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张了嘴,又闭起,什么都不肯说,孙世宁约摸猜到结果,轻笑着道:“既然什么都不肯说,那么我也不想受这莫名的礼物,让花圃的人送回去吧。”
“大姑娘,孙姑娘。”陈伯踌躇着追上来,“少东家说了不让说出买家。”
“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很容易。”孙世宁看着柳先生,他也微微颌首,表示赞同。
陈伯大力地点头,生怕她又反悔,居然过来拦着她道:“孙姑娘,一株牡丹养这样大不容易。”
“都是心血。”孙世宁将那十几盆花都留下来,暂且相信六皇子不会太为难一个民间女子,陈伯每天早来晚归,谨守本分,只余一件烦心事,世盈的丫环杜鹃来找冬青搭话,说是二姑娘在屋中不住哭,不知该如何是好?
孙世宁知道原因,静静听着冬青回答,大姑娘每天要做许多功课,人都瘦了,要是不行,不如问问二夫人,杜鹃赶紧阻止说是二姑娘关照过,切莫让夫人知晓,所以才偷偷来问问大姑娘的意思,如今大姑娘是当家人了。
冬青沉默片刻,过来这间屋子,将事情对她说了,她点点头:“我去看看世盈。”
姐妹俩一照面,孙世宁见到世盈哭肿的脸,简直用手指一按都能掐出水来,将丫环遣散出屋,她低声道:“你这样子,二娘岂会不知道?”
“知道有什么用!她又不肯给我一千贯钱!”世盈的嗓子哭哑了,与大牢里的那把嗓子何其相似,原来,那个人也是因为绝望而痛哭过的。
“为什么要一千贯?”孙世宁特别的耐心,她一直以为妹妹及其自私自利,今日却发现还有真性情的一面,“是谁同你说要一千贯的?”
世盈支支吾吾地说出来,她又偷偷去了一次大牢,没有进去看小娄,她找的是那个狱卒,那人似乎对小娄的案子有丝怜悯之情,她必须紧紧地抓住,结果问到个消息,如果有一千贯,那么可以找个替罪羊去三千里外,小娄还是最多几百里,能够平安返回天都。
孙世宁紧紧盯着她的肿脸,一千贯是多大的数目,她到底知不知道?只要当着二娘的面开了门,世盈这辈子在嫁人前,都别再想离开孙府半步。
“大姐。”世盈只会呜咽,“你已经是当家人,可有一千贯?”
“我连荷包里的碎钱都是你给我的,我没有钱。”孙世宁异常平静,便是父亲在世,一千贯也不可能随便拿出来送人,况且一个狱卒的话,如何全信,有了那一千贯又送去哪里,送到谁人手中,万一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岂非人财两空。
世盈没有过多强求,直到入睡前,杜鹃又来找人,孙世宁觉得有些不妙:“二姑娘几时不见的?”
“下午,她不肯吃午膳,说是没有胃口要出去走走。”杜鹃知道不是好兆头,“我是想跟着去的,二姑娘怎么都不肯,独自裹着斗篷就出去了。”
“没有说去哪里?”
“二姑娘的脾气,谁不知道,她心情不好,我们哪里敢问。”杜鹃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指着窗外道,“要是夫人找起来,我的命怕是保不住。”
孙世宁找斗篷穿上,被冬青和琥珀一边一个拦住,她迫不及待往外走:“我知道她去了哪里,怕是,怕是……”后面才才想,她不敢说出口,生怕一语中的。
“姑娘,天色太晚,你也是个姑娘家,手无缚鸡之力,去了又能如何?”冬青着急地不肯让开。
还是琥珀有点办法:“府里不是还有几个下人家丁,找两个一起去,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二夫人会不会知晓了。”
孙世宁采纳了她的话,招来四个下人,她分不清他们谁是谁,只要他们知道她是孙家大姑娘,紧随其后,她走得太急,在庭院中被一盆牡丹花绊倒,重重摔了一跤,衣服穿得厚实,起先没察觉出不妥,将薛氏的那辆马车借用过来,朝着大牢的方向疾驰而去。
却是扑了一个空,牢门外黑漆漆一片,早就黑灯瞎火,哪里还有人在,孙世宁呆呆站在那里,不闻不动,世盈还会去了哪里?
