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了有三四里,路边的凉棚一个个地注目去看,都不见刘世昌的踪影。我原本想他出门时没有用过早餐,也许会在路边稍稍停下吃点东西。不过显然我起床的时间实在是太晚了,追出三四里以后周围不再有搭凉棚的小摊贩,我便往回走,随便找了个凉棚坐下喝碗凉茶,我问老板早上有没有看到一个商人模样的外乡人牵着头骡子经过。茶老板告诉我没有,或者也有可能是没注意。”
“我回到家,看到窑顶的封土孔有热气冒出来,那热气范围内的空气变得曲曲弯弯好像水波纹一般,我知道那说明窑炉内正在开工烧窑。奇怪,刚才我离开的时候没有看到窑顶有热气啊,不过也许是我没注意吧。我也没有多想,张别古说好了今天要帮我烧窑的。既然他把火都生起来了,我想把最后那担柴火钱结算给他,顺便告诉他我昨晚的奇遇。呵呵,留人借宿一晚居然发了这样一笔大财,很想向他炫耀一把。”
“不过我找不到张别古了,我窑前窑后叫了他几遍都没有回答,四处看看也没人影。我想他也许已经走了。回到屋子里,我看到浑家已经替我做好了早饭,我随便吃过早饭。把大概的情况告诉了浑家,她也没说什么,我们其实暗自都很高兴,忍不住又拥抱了一会儿,我掏出怀中的金元宝来。我们两个乱看乱笑,高兴极了。我们当时能想到的所有最奢侈的事情,都想立即去干一遍。所以早就把张别古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兴奋一直持续到那一炉窑烧好,我去开窑。也顾不得窑内的热气尚未散尽,就猫着身钻进去收拾,我想早点把手上的活计干完,然后继续和浑家一起做我们的发财梦去。我钻进窑里,这炉窑烧的有点特别啊,地上的柴火留下的灰烬似乎特别的白,可是陶盆儿当中却有一股黑气。我看到正中间有一个的盆儿,与别的盆儿全都不同,特别的乌七码黑。我蹲下身仔细地看了看,黑的油亮通透,好像上过釉彩一般。”
“我把这个特别的盆儿拿起来,带回屋子里去给浑家看。我说怎么烧出来这么个乌黑的盆儿啊,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难道真的是我们家中了什么头彩了,又是金元宝上门,又是乌盆儿出窑,难道这是个好兆头么?好人的确是有好报应的。我们行善积德的事情做的多,所以有贵人襄助,有乌盆儿镇宅!浑家说我喝多了说胡话,她不信,说肯定是我故意搞的鬼,做胚的时候放错了材料的比例,或者就是偷偷加了黑釉进去了。”
“这个盆儿这样别致,我欢喜的不得了,给这盆儿取了个名字,就叫乌盆儿。浑家还在玩刘世昌留下的那锭金元宝,她看我抱这乌盆这样欢喜,就放下了金元宝也来看我的乌盆。她说真没想到这南阳的绸缎商人如此豪气,给我们留下那么大笔财富,真是喜从天降的事情。我说早知道昨天就把张别古的钱结算给他了,他这会儿人又不知道哪里去了,回头给人说我们欠着他一担柴火钱不给。如今我们可不是要跟他斤斤计较的人家了,我们是有钱人了!”
“浑家也是烧窑的行家,看这乌盆也说惊奇,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纯净的黑釉。她说今天得了一笔意外之财,又烧出这么个乌黑的盆子,说不定这乌盆是个喜兆,我们要转好运了。她让我别把乌盆给卖了,放仓房里锁起来,镇宅,当作是那南阳商人刘世昌留给我们的念想吧。我答应了,我们一起去拜祭了窑神,然后高高兴兴地抱着乌盆去仓房存放起来……呵呵呵呵……”
赵大突然笑了一嗓子,声音有些惨然。三元听到这里,基本上赵大所知那夜的情况都叙述完毕了,现在他心头还有一个疑惑,开口问道。“这以后你以为刘世昌已经回到南阳去了,所以他的事情暂时可以不问。但是张别古呢?他帮你烧完这炉窑一失踪就是三年,而且你还欠着他一担柴火钱呢,他也不来讨要。你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张别古么?他本来就是当地一个游手好闲的无赖,没钱的时候打两担柴卖钱,凭的就是有力气,除了这个他一无所长的。而且他的柴质量也不好,他硬要我买我就买了,当作帮帮他。他不来纠缠我,我才高兴呢,怎么还会盼着他来?倒是我少他一担柴钱,这个事情总是叫我耿耿于怀的,我不是爱欠着人家钱的人。他呢,也不是不爱财的善人。平时为了几文小钱也跟我斤斤计较个半天的,居然这次整整一担柴钱,他就放着不要了。”
“这事我们夫妻都觉得奇怪,偶然和浑家说起来,浑家说好久都没看到他在村里走动,难说是不是犯了什么事情躲起来了。以他的性格,和人讨价还价闹了矛盾,把人打一顿或者怎么了都有可能。也许失手打伤了人,逃到别处避风头去了。逐渐我们也就把他给淡忘了,直到三年后,张别古突然再次出现!”
