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带着秦乐到竖琴坊的时候,阴黎街的游魂还在跌跌撞撞地跑来跑去,只不过已比秦乐先前来的时候少了好些。
听路过竖琴坊的阿婆说,竖琴坊从今日一早起便有恸哭之声,那声音凄厉可怕,她想过去也不敢过去。只听那是个女子的声音,一边哭泣一边哀嚎,抽泣不止,喊话的声音也含糊不清,约莫听着在喊“阎罗”二字。喊了整整一日,方才没了声音,又突然安静的吓人。
秦乐被阎罗封了经脉,暂且动弹不得,云端便将他扶到竖琴坊的墙脚边坐下,他坐了下来,看着云端道:“你小心些。”
云端应了声,便朝门口走去。那门被一把大锁锁着。云端想,青柚怕是早已隐约感到了这阴间变化,阎罗定是怕她不肯离去,才将她锁在这里,也不顾她的哀嚎痛哭。
云端想,她现在应当早已精疲力竭,大概早已坐在墙脚下动弹不得了吧。
他在门上轻轻扣了几下叫道:“青柚?我是云端,你现下如何?”
没得到什么回应,四周依旧的寂静无声,他又道:“我现在打开门来,你出来以后便好好听我说话,可别乱来。”
依旧的,没有声响。
时间紧迫,云端不知道轮回道何时会关,他既应了阎罗,便一定要带青柚走才是。他只得破门而入,一抬手,朝门锁施了法。
门上的大锁“哐当”落地,他刚要推门而入,却突然一股不知哪里的力气将门从里面撞开,撞的云端往后退了几步,险些摔上一跤。
一抹青影从里头跑出来,她披着一层青衫,那青衫薄薄的,很轻很长,青柚跑着,那衣衫随着风在身后飘得很高,披散的长发也卷了起来,好看极了。
她跑的很快,云端回过神来,急促地叫道:“青柚,苏青柚!”青柚还是在跑,她用着她从未有过的力气,一个劲的向前冲,深怕被抓回去。好似周围的一切她都看不见,也都听不见一般。
云端拔腿就要追去,却又突然想起秦乐还在身后,便又退回来,一把将秦乐抱起,他不是很重,云端从未想过他这般轻盈。
云端便抱着秦乐往轮回道赶去。
“云端,云端,青柚呢?”
“我送你去轮回道,然后我就去找她,等我找着她了,便会带她来轮回道。”
他站在三生石畔,抱着秦乐的身子,这人此时浑身都是软绵绵的,任由他动作,他看着怀中人那好看的眉眼,柔声道:“无忧啊,无论你轮回多少次,我都会找到你,在茫茫人海中认出你的灵魂来。”
轮回道的门在慢慢地合上,没人能预想到它的速度,很多的游魂从轮回道的入口一拥而下,就像一堆一堆的尸体在往外涌动。云端亲手将秦乐送上了轮回道以后便转过身往柳树林去了。
秦乐走上轮回道的时候,就有些后悔了,他本不该离他而去的。
他曾经在无数的戏折子里听过这样道别的桥段,只是后来发现所有约定的重逢,到最后都化作了风雨。
云端在往柳树林去的路上,他走的很急,他不知道轮回道何时会合上。秦乐说,阎王幻灭,众魂幻灭,轮回道就会合上,逃不走的魂飞魄散。
云端埋着头一直走,路上的邪风很大,吹的他站不住脚,对岸的千针林里发出“呜呜”的声音,那树干好似随时会断,空气中又灰蒙蒙一片,这也是为何云端只能步行不能飞行的原因,他敌不过这风,也敌不过这雾气。
他走着走着却又脚下一滑,不知踩到了什么,只觉得这风太大了,好似要将他吹起来,他试探地叫了几声:“青柚,青柚。”
没什么声音,他却又感觉自己被这风慢慢的卷了起来,卷的越来越高,他想剥开那雾气看看自己是不是飘了起来。伸出手时,却看见了自己毛茸茸的爪子,是白狐的爪子,就像他刚出生时的模样。他瞬间感到了诧异,挣扎了几下,先是叫着“青柚”的名字,后来越来越惶恐,不禁一遍又一遍唤着他心尖上的爱人。
他不停的用了全身的力气呼唤着,那声音里满是柔情,满是伤痛:“无忧,无忧,无忧……”
然后他仿佛看见那人从云雾中走出来,穿着红色的衣裳,披着乌黑的长发,带着不正经的笑意,他看着他,慢慢的,在这风暴中沉沉地睡去了。
很久以后,云端仍旧不记得那时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醒来时正躺在无字山的一棵昙花树下,昙花正巧开了,难得一见的美景,粉色的花瓣飘下来落在他的身上。他那时正是他化作人形之前的白狐模样,浑身的雪白的绒毛,小小的躺在地上,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慢慢想起,那悠久的过往,那红衣的美人鬼神。
他小小的身体却使不上力来,早已没了法力,不紧如此,他感到自己身体里的部分经脉已被人封印了,怕是再也打不开了。
他惊恐地发现,他也许再也回不去那个地方,也再也修不成人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