下人们不敢催她,任由她在寒风中吹了一炷香时间,才百般无奈地要掉头回家,另一边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几乎是擦着他们的车马过去,看起来比他们更急。
孙世宁一只手搭在车辕,才想上车,方才的那几匹马居然又转回头来,她让下人点起灯笼,微弱的灯烛下,沈念一跃马而下,诧异地看着她:“看着好像是你,才回转过头来的,没想到真是你。”
“沈大人,你这是要去公干?”孙世宁心口一阵莫名的慌乱。
沈念一大步走近:“你这么晚,在大牢门前做什么?”
孙世宁看着他身后数人,他是因为见着她,才特意折身的,在他眼睛里,她不再是陌生人:“妹妹忽而离家不见踪迹,我以为她会摸到这里,结果没有找到人。”
沈念一的眉毛皱在一起:“你妹妹,是在裘府同你一起看戏的那个?”
孙世宁点点头,心里的小鼓敲得更大声,沈念一问这么详细,怕是还有其他的原因。
“大人,那边急着要认尸,先过去看了现场才是正事。”
沈念一居然迟疑了下:“要不,你跟着我走。”
孙世宁眼睛睁得老大:“你的意思是,发现了女子的尸体,你怀疑是她?”她的牙齿打架在一起,咯咯作响。
“也不一定,过去看看也好。”沈念一让她快速与同来的下人交代后,将她放置在自己的马匹上,扬长而去。
骑马与坐车完全不同,她觉得冷,迎面过来的风比刀子还利,在皮肤割出细细的伤口,沈念一忽而用手按住她的发顶,将她往下压:“将脸伏在马鬃里就不会那么冷。”
她按照他所说的去做,果然暖和许多,而他腰背笔直,不畏寒风,她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到月色下,他俊朗而英气的脸庞,每次在她彷徨失措的时候,他都会意外出现,如果这还不叫缘分,那么什么才是?
行程不远,沈念一停下马:“你先在这里等,我喊你的时候,你再过来。”
孙世宁眼前是一片湖水,她曾经在白天来过,银光泛泛,风吹起时,宛如起皱的绸子,没想到深夜看着却似乎变成能够将人吞噬下的怪兽,她简直是不敢靠近,不禁朝着那匹马又靠拢了些。
火把点亮,那里原来已经有人先到了,孙世宁见着闪烁的火光,时长时短,觉着时间过得尤其缓慢,直至听到沈念一转过身来,向着她招手,她小跑过去,脱口问道:“不是我妹妹,不会是她。”
蹲在地上的人答道:“这个女子死了至少已经有三天,确实不是令妹。”
孙世宁才留意到,唐楚柔怕是来得更早,已经将从湖泊中打捞起来的女尸验完了事:“被人从后用钝器砸死,随后扔入湖中,肺部积压没有大量湖水遗漏,便不是溺水而亡,接下来,捉拿凶手的事情就交还给沈大人,我要回去补眠。”
“大人,第三个了。”丘成低声道。
孙世宁稍许走近一些,死者的身体已经被湖水泡涨开了三四倍,除了身上的衣物,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长相,她赶紧地又往后退,不是世盈,世盈是下午才走失的。
“将尸体带回去,让报案的家人都来认领。”沈念一的声音被寒风更冷,“我稍后会到,丘成先做处理。”
一路上,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她依旧将脸孔埋在马鬃内,快到家门前的时候,沈念一才道:“这个月,已经失踪了七人,寻到三人,还有四人下落不明,你最好也别选着晚上外出,否则一旦被掳走,我相信孙家拍手叫好的人会更多些。”
孙世宁被他说得又想笑,又觉得处境果然不堪,下马的时候,连声道谢,沈念一调转马首,说了保重两字,匆匆地走了。
冬青给她开门,冲着手心呵气:“二姑娘先回来了,说是走到大牢门外,才发现早就进不去,她慢慢地走回来,同你们错过了,万幸的是,二夫人居然没听到动静,至今不曾发觉。”她向着门外张望,“是沈大人送姑娘回来的?”
“是,他说近日出了命案,晚上最好不得外出。”孙世宁想,二娘未必真的什么都不知,不过装聋作哑,不想管事,如果世盈出了事,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走这一遭,冻得委实不轻,她钻进被子,还觉得小腿痛得厉害,到半夜的时候,更加不妥,连声哀呼,冬青掌灯一看,才发现她的左边小腿肿了两圈,她方才想起出门时,摔得那一跤。
琥珀不声不响请了柳先生过来,柳鹿林颇通医术,隔着衣裙诊治:“这是扭伤,擦些药,过几天就好。”
孙世宁痛得翻来覆去,一闭眼,又见到湖畔的浮肿女尸,整晚都没有睡好,结果,天才蒙蒙亮,外头已经是喧杂吵闹,叫人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