹲伏、逃匿的技巧,但要在大城市里跟将领、政要们的卫兵,跟整个军政、情报系统较量,那还差得太远。
今晚,无论蹲点监视还是游移刺探,都没得到什么收获,大家都泄气得很。
“你们一夜辛苦都没有任何成果,说明了两点:第一、你们对自治领的军政和情报体系不瞭解,”密尔顿道:“第二、你们的本事太差,几乎没掌握什么技巧。”
“喝!你倒是本事大,”听到密尔顿毫不留情面的话语,杰姆的脸上挂不住了,“使出来让我们瞧瞧呀!”
“没问题,我们马上开始有针对性的训练,然后迅速用于实战。”
密尔顿却依旧那么自信满满。
当天晚上,他即开始给灵蛇众的诸位盗贼详细介绍自治领的间谍情报系统、政要保卫系统。从机构设置、职能分工、衔位体系、人员构成,到行动模式、反应机制、信息传递方式、协调运作机制、分析研判方式等,全面而细致地讲解一遍。
密尔顿瞭如指掌,如数家珍,不仅那些个盗贼,就连我和胖墩也听得入了迷,更对一个小孩掌握如许多的东西而感到惊讶,心下暗暗称奇!
第二天开始,就边训练边运用,学了就用,马上实践。
真是令人没想到,情报侦察工作是这么大一篇文章,有这么多的学问。
训练围绕着情报收集、定点监控、盯梢跟踪与反跟踪、暗杀行刺等内容来进行的,很多东西让人目瞪口呆,甚至心惊肉跳。
比如说跟踪,绝不是简单地跟在别人屁股后头走,那样很容易被识破。
当两人跟踪一人时,最好一个人骑马,另一个走路,绝不可看到对方在走路就放松警惕,也迈步子跟着。经常发生这样的事,目标在中途突然跳上一辆马车,然后等你们再去急急忙忙地寻找马匹,往往错失机会,被一下子甩脱。
跟踪最好采用定点与移动交错式办法:甲在目标前方某处定点等待,乙尾随目标移动,当目标抵达甲所在位置时,乙交由甲接手,甲不动声色地在后面跟随移动。这样一段一段地接送,目标就算是老江湖,也很难察觉出来。
跟踪时,切勿死死盯着目标,更忌讳与对方双目相交,而应做漫不经心状,仅以眼角的余光锁定目标的位置。
又比如格斗。执行任务时不能带任何长兵器,最多带一把短匕首,真正的顶级好手,是任何武器都不带,彻底解除对方的戒心。在格斗时,要灵活利用手边可利用的一切,一根小针、一支鹅毛笔、一条尖木屑,只要能插准颈动脉或其他致命处,都可以一招制敌,立刻夺命。
一定要记住,你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你在暗,敌在明,你有心,他无心。就算对方武功比你高出百倍,智力高出百倍,只要保持这个状态,你就稳赢。就如两位箭手,对方是一个在明处的神箭手,你是一个在暗处的普通箭手。神箭手的位置是暴露的,但他看不见你,也就没有戒备。你只要躲在暗处,仔细瞄准,十次瞄不准,就瞄一百次,有把握的时候才出手,就能一箭中的,轻松获胜。
再比如定点监控、秘密潜入。一般人都以为某个隐蔽角落是最好的位置,其实这不过是小说家言,对于重要人物的住宅和办公场所,有经验的卫队会非常注意这些视觉死角地区,甚至设立暗哨进行反监控。真正安全而隐蔽的地方,就是混在人群中,因为市政厅和大人物的宅邸门前,从来都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
……
显然,善于创新的自治领,情报侦察体系与大陆其他各国不同,其首倡者,右相席尔瓦,立足于另一套理念。
