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外面有人来找潘志平,他们才慌忙穿上衣服。那个人敲了一会儿门,见没有动静后离开了。潘志平隔着门侧耳谛听,确认没人才招手让灵灵出去。志平在灵灵走后又等了几分钟,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在床边坐下,回味着之前的场景,仍不免耳热心跳。他的手在床上无意识摸索着,感觉着被子上枕头上灵灵余留下的体温和气息。他突然想起那枚玉佩,他在床上翻找着,没有发现玉佩。
志平知道是灵灵拿走了玉佩,灵灵定是以为玉佩是他的。淘玉工常会捡些加工后抛弃掉的下脚料自己打磨些挂饰,每人的身上都有那么几枚。志平也并没有放在心上,想过些天再拿回来。后来潘志平似乎把这件事给忘了。
谁也没想到事情突然间起了变化,事态的发展并不随志平的意愿。不知是谁说漏了嘴,矿区发现一枚天然环形玉佩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矿区领导很重视,首先找到负责登记造册的潘志平了解情况。潘志平真后悔当时没有及时上报,一念之差造成现在如此被动的局面。可后悔也没用了,此时再上报性质完全不一样了。时间都过了那么久了,矿区规定的在合理时间上报的合理期限早就过了,作为管理人员的潘志平不是不明白这一点。看那架式矿区是将这事作为一个案件来查办的,潘志平只能硬着头皮否认了,他说他没见过。为了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他又说也许收到过,鉴定出错了,按普通玉佩入库封存也是有可能的。他这么说也是为自己争取时间,他知道要重新查证库存需要一段时间,只要他和灵灵有接触的机会,拿回玉佩再悄悄入库那还是有一线挽救的机会。只是他现在已被控制起来,走到哪儿身边总跟着矿区的保卫人员,想是已把他当成重点嫌疑对象,只是没有明说,因为事情还未调查清楚。
灵灵也听到风声,她望着手里的玉佩发呆。她没有志平那样的鉴赏能力,弄不清是不是那枚天然的玉佩。她几次想去找志平问清楚,发现他已身不由己了。
时间又过去两天了,留给他们的机会也越来越少。灵灵心急如焚,不知找谁商量,也不敢冒然将玉佩拿出来。如果确证是天然的,那会害了潘志平的。
灵灵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跟志平见上一面,只要志平给她一点暗示就行。这天她去食堂打饭时见到志平在前面,她紧跟几步,正要说话,不想旁边闪出两个人阻止了她。她隔空喊道,潘老师,这些天老不见你,好多问题还想问你呢!潘志平愣了一下,朝她笑笑,说,我现在不方便,有什么问题可以去问顾老师。说完又朝她点了一下头。
灵灵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她从志平的回应中读懂了两层意思。事情还可挽救,否则志平是笑不出来的,要笑也只能是苦笑。再则志平暗示她去找顾万山,也许顾万山知道内情。
灵灵顾不上打饭,出了食堂就住顾万山那边跑去。
顾万山接过灵灵递给他的玉佩,看了一眼,说了声“坏了”。不用多说,灵灵知道这就是那枚环形玉佩。灵灵着急了,说,顾老师,该怎么办?你一定要救救志平啊!顾万山见灵灵直接称呼潘老师为志平,愣了一下,随后他像是猜到了什么,问灵灵是谁叫她来找他的?灵灵说这是志平的意思。顾万山一切都明白了。
顾万山说,他们现在还没来找我,说明他们现在还在查证库存。玉佩在你这儿,不能交上去,要不志平就毁了。灵灵完全信服地点点头。顾万山说现在不管消息是从哪儿泄露的,知道玉佩在你这儿的只有你,志平和我三个人,只要我们一口咬定没有见过这枚玉佩,谁也没话说。现在最重要的有两件事要办,缺一不可。灵灵睁大眼睛,大气不敢出。顾万山接着说,要让志平知道我们统一了口径,只要他不承认就行。这个由我出面,我以工作的名义和他接触可能较为方便。第二个事情就难办了,顾万山叹了一下,说,这件事要办不成,不光志平要折进去,我和你都要受牵连的。
灵灵见事情如何严重,忙问是什么事?顾万山一字一顿地说,田——玉——林。他说,是田玉林淘到了交给我,我交给了志平。我想用不了多久调查组就会找上田玉林,如果田玉林开了口,那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灵灵接口说那我们就去找玉林哥,我想玉林哥不会见死不救的。
顾万山低头不语,不停地说晚了,晚了。
灵灵不解,问怎么晚了?顾万山说田玉林被选上了,今天刚离开这儿回家去了。灵灵说那你出去找他。顾万山说你出得去吗?不要说是你,我也没办法出去。
灵灵一下子蹲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地哭了:志平怎么办?怎么办呢?
