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进方式的改变毫不突兀。当我用笨拙的速度前进了两百多米之后,我掉以轻心,决定冒险加快步伐,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狙击手并不会因此生疑,也不会知道我想要做些什么。
但他会决定干掉我。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开枪,但我决定为他制造这样的机会。
我一个踉跄,动作稍微迟钝,眼神往一旁望了望,在那个瞬间,我似乎想要朝左边翻滚闪躲。随后我朝右猛扑过去。
不出所料,我左边的草地上,尘土冲天而起,巨响震耳欲聋。他的弱点是:他太喜欢预判了,他观察我的眼神,判断我会朝左躲闪,这激起了他射击的兴趣。
但我偏偏选择了右边。
我侥幸逃生,大声欢呼起来,继续爬起来猛冲。
我的移动看起来非常有规律,但如果像狙击手那样仔细的观察者,会发现我步伐中某种奇怪的迟缓。
我是故意的,我知道他会注意到这样的迟缓,他习惯观察猎物的弱点,即使是在不经意间,他也会挑选这样的时机下手。
我暴露了三次迟缓,在第四次迟缓将要发生的时候,我再度往右一闪,子弹在我左侧炸裂,我摇摇脑袋,朝他骂道:“卢瑟!”毛手毛脚的继续前行。
他恼羞成怒,他的下一次攻击将来的很快,这一次他不会耍花样,而是径直射击,毫不拖泥带水。
但恼怒让他的行为模式变得容易判断了。我毫不犹豫的往旁边一扭,就在我之前所处的地方发生爆炸,他的子弹再度落空。
他狂怒起来,不管不顾的射击,地面上炸出一个接一个的大坑,我现在可以勉强感觉到微弱的信息素,不必再用心理的伎俩阴谋算计他,而是凭借这丝丝线索,在他行动之前做出躲避。
随着他的攻势不断落空,在他眼中,我会变得可怕起来。对他而言,我成了一个迷,一个前所未有的怪物,一个难以处理的难题,这就形成了某种威慑,让他开枪时犹豫不决,失去冷静,判断失误,甚至心生退缩。
他会觉得我每一个举动都蕴含深意,每一个决定都令人惊惧,每前进一米都令他感到窒息,每一次抬头张望都能看透他的灵魂,他很快会开始犹豫要不要撤退,这个念头在他的心中扎根发芽,他也许已经开始颤栗了。
我想:萨佛林小姐,我数到三,你施放一个护盾咒语吧。
护盾咒语可以抵挡一次攻击,理论上说,无论什么攻势都能抵消,但随后护盾自己也会消失,她曾经用这法术替我抵挡住娜娜小姐的影刃。
她说:“没问题。”
当她施放出护盾咒的时候,一枚子弹如约而至,护盾当场碎裂,但我毫发无伤,抬头看了他射击的位置一眼,露出得意的笑容。
还有大约两百米的距离,但他已经彻底绝望了。他接连开火,几乎将我面前的土地掀翻,但这样盲目而狂乱的射击,已经完全构不成任何威胁了,我甚至不用判断他的信息素,只要机械的往左右闪躲即可。
还有一百米,我感到他放弃了狙击枪,从狙击的位置撤离了。
我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追赶,不管怎样,这人可是黑色骄阳的特种兵,即使他狙击枪打不中我,也可以凭借近距离肉搏来决出胜负。但如果我所料不错,他现在已经丧魂落魄,宛如行尸走肉一般,他长久以来苦练的射击诀窍在顷刻间变得毫无用处,这会彻底摧垮一个人的信念,让他对自己一路走来的人生犹疑动摇。
他就像是失去手感的篮球手一样,每一次进攻都犹犹豫豫,每一次防守都魂不守舍,一个人的精神会主宰*,除去大脑,一个人不过是毫无用处的躯壳罢了。
我走入粮仓,发现这儿满是农夫的尸体。他们被绑了起来,强迫跪倒在地,被残忍的杀害,连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黑色骄阳的人为了复仇,可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我解开他们身上的绳索,合上那些睁眼死者的眼睛,将他们的尸体尽量体面的放在一起,这儿一共有六个人,两个老人,四个中年人,没有孩子。
我抬头四顾,走上阁楼,发现一架令人敬畏的重型狙击枪架在阁楼的窗口上,周围有一些食物,一本小说。我拿起小说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小说的名字叫做《暮光之城》,这狙击手若不是女性,只怕是个多愁善感的诗人。
地上有清晰的脚印,从脚型判断,那狙击手应该是女人。但她带走了另外一个人,却是个孩子。她在阁楼顶上失神的坐了一会儿,随后带着孩子离去,她走的不远,离我大概只有两百米不到的路程。
