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徐子先极为健谈,而且见识眼光俱是不凡,无论谈及任何事物,他似乎都知之甚详。对于农业之事更是清楚,说起各地种田技术的优劣来,往往一针见血,一语道破事情的关键所在,显然不是普通人。
进了庄门之后,章泽天接过章贵手中的驴缰绳,让章贵快跑回家报信:“你告诉大哥,说有贵客到来,请他出来迎接一下吧。”
章家像许多大户人家一样,中间的大门平时不开,自家人出入就走大门旁边的边门,或者西跨院的门,长工奴仆们则走东门。章泽天带着徐子先父女来到章家门外时,看到中间的大门已经打开,大哥章泽瑞正从门里匆匆而出,见到徐子先便上前长揖行礼:“老先生光临,令寒舍蓬壁生辉,请到书房奉茶。”说着示意身边的章福安排人把两头驴接过来。
徐子先连忙还礼,口中却戏道:“庄主还不知道老夫是何人,便如此隆重接待,若是个骗吃骗喝的老骗子,岂不害庄主失了面子?”
章泽瑞指着章泽天道:“我这三弟虽然年轻,行事也多有轻佻之处,见识眼光却不差,既然他说是贵客,应该是贵客无疑了……里面请。”说着伸手引路。
现在多数人家,并无专门用来待客的厅堂,像章家这样富裕的,也只有一个书房,平时章泽瑞便在书房做事,若有正式客人,也会在这里招待。至于章泽天和两个秀才侄子,都没有自己的书房,平时读书、会客、睡觉都在一个屋子里完成。
到书房的路上,章泽天为徐子先和大哥做了介绍,落座之后,章泽天便吩咐厨房为两人准备午饭,他特地嘱咐:“徐老先生和公子行路辛苦,不要做什么大鱼大肉,做一锅白米粥,配上新蒸的包子和我腌制的那些小菜即可。”
就在这时,有一个小斯过来给章泽天传信:“三老爷,谭木匠来了,他说你吩咐的提水风车已经做好了,请你过去看。”
章泽天说道:“你去告诉他,我这里有客人,今天就不过去了,明天再去看。”
小斯答应一声,便要出去,徐子先听到“提水风车”的名字却来了兴趣,急忙说道:“且慢!小友,这提水风车是什么东西?老夫可否同去看一看?”
章泽天道:“天旱时若要打水浇灌田地,无论是踩水车,还是用吊桶打水,都要消耗大量人力,浇灌的田地数量也有限。我便想做一个机械,用风力带动水车或提水机,便可以日夜不停提水灌田。若风力不足,也可以用牛马驱动,总比人力更强。”
听到章泽天的介绍,徐子先的兴趣更高,哪里还坐得住?一把拉起章泽天便要去看。
章泽天拉住徐子先说道:“徐老,即使要去看,也要先吃了饭再去。不如先到我房间,那里还有一些东西,可供你消遣。”
“也好,”徐老答应下来,他年纪大了,经过半天赶路,也确实饿了,又想到小女儿还是第一次出远门,更是辛苦,便答应下来,当下向章泽瑞暂时告辞,随章泽天向院子而去。
章泽天原本与三个侄子一起占了西跨院的第二进,他是长辈,章绎是长子长孙,两人分别住在正房的东西两侧,章绶和章维两个秀才反而只能住东西厢房。章泽天“失忆”之后不再读圣贤书,每天只是弄那些叮叮咣咣的试验,他说怕影响三个侄子读书,便搬出了读书的那个院子,搬进了东跨院最后一进。
那里本是章家的库房,主要是给章家的商号存放贵重货物的。章泽祥留在家中的货物毕竟不多,这房子基本就是空着的,里面只堆放着一些杂物。章泽天让人收拾了出来,只留东厢房仍旧当作库房用,自己便住了进来。在收拾的过程中,章泽天顺便让人把房子的格局和装饰都改动了一番,更加适应自己的习惯。
章泽天请徐氏父女在屋子中间的正厅稍坐,自己告罪一声,到当作卧室的东屋换衣服,他那一身溅了泥点的短衣实在不雅,一直没有来得及换掉。
徐子先四下打量这屋子,发觉布置得极有特色。
这应该是五间正房,看结构与普通人家并无大异,却没有像一般人家那样将锅灶留在中间的一间,而是将这间房子布置成了待客的厅堂。
这房子似乎刚刚修整过,最东边开了一个门,不知道干什么用的。从外面看,房子的所有门窗都开得极大,几乎占满了房子的整个前檐,而且都是直达地面的窗格,上面糊着雪白的窗纸。屋子里面也刷得雪白,估计是为了增加屋子的采光吧。门窗的保温效果肯定不如墙壁,也不知道冬天时如何保暖。
屋子里的布置更是古怪,没有传统的八仙桌太师椅,只有一张像小榻一样的长椅紧贴屋子的北墙横放。这长椅做得十分低矮,即使上面铺了一种半尺厚的方方正正的大垫子,也还只有人的膝盖高。长椅前方是一张矮几,只比椅面稍高。矮几是长条形,放在长椅前方,两端还各有一个单独的矮椅,看上去与那长椅式样类似,应该是一套。这长椅式样虽然奇怪,坐上去倒是十分舒服,尤其适于向后倚靠。
屋子里空空荡荡,没有博古架什么的,墙上也没有悬挂什么字画,只有一只大画缸立在长椅与短椅留下的角落处,里面插着十几个卷轴,上面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徐子先随手拿出一卷打开看时,发现并非名家作品,书法中规中矩,无甚出奇之处。再拿一轴看时,水平依旧如此。
这时章泽天已经换好衣服出来,见他翻看书画便笑道:“没有什么名家,都是一些俗物,不值一看。来,先吃些果子。”说着,拉开矮几外侧的一个抽屉,拿了两个纸盒出来摆在几上。
这时徐家父女才注意到,这矮几分上下两层,下层下方几乎贴着地面的地方则是两个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