顾万山仰起头望着谷中两侧的山峰慨叹道,想不到志平竟会被这小小的山峰给困住了,怎么可能呢?志平并非池中物,不会的!
灵灵一下子停止哭泣,呆望着眼前的山峰,突然她站了起来,兴奋地说,顾老师,我有办法,不过您得帮我……
空中倏然一道亮光闪过,接着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看样子停不下来了。
雨夜里除了警卫人员还在值班外,其他人都已睡下。工程接近尾声,忙碌了一年的采矿工趁着难得的清闲,在风雨的伴随下早早地进入了梦乡。远处夜空中闪电掠过,依稀可见山谷中有两道黑影闪过,黑影径直来到一处陡坡前。
一个男子的声音问,行吗?
一个女子的声音说,不行也得行。我知道,志平他的路还长着呢,不会就此打住的。只要上了这道坡就能出去,我从小在这边长大,闭着眼也能找到他的。
顾万山从背包里拿出一捆绳子,一把锤子和一些钉钩。锤子上包了几层棉布,以防敲击发出响声。他在绳子上每隔一段距离打个结并套上钩环,从陡坡底部开始他将钩环用钉钩打在陡坡上,每钉一个就踩着钉钩往上爬,直到陡坡顶部。
到他下来时,顾万山已累得摊倒在地,躺在地上直喘气。全身湿透,不知是因为汗水还是雨水。他说,灵灵,得你一人上去了,我得留下,巡夜的警卫随时都会过来。一定要记住我给你的信号。灵灵说记住了,电筒一下一下地闪动表示安全,可以下来,两下两下地闪动表示有人,不能下来。顾万山说,不管怎样,天亮前一定要回来,我会在这儿等你。说完将锤子交给灵灵说,记住下来时要将钉钩撬下。末了又叮嘱她不管发生任何事一定得在天亮之前回来。
灵灵背上背包,套上手套拽着绳子试了试,觉得还算牢固,就开始向上攀缘。灵灵是从小在山里长大的,虽不像男孩子那样顽皮,整日爬树掏鸟窝,也常跟着爹娘上山采药摘果捕鸡捉兔,对于攀爬一类的活动不算外行。她三下两下就爬了几米,不想因为下雨,陡坡越发滑泞,她一脚没踩实从半空中一下滑落下来,把顾万山惊出一身冷汗。
顾万山担心地说,不行就不要勉强,尽人事听天命,志平若命该如此谁也改变不了。
灵灵觉得大腿上钻心般的疼痛,有一丝温热的东西在往下流淌。她知道受伤了,定是被陡坡上的石头尖锐的锋口给豁开子。她强忍着痛,喘了几口气,定了定神,说声不要紧,又开始攀爬。
这一次,灵灵每动一下都万分谨慎,她知道志平的命运就在自己的手中攥着,就在自己的脚下踏着。她不能再失误了,只要再次滑落她无论如何就再也爬不上来了。她感到大腿有点不听使唤了,双手也开始不停地颤抖。往上看,还有一半的距离。她停在半空中歇了一会儿,向下望了望,看不见顾老师,她知道顾老师一定在下面看着她。她又往远处看了看,四处一片漆黑,只有一间房子在亮着灯。
她认出那是潘志平住的房子,她想起不久前在那房间里发生的一切,脸上不禁又烧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快两个月了,可在她心里就好像是昨天刚发生过的。她还记得那天从志平的房间里溜了出来,哪儿都没去,径直跑回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那时她还感到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想尽办法也停不下来。那天她没有去上工,慌称病了。一整天躺在床上什么也没想,大脑里不停地穿梭着她和他的第一次的画面。这些画面对她来说是陌生的、新奇的,充满莫名的诱惑。