我爬上阁楼顶,开动夜眼,朝西面张望,我判断那是最好的撤离路线,顺着西面的树林,她可以赶往公路,在那儿试图拦车。
我跃上半空,开始翱翔,同时全神贯注的注视着下方的景象。
低矮的树丛在我眼下掠过,无数夜行的鸟儿从我身旁飞过,我在空中一个回转,来到林中的小路口,注视着农场延伸而来的道路,不久之后,我见到一个女人,拉着一个小男孩儿的手,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我走上前几步,挥手说:“你好。”
她激动的掏出手枪,瞄准我的脑袋,整个躯体都在发抖。她大约二十七岁左右年纪,戴着一副眼镜,长发披肩,面容憔悴,皮肤呈现健康的古铜色,但她的眼神中充满恐惧。她用英语嚷道:“滚开!滚开!再上前一步,我打碎你的脑袋。”
我伸手指了指我的额头,说:“你可以开枪,孩子,只要你坚信你能命中的话。”
我发现那些胸有成竹的恶人总喜欢称呼受害者为“孩子”,这称谓颇有独到之处,既可以讨人便宜,又彰显自己高人一筹的地位,当真有模有样,派头十足。
她眼眶含泪,紧咬嘴唇,手指在扳机处犹豫不决。她的信念已经崩塌了,她对自己完全丧失了信心,我猜测她从未经历过如今这般的失手,她一路顺风顺水,自信如巴比伦塔一般越堆越高,当它轰然倒地的时候,那真是无比惨烈的景象。
我看了看那个孩子,那显然是农场的幸存者。我问:“你救了这个孩子?”
她不说话,眼神依旧凄凉而绝望。
我说:“我看到了农场的尸体,也看到了农场的景象,你瞒着你那些同伴,将这个男孩儿藏在阁楼的草堆中,对吗?”
她点了点头,迟疑的说:“他们想要杀死所有人,但我看不下去,我仅能做到这样了。”大概是觉得徒劳,她放下手枪,对我说:“你打算怎么做?”
我说:“你打算怎么做?如果你打算继续追杀我,我只能打断你的手,让你至少一年不能碰枪。如果你打算放我一马,我就放你们走。”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说:“我发誓,我不会再对你和你的同伴动手。”她苦笑起来,说:“我甚至怀疑我还能不能命中任何人,天哪,真是噩梦般的一天。”
我不禁有些得意,但此时不能太过招摇,以免惹人反感,我于是假惺惺的说:“你的枪法太出色了,我从未见过比你更精准的狙击手。”
她露出微笑,说:“但我依旧一枪都没有命中你。”
废话,要是命中一枪,我此刻哪儿还有命在?
我撒谎道:“我有个外号,名叫天怒人怨小面具,从小到大,每天都被杀手追赶,至今依然苟活,你无法击中我,并不是你的枪法不准,而是我的运气实在太好了。”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说:“我叫蕾娜,蕾娜·莫斯利,黑色骄阳的射击教官以及中校。你想要握手吗?还是来个离别的拥抱?”
我握了握她的手,看着孩子说:“你打算怎么做?这孩子。。。。这孩子。。。。”他大约五岁年纪,已经被吓傻了,大脑封闭,肯定会患上自闭症。这还不是最麻烦的事,即使将来症状痊愈,恐怕他会想起今天家人被屠杀的事。
她毫不犹豫的说:“我会收养他。”她停顿片刻,说:“事实上,这是我在黑色骄阳的最后一个任务,我即将退伍,再也不干这样危险的活了。”
远处突然响起爆炸声,蕾娜拿起手机,稍稍看了看屏幕,用力将它往天空一抛,掏出手枪,将手机打碎。
我问:“黑血屠夫吗?”
她点点头,说:“行动彻底失败,莫洛上尉将外骨骼自行销毁。而其余包抄的佣兵也在装甲车附近被杀死,你们赢了,但黑色骄阳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我说:“你说的没错,黑色骄阳可真是群难缠的混蛋。你确定他们会这样放你走吗?从他们今天的手段看来,这些家伙可挺麻烦的。”
蕾娜陷入了沉默。
农场方向冒起滚滚浓烟,火光照亮了黑色的天空,她回头望去,疑惑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说:“此乃金蝉脱壳之计,与其让他们知道你活着,还不如让他们以为你已经死了。当然你也可以主动与他们联系,坚持你的退休计划,这完全是你的自由,小姐。”
她看了我一眼,表情平静,朝我走进几步,忽然给了我一个热烈的拥抱,她贴着我的耳朵轻声说:“由衷的感谢你,古怪的血族猎人。”随后她拉起男孩儿的手,沿着幽暗的林间小路,头也不回的朝公路的方向走去。
我远远喊道:“助你一帆风顺,善良的狙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