我国不是像呼兰那样派出卡拉曼之类的武林高手,把成功的希望寄托在少数几个牛人身上,因为一旦这几个人发生意外,则损失巨大。
我国情报系统立足于批量培养熟悉业务、技巧精湛的合格人才。具有一定素质的人,经过认真艰苦的训练,都可以胜任这一工作,从而保证能够建立起一个庞大、稳定、可靠、高效、严密的网络。
密尔顿曾师从席尔瓦学艺,并经历诸多冒险,既掌握现有体系,又有自己的经验总结和独特看法,故而说起来头头是道,做起来驾轻就熟。盗贼与间谍之间,原本就有一定的共通性,跟着训练,而后马上用于实战,都感觉这一套办法实用而有效,对于小孩子更是倍感钦佩。连昨晚出言反驳的杰姆,也不得不服气,老老实实地听从吩咐。
经过将近一周的训练加实践,灵蛇众的情报侦察水平上了不止一个台阶,各项技艺越来越熟练,成果也逐步地体现出来。
我、胖墩、密尔顿都是中央郡人士,杰姆曾跟巴维尔初创的自由军团共过事,虽然混迹于巨木堡这人山人海的大都市里,但难免可能会遇到熟人,带来意外。而其他的普通盗贼,却没有这个方面的顾虑。
故而我们四个主要负责看守据点,汇总各行动小组发回来的信息并进行分析研判,然后下达各项指示。
当然,这项鸟工作看起来轻松,实则不然,非常费神。整日蹲在屋子,阅读各行动组送来的各式各样的情报信息,寻找疑点,剔除无关内容,确定重点监视目标,把各条线索串起来,把我们搞得头晕脑胀……
“妈的,这条线索又断了!”杰姆把一沓稿纸甩在桌上,“折腾半天,原来这个人是苏雷长官的远房亲戚,求他帮自己找个差使,混碗饭吃。”
“都他妈的瞎搞一番,”胖墩也嘟嘟囔囔,“一个星期,好不容易圈定了五个怀疑对象,结果全都是空穴来风,是毫无根据的猜测。”
“现在知道情报分析人员的辛苦了吧!”密尔顿在一堆文牍中抬起小脑袋,“才一个星期就叫苦了!你们知道,自治领有几百名情报分析员,每天都埋头于如山如海的资料中,一点一滴地去伪存真哩!”
接着,小鬼头抽出一份密报,“喏,我又发现了一个不太对劲的可疑家伙。”
我们三颗头凑到一块,仔细阅读。
“没什么特别呀!”我看完后道:“一个东大陆苴南王国的武器商,先拜访了苏雷长官,然后持介绍函找了喜巴哈鲁总长两趟。”
“喜巴哈鲁总长掌管武器铺系统,找他谈生意,也完全符合手续呀!”胖墩道:“密尔顿,你是不是又疑神疑鬼,让弟兄们白做无用功哪?”
“你们阅读得太不仔细了。”密尔顿道:“你看,他两次跟喜巴哈鲁总长谈完后,就会赶去一家海鲜酒楼吃饭。两次吃饭,都要中途去一趟酒楼里的茅厕,时间颇长,应该不是小解,而是大便。”
“这有什么奇怪的?”杰姆道:“我吃饭有时候也要上茅厕一趟。再说,可能他吃不惯海鲜拉肚子,这是常有的事呀!”
“这就是蹊跷之处了。”密尔顿道:“假如真吃不惯海鲜,去了第一次就会明白过来,不应该再去第二次。两次都如此,就可能存在问题了。”
“没准这家伙吃得很爽,但吃完后肠胃就拉肚子了。”胖墩道:“受不了美味的诱惑,拼着拉肚子也要去吃,这样的人也不是没有哇!”
“我没有肯定他一定有问题,但这是一个重大疑点,需要查清。”密尔顿望一眼杰姆道:“而且,他是苴南人,该国离鱼桑岛国不远,没准跟藤田太郎也有勾结。”
对于杰姆及其手下,我们未曾透露真实目的,依然以对付藤田太郎为借口使唤他们。当然,我们也不敢透露出真实目的,因为那八千金币的缺口尚未有办法补上,一旦让盗贼们知晓我们在骗他们,估计咱们三个都得吃不完兜着走了……
“那咱们下一步,”杰姆道:“该如何行动呢?”