对他呢?她不知道,她没法区分有经验和无经验的差别,但这对她来说不重要。她还记得当志平握住她双手的那时起,不,准确说是在志平关上门拉上窗帘的那一时刻她就有种异样的感觉。这感觉她无法描述,她想离开又走不动路,有点恐惧又有点期待。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前跳动着五彩的颜色,跳着跳着大脑突然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她觉得灵魂慢慢地漂离了她的身躯,她看见自己的灵魂,她伸出手去想把它拉来,却感觉手也不存在了。接着身体的其他部分也消失了,化作气体漂浮在空中,轻轻的软软的在空中荡来荡去。她看到初升的太阳就在不远处,她又伸出手去,这次她把太阳抓住了。她把太阳揽入怀中,感觉腹部一阵激流穿过,暖暖的,麻麻的。她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就用力将太阳压入腹中。太阳不见了,接着她坠入到黑暗中,一切都不见了,没有一丝亮光,没有一点声响,连自己也看不见了,感觉不到了……直到听到外边的敲门声,她才醒了过来。她还记得当时的慌乱,她胡乱地穿上衣服,偷偷瞄着一旁同样慌乱的志平。不想志平也在看她,她连忙低下了头。直到她跑回宿舍躺在床上时才发现手里一直握着那枚玉佩。
哦,玉佩还在身上,她腾出手摸了摸怀中的玉佩。这段日子她一直放在身上,她没有挂在颈上,而是在衣服的里面缝了个小口袋,将玉佩放入。她的每件衣服上都缝有这样的小口袋,这是属于她个人的秘密,她不想和其他人分享,只有他例外。
她似乎觉得他正站在那间房子的窗口,正看着她。他在为她担心,怕她掉下来。如果他早知道她要冒这么大风险去救她,他是绝不会答应的,他宁可自己坐牢也不要她去冒险。她想着又摸了摸怀里的玉佩,感到全身的血液开始窜动着,双手和双脚又充满了力量。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再次向上冲锋,动作坚定而执着……
灵灵讲述时并没有说到在潘志平宿舍里发生的事,她只是一带而过。她觉得那是她与志平的私事,不愿与他人分享的事,这事只属于他们俩。再说,如果她把这事说出来,按田玉林那脾气他会不会救志平,她没有把握。她只说她和志平好上了,是志平的人了,救志平就是在救她。
玉林听完灵灵的叙述,浑身颤抖,他扬起手指着灵灵:你……你……他转身朝身旁的树干猛击两拳,喊着,禽兽!禽兽!灵灵阻止道,玉林哥,我不允许你这么说他!玉林气不打一处来,对着灵灵吼道,他都把你给睡了你还这么护着他,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就因为他是城里人?方灵灵啊方灵灵,你知道你这是什么啊?是不知廉耻,是下贱,是**!……
灵灵低着头一声不吭,末了她只轻轻说了一句,玉林哥,你骂够了没有?玉林喘着粗气,脸上的汗水和着雨水从额头上淌下来,也许当中还有灵灵看不见的泪水。
灵灵说我来找你就是要你作证,调查组过两天就会来找你,只要你说从没见过这样的玉佩,志平他就会没事的。玉林愤愤地说,这种人面兽心的家伙早就要给抓起来,还要我为他作证,没门!灵灵急了,说,玉林哥,你要明白,你这是在救人,志平是无辜的,是我私自将玉佩拿走的,不关志平的事。我要不拿走玉佩,志平早就上交了,什么事也不会出的。你不是在帮志平,你是在帮我啊!