“那夜我正在喝酒,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张别古的声音,高声叫我的名字。我出去看看,果然就是这老儿,我说你怎么突然想到来我这里?张别古说他大病了三年,刚刚才好些。他这几天有些闲工夫,想到我还欠他一担柴火钱,所以特地上门来讨要旧账。我很高兴地就把他给迎进了屋子里,特地的向他卖弄了一番。家里已经翻修一新了,和他当年看到的时候已经大为不同了。我说老张啊,我家发了财了,已经比不得从前了!”
“张别古说,那你还烧窑吗?我说烧啊,发了横财也有坐吃山空的时候,烧窑能吃一辈子呢。我又不会别的手艺,只会捏泥巴烧土盆子。张别古也没问我是怎么发的财,好像他一早就知道似的。我数了四百文钱,又加足了利息给他。他说他这些年觉得年纪大了,晚上起夜很不方便,能不能问我讨个盆儿去。一个盆儿值几个钱呢,我当然答应了。开了仓房让他自己去挑。我只提醒他一句,那个乌盆儿不能拿走,其他的也都是上好的盆儿,合丝无缝的,个个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随便他自己拣一个拿去吧。”
“不知道他怎么回事,我看他眼神就觉得很怪,好像不是往那些盆儿堆里看的,我看他在空气里看来看去,跟着他的视线,我望来望去,什么都没看到。这老头儿三年生病生出痴呆来了?我也不管他了,叫他挑完盆儿再来屋里继续吃酒,我就先回客堂去等着他了。他一个人在仓房里好像跌跌撞撞似的,我就一边走一边听到踩的盆儿到处咔咔嚓嚓的响,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过来。”
“浑家说他这是在挑盆子还是在砸盆子啊?怎么尽听到盆子打碎的声音。我一开始并不在意,过一阵也感到有些怀疑了,嘁哩喀喳的,他这是在仓房里干啥呢?这不是在挑盆子吧?他是不是有别的事情啊?浑家推我去看看,没办法,我放下酒盅,墨迹墨迹拖上鞋瓣儿,去仓房里?上一眼去。”
“才出门还没到仓房呢,迎面就碰到张别古慌慌张张地和我撞了一个满怀。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怀前的衣服打成结,里面包裹着个盆儿,闷头跌跌撞撞的直往外走。我连叫他几声,他都好像撞了鬼似的,一句不搭理我。我也没拦他,径直去仓房里锁门,顺便看看他到底砸了我多少盆儿了?我到仓房里一看,奇怪了,所有盆儿都好端端地一摞一摞堆着呢,一个都没碎啊,地上也完全没有残片。真是奇怪,我再看那堆盆儿里他到底挑走了哪个?”
“不看不要紧,一看了顿时气就上来了,所有的盆子都在,就是我的宝贝乌盆儿不见了。我话都说不出来,骂了句娘就一头冲出了家门。半道上截住张别古,我说老张啊,乌盆儿不能给你,这是我家镇宅的。我前面才告诉过你,除了乌盆儿什么盆都随你挑,只有这个是不给人的。张别古真好像着了魔似的,完全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他眼神涣散,看都不看我一眼,只顾自己往前走。”
“我忍不住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我说你把衣服裹着的这个盆子拿出来给我看看,若是我的乌盆儿你得立即还给我。他不理我,抬手就把我给推搡出去了,这厮力气很大,他的一把臂力普通的年轻人四五个都比不上,成捆的柴火随便一扎就能扛上肩。我哪里吃的住他这一把推,一屁股就坐泥塘子里了。我再赶紧爬起来,去纠扯他,我哪里扯的住他啊,他跟头蛮牛似的。随便又是一巴掌,撩到我胸口。把我掀翻在地,摔了个人仰马翻、四脚朝天。眼前星星直冒,耳朵里银针乱撞,我都被他搞糊涂了!”
“为了个乌盆儿,他竟然动手打我,我们那么多年的朋友了,从小就一直帮着他。他多没出息的时候,我都没有不待见他过,居然为了抢我的乌盆儿,就翻脸不认人了?我朝周围看看,路上还有其他行人呢,都是认识的熟人,都转过头来看我们。我一屁股一脊背的泥巴,觉得老没面子的。想想算了,吃亏就吃亏吧,跟这蛮牛没道理讲。”
“拍拍屁股,我先回家去吧,想想回家给浑家编个啥理由,总不能显得咱太窝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