“不着急,今天将有一件大事发生,”密尔顿似乎胸有成竹,“可以好好检验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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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兀自回味小混蛋的话时,派往全城各处的监控小组又送来两条消息:一是,码头区今日严密封锁,一支庞大的船队在此靠岸。领主夫人美芙洛娃和财政总长古尔丹亲自监督,大批军队和财政人员参与指挥,将无数沉重的箱子搬上货船。据时人瞧瞧议论说,今趟自治领把国库里的黄金白银等贵金属、珠宝玉器等值钱物事,都经由水路转移往两盟半岛的汇利钱庄总部,以此做抵押借入巨额款项。有人说得更是传神,有个搬运工不小心打翻了一个箱子,里头倒出来的全都是黄灿灿的金条,刺得人眼睛生疼!
二是,苴南武器商刚才又匆匆地奔去与喜巴哈鲁外长见面!
“杰姆叔、胖墩,你俩在这继续留守,”密尔顿听到这里,倏地一下站起来,“画家哥哥,你跟我去一趟!”
我拉着小孩跑出客栈,向店家借了一辆马车,飞速朝那个海鲜酒楼而去。
“这是怎么回事?”我还是没有醒过神来,“夫人不是说国库都快见底了么?”
“这是领主的计谋之一,做一个假抵押,真贷款,箱子里估计大多是石头。汇利钱庄借此贷给我国巨额战争借款,然后再以风险转移的名义,把债权分解出去。如此,领主手头将有资金跟呼兰人打一场规模空前的大战。”
“可为什么要这么折腾,直接借,不好得多吗?”
“信用借款利率太高,尤其是风险很大的战争借款,比抵押贷款的利率高多了。现今我国在前线连打败仗的条件下,估计借入的都是骇人的高利贷。搞个假抵押,可以把利息狠狠压下去,大大降低成本。”
“另外,做信用贷款会暴露出我国的国库空虚现状。两盟半岛的那些钱庄银号,都是风险规避型经营方式,你越有钱就越愿意借给你钱,你越没钱就越不会借给你钱。我国素称大手大脚,花钱阔绰,人皆以为自治领极其富裕,故而领主可以利用这种口碑,玩一趟空手盗,从两盟半岛筹集数以千万计的巨额战争款项。你看着吧!两盟半岛的那些富商巨贾、钱庄银号,会争着把钱借给汇利钱庄,以便从中赢利。”
“嗯,这是通过汇利钱庄为中介,勾结起来共同玩一个花招,把钱从两盟半岛的商人们手里把钱骗出来。可是,”我皱眉道:“这钱终归是要还的呀!”
“仗打输了,我们的国家都被灭亡了,还个鸟钱?仗打赢了,光苏来尔黄金之城的财富,就足以偿还债务还绰绰有余了。”密尔顿诡秘地笑道:“所以真正有本事的人,不怕欠人钱的,反而是欠得越多越好!”
“呸!”一听就知道这小混蛋表面称赞领主实际吹嘘自己,我啐一口痰,“还有八千金币的缺口,我看你怎么补上这个窟窿!”
说话间,我们抵达了那座海鲜酒楼。
这是一家档次较高的酒楼,环境很好,价格颇贵,但前来品尝的过往客商也很多。
我和密尔顿找了一个靠角落的桌子坐下来。这个位置可以很自然地俯瞰整个餐厅,包括那内设的茅厕,不留任何视觉死角,而且左右两边都有过道,一旦发生意外情况,可以迅速行动。
点了几个菜,要了一壶酒,随便聊了一会儿后,目标出现了。
那个苴南商人走进了餐厅。
他看来也是老江湖,具有丰富的反侦察经验,同样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开始点菜点酒。
我和密尔顿按照盯梢原则,喝酒吃菜,说说谈谈,仅用眼角的余光锁住商人的身影。
酒至半巡,那人果然又起身,往酒楼内设的茅厕走去。
过了十分钟,商人出来了。
他随意地又吃了一阵,然后结帐离开。
我们并不理睬,因为外头自然会有弟兄跟踪盯梢。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门边,密尔顿抱着肚子道:“哥,我肚子疼。”
“小混蛋,傻家伙!蠢驴,笨蛋!叫你别贪嘴吃得太多,瞧,拉肚子了吧?!”几句话一出口,我心里爽极了,“走,哥带你去茅厕。”
密尔顿被我藉机痛骂一顿,却又作声不得,只能恨恨地瞟我一眼,被我拉着走向茅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