玉林咬咬牙说,不行,就是不行,事情是他引起的,你怎么尽往自己身上揽。灵灵,你不就看上他是城里人吗?告诉你,我现在也是城里人了,我被选上了。灵灵你选上了没有?他见灵灵没说话,接着说,没选上没关系,只要你跟了我,你也是城里人了。灵灵,他停顿一下,似鼓起勇气地说,灵灵嫁给我吧,我们一起到城里去,你和他的事我……我不在意……
玉林说着就一把抱住灵灵,嘴唇只往灵灵脸上亲着。灵灵挣扎着,他却越抱越紧。灵灵挣脱着扬起一只手,在玉林脸上结结实实打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响亮,清脆,也把田玉林打蒙了。灵灵喘着气,说,田玉林……你欺负我,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枉费我平日像哥哥那样待你。
灵灵的一巴掌,一句话把田玉林给唤醒。他呆立着:灵灵……我……我……
你到底救不救?灵灵发怒了。田玉林沉默不语。
她见玉林半天不说话,恨恨地说,好,田玉林,你好样的!我算认清你了。告诉你田玉林,这辈子我跟定潘志平了,就算他要坐牢我也不会和你好,我会跟着志平一起去坐牢。说完也不理一旁的玉林,径自走了。
田玉林默立当下,望着灵灵远去的背景,任凭雨水浇透他的全身。
半响,他追了上去拉住灵灵,低沉着嗓门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去。我答应你,你要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
灵灵呆了一下,突然抱住田玉林。她将脸紧紧地贴在田玉林的胸膛上,呜呜地哭了。灵灵说,玉林哥,我会记住你对我的好,一辈子记住。
俩人趁着天色未亮赶回山谷陡坡上方。田玉林往下看,黑蒙蒙的,深不见底。那条绳子还在原处。
玉林听见灵灵“啊”一声痛叫,他拿过电筒一照,见她的裤子被划开了一个口子。他用手一摸,粘腻腻的,掌上一摊血。再一看,灵灵的右腿上划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稍一用力,鲜血就从伤口汩汩地往外冒。这口子是在灵灵攀爬时留下的,当时可能太紧张,感觉不到疼。现在事情办完了,灵灵放松下来了,才觉得它钻心的疼。
玉林脱下衬衣,将两边的袖子扯下接在一起,在灵灵的大腿上绕了两三圈后打了一个结。边扎边骂道,狗娘养的潘志平,你要是敢负了灵灵,我就扒了你的皮。一旁的灵灵却“嗤”地一声笑了。
灵灵从怀里掏出那枚玉佩对玉林说,玉林哥,所有的事都是由它而起,要是让人发现它在我这里那就全完了。玉佩就先放在你这儿。灵灵想了想又说,这两天你先不要出门,在家呆着,我估计他们很快就会找你。玉林答应了。
灵灵说,天快亮了,我得下去了,顾老师还在下面等我呢。别忘了我跟你说的,等我下去后把攀绳拉上来。她按事先的约定用电筒朝下闪了闪,对面黑暗中也亮起了电筒,一闪一闪的。灵灵兴奋地说,还好,现在没人。
玉林看着对方电筒的闪动,头皮一阵发麻。这下去至少也得有五十米,坡这么陡,又下着雨,真不知道灵灵是怎么爬下来的。他担心地拉了一下灵灵,说道,小心啊!
灵灵点点头,开始下滑。这下滑要比往上爬容易,只是多了要把钉钩撬下这道程序。下滑了有几米,隐约听到玉林在叫她,她抬头向上看了看,静听了一会儿,又没了动静。她习惯地向下望了一眼,这下把她吓得差点从下面掉下来:她看见一闪一闪的信号不知何时变成了连续两下地闪动。
下面有人!已经下滑了一段距离,钉钩也撬掉了,想上去已不可能了。她大气不敢出,紧紧抓住绳子,右脚踩着钉钩,身体紧贴在陡坡上一动也不敢动。
坡顶上的玉林也为灵灵着急,可他也只是干着急,根本帮不上。
着急的不只是灵灵和玉林,顾万山也急了。原来他正给灵灵发出安全信号,不料碰上巡夜的警卫过来了。
警卫见顾万山在那儿徘徊就过来,他问,顾老师,你在这儿做什么,怎么不睡觉啊?顾万山“嗯”半天说,下这么大雨,我不放心那些工人。你说这些房子都是临时搭的,要这么大的雨再泼上几个时辰,我担心……
警卫看了看雨势,说,看来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是挺玄的。你放心,我会加强巡查的,要有什么问题马上通知你们。
顾万山心想不好,加强巡查那灵灵还怎么下来?他真恨自己这张嘴,关键时候老掉链子。他脑筋一转对警卫说,其实我更担心的是另一样。警卫问是什么?他说,山洪,这山区地质结构复杂,地表松软,雨下得这么大,难说。警卫半信半疑地说不会吧。顾万山说前几年就发生过一次,不是在这里,是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跟这儿差不多,也是在山谷里。当时还好有预警才没人伤亡。
这个警卫刚来没多久,以前的事他没经历过,不过他确实听其他的警卫说过这事。他一下紧张起来,说那怎么办?顾万山想了想说,其实这儿接近谷口,要是有山洪那也是先从里面出来的。顾万山用手指了指远处。
警卫说对,对,我得往里头去看看,这儿住着几百号人,真不是闹着玩的。那……顾老师,我先去了。顾万山点点头说声好。
待警卫走远后顾万山忙向灵灵发出信号。
此时的灵灵在攀绳上挂了许久,体力有些不支了,再加上过度劳累和紧张,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了。她颤颤巍巍地试探地迈出右腿,感觉还行,就准备下滑。不想麻木的右腿刚一使劲,灵灵就感到一阵抽筋剥骨的巨痛袭来,右腿不由自主地抽筋了。她下意识地用双手抱住右腿,刚一抱住她才想起自己还在陡坡上。松开绳子的双手来不及再抓住绳,她的身子就开始快速下坠了。
慌乱中的灵灵四肢乱舞,求生的本能使她无暇顾及疼痛。在坠落十几米后她的一只手抓住了绳子,巨大的惯性已无法让她停下来,她还是继续快速的向下坠去。更可怕的是陡坡经雨水浸泡变得松软,钉钩咬不住松土,被灵灵下坠的冲力给一个个拽脱了……
坡顶上的田玉林和坡底下的顾万山似乎都听到灵灵的一声叫唤……
疼……疼……这是在哪儿?我在哪儿?灵灵吃力的睁开眼,眼皮沉重,怎么用力也睁不开。她闻到了一种气味,这种气味她从来都没闻过,说不上好闻,但也不难闻,就觉得有点刺鼻。她动了动手,好像感觉不到,她有点着急,她想着要告诉顾老师她找到了田玉林,田玉林答应了。她还想着要顾老师马上去和志平联系,告诉他一切都办妥了,他不会有事的。可是怎么就是醒不过来了,这到底是在哪儿?顾老师……顾老师……
灵灵……灵灵,顾万山见病床上的灵灵轻微动了一下,赶紧俯下身呼唤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过来对着门口叫道,医生,医生,快来,她醒了。
医生很快来了,忙乎了一阵,最后对顾万山说,万幸,现在脱离危险了。
医生走后顾万山说,灵灵,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养病。灵灵用虚弱的手抓住顾万山,企盼的眼神盯着他,似乎想说什么。顾万山明白灵灵的意思,他说,你放心,事情都过去了,潘志平也回省城了,什么事都没有。
志平回省城了?没事了?哦,谢天谢地,总算没事了。不过他回省城了,他知道我在这儿吗?他怎么不来看我?……灵灵心里想着,她所有的心理活动不自觉地浮现在脸上。
顾万山觉察到了,他觉得应该告诉灵灵一切,否则灵灵是不会放心的,于是他就跟灵灵说起她摔下来以后发生的事。
顾万山听到灵灵的呼声后立马跑了过去,就看见灵灵已经倒在地上了。灵灵的样子把他给吓呆了,全身上下似乎被什么东西噬咬过,血迹斑斑。趴在地上的灵灵无力地扭动着,见到顾万山,口中奋力吐出几个字:找……找到……玉林了,快去……快去。说完就晕过去了。顾万山明白事情办妥了,他却没办法放松下来,他得先解决眼前这棘手的难题。他快速权衡着,他没有马上呼救,在未能想到合理的解释之前,任何一个不恰当的举措都有可能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顾万山不愿意看到,他想灵灵更不愿意看到。此时的顾万山异常冷静,在收拾好绳子和钉钩后他抱起昏迷中的灵灵来到一处深坑边沿。他将灵灵放下后才开始呼救,短短的几分钟时间他已想好了对策。
警卫最先听到呼救,他们跑了过来。见到一个浑身上下血肉模糊的女子躺在地上,忙问怎么回事?顾万山说是一名淘玉工,摔到坑里,是我发现了把她背上来。警卫说三更半夜的怎么跑到这儿?顾万山说这个人有夜游症,我听说过。
顾万山和警卫将灵灵送到矿区卫生所,卫生员一看,说快她去县上医院,伤势太重,他处理不了。矿区派车将灵灵送到县医院,县医院检查完伤势,建议他们还是将灵灵送去省城的大医院。医生说病人身上的擦伤划伤倒不要紧,骨骼和内脏目前还没什么问题,现在就是担心病人的脑部,不知颅脑有没有损伤。县医院里没有这方面的设备,为了预防万一最好还是去省城医院。
矿区的负责人决定听从医生的建议送灵灵去省城医院,由矿区的卫生员陪同前往,顾万山返回矿区。顾万山也担心灵灵的伤势,可现在分身乏术,他要尽快通知潘志平告诉他事情已经解决了,故顾万山对于返回矿区的决定没有表示反对。
省城医院检查后发现灵灵的脑部有个血块,万幸的是血块只有一点点,没有扩大的迹象。经病情商讨后医生决定采取保守治疗,毕竟开颅手术面临的风险太大。
顾万山回到矿区后,当天就去找潘志平。他寒暄似对他说,志平,这些天都忙死了,你倒躲起来图清静。不过你放心,该办的事都办好了,过两天咱们一起回省城。
志平感激地对顾万山点点头,他知道要没有顾万山的帮助,他的后半辈子就得在监狱里度过。
那晚在坡顶的田玉林见攀绳被拽了下去,接着似乎听到灵灵的叫声,便知大事不好。他心急如焚,想到矿上打听消息,又担心调查组来找他。他在家里坐立不安,又不能向家人诉说,只能把它压在心里一个人承受。第二天矿上的调查组就来找他,他就按灵灵的要求作了证明,别的什么也没说。
调查组回到矿区后又找了顾万山了解情况,他的证言与田玉林没有出入,随后潘志平就被解除了自由限制。
过了几天,矿区的采矿工程结束了。潘志平和顾万山以及十几名被选上的工人一起返回省城。潘志平和田玉林得知灵灵受伤了急忙往医院跑,俩人在医院里守了两天,灵灵还是没醒过来。
志平和玉林见自己心爱的女人摔成那样,不由得阵阵难过。不同的是潘志平难过之中带着愧疚,玉林却带着对潘志平的恨。
第三天顾万山来接替他们,顾万山说,玉林,厂里催着你去报到,你还是先去吧。又说,志平,系里等着你回去汇报,我已汇报过了。我看这样吧,灵灵可能暂时还不会醒过来,你们先去办要紧事,我先在这儿守着,有什么情况我再通知你们。
他们想想三个人都呆在一起也帮不了什么忙,就先回去了。
灵灵醒来时志平不在身边,她从顾万山口中得知志平安然无恙,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哦,玉林也回省城了,这个傻小子,我还没告诉他我也被选上了,灵灵想。
灵灵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顾万山,嘴唇嚅动着,谢……谢,顾老师。
顾万山背过身上,眼眶中立时汪满了泪水。自己差点就没命了,还想着替潘志平谢自己!可潘志平呢,顾万山不是潘志平,他不知道自己如果是潘志平的话会怎么做。他也没觉得志平做错了什么,他只是觉得潘志平的表现不应该是这样,至少不应该在面对灵灵时表现得这么淡然。
这一句谢谢也使顾万山意识到灵灵已把她自己当作潘志平的人啦。
门突然开了,进来一名护士。顾万山抹了一下眼睛站起来。护士问病人的家属呢?顾万山说家属接到消息后就往这儿走赶,这会儿还在路上,估计明天会到。他问护士有什么事?护士没说,又问你是她什么人?顾万山愣了一下,说我是她的老师。
老师?那她的单位来人了吗?护士又问。
单位?顾万山没有反应过来,随即明白护士所指,想她说的是省城珠宝玉石加工厂。灵灵已选上了,严格意义上说她现在是加工厂的一名工人。哦,还没有,不过也快了,顾万山说。
那……没事了,护士说完就转身离去。
不知为什么顾万山总觉得护士的态度有点暧昧。
第二天厂方代表来了,是一位中年妇女,顾万山见过她,她是厂里的人事科长,姓齐。
齐科长说想单独和灵灵聊一会儿,顾万山知趣地先行告退。顾万山想定是有关招录灵灵的事,否则厂里的人事科不会来找她的。
齐科长一脸和蔼,她将带来的慰问品放下后就坐了下来。许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病床上的灵灵。灵灵醒来没多久,还不能下床,但体力有少许的恢复,她半躺在床上。
齐科长似在犹豫,不知她犹豫什么。最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对灵灵说,方灵灵同志,我是厂里人事科的,代表厂里来慰问你……嗯,同时,也想核实一件事。看你这身子,本不想现在就找你,想等你出院后再说,不过厂里也有难处,人手不足,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要尽快办理新招录工人的手续。哦,就是你们这批新进的人员。
齐科长的开场白把灵灵紧张的神经又给绷紧了,事情好像很严重,厂里很重视。灵灵隐隐地有点担心,是不是志平的事又出什么问题了?
灵灵定了定神说,有什么事您就说吧。
齐科长站起身来将病房的门关上,正襟危坐,说,方灵灵同志,现在我正式代表厂里正式与你谈话,希望你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配合厂里核实。
灵灵半欠着身子点点关。
齐科长翻开一个文件夹,拿出一个报告单说,我们收到医院的一份伤情报告,是关于你的。人事科的招录通知发给你了,你也算是半个加工厂的人了。你受伤后厂里为了确定你的医疗待遇也需要这份报告。齐科长停了一下,接着说,只是报告上说你怀有身孕。
灵灵惊呆了,自己有孩子了,这怎么可能?灵灵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腹部,腹部还是那样平坦。她不相信似的看着齐科长,问道,是真的吗?
齐科长确定地点点头。
一股母性之情油然而生,灵灵的脸上闪动着温柔的光辉。她在回忆着,自从那天和志平有了第一次后,女子每月该来的例假似乎中断了,只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使她没有精力没有时间去关照自己。她突然想起去食堂打饭时会不自觉地选择一些酸味的菜,有时还会莫名其妙地想呕吐,当时只是觉得是过度劳累了,根本就没往这方面去想。
齐科长说,据我们所知,你现在还是未婚,又怀了身孕,这对厂里的招录工作带来很大的影响。
灵灵不知这很大的影响指的是什么,她不解地看着齐科长。齐科长接着说,我们得先确定你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这两者性质完全不同。我今天前来就是为了核实这件事,这对你对厂里都很重要,厂里会根据不同的性质作出不同的决定。报告说你有两个月了,那时你还在矿区,根本出不来,可以确定的是孩子的父亲也是矿区的。
齐科长见灵灵不说话,又说,如果是他强迫你,作为矿区的上级部门,加工厂有责任有义务报警处理,一是这事已是刑事案件,厂方无权处理。二是厂里也不想让罪犯混进工人的队伍里,必须将他清除出去。你的工作不会受影响,厂方会为你保密的。话说回来,如果你是自愿的,那你未婚先孕,道德上有污点,按厂里的规定是不能被录用的。因你还未办理报到手续,厂里就要取消你的录用资格。就算你已报到了,那也要开除……
齐科长的一席话把灵灵给说蒙了。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变成这样,原以为玉佩的事已过去了,又冒出这件事,还是和志平脱不了干系。
灵灵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酱缸,酸甜苦辣咸一齐翻上心头。她不知道生活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可这样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短短的一年时间像是过了一辈子,尝尽了甜蜜和苦痛。不要说她是自愿的,就算是志平强迫她,她也决不会将志平送进监狱。因为她爱他,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爱上他了,只是当时还不知道这就是爱。她希望天天能和志平呆在一起,老天果真帮了她,将她分到志平那一组,为此她曾在心里暗暗感激上苍,感激上苍赐予她志平。那几个月她过得很充实,很快乐,每天的劳动成了她最愿意做的事,因为可以和他呆在一起。看到他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她的心里就会荡起涟漪,她希望这涟漪会无休止地扩展下去,永不停歇。就是这样她也没有向他表示过这层意思,她只是将这它埋藏在心底,她愿意一个人独享一个人去回味。她不奢望能和他一起分享,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
直到那天,哦,是在矿洞内。组里的其他人都走了,就剩下她和志平。不知怎么回事,俩人似乎都没有离开的意思,还在那里拾掇着地上的石头。志平在讲,灵灵在听,俩人的样子都有些装模作样,可谁都不愿意道破。那是他和她第一次单独呆在一起,也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接触。到最后他们俩呆呆着看着对方没有说话,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了,他们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对方要说的话。他们愿意将这种无声的交流一直继续下去……
是田玉林,是田玉林的到来打破了这温馨的一幕。志平突然跳起来逃也似的往另一个矿洞跑去,她看着他的背景突然笑了,原来潘老师也会有这样的窘态。她愿意看到这样的窘态,越多越好,若是志平像往常一样没事似的迎了出来,那她定会非常失望。她愿意以志平不正常的动作来证明他对她的“不正常”,她看到了这种“不正常”。
那次她有点恨玉林,恨玉林来的不是时候。她想不起来对玉林说了什么,她知道她的态度并不友善。
直到那次,在志平宿舍里的那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