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烨走了。
这是锦澜第二日才得知的事。
清早睁开眼,她便瞧见了搁在枕边的正泛着莹润光泽的小瓷瓶,样式和大小看上去都同那日在小书房阎烨拿出来的一模一样,小瓷瓶底下还压着一张折叠四方的信笺。
拆开一看,上头寥寥几笔,点明了小瓷瓶所装之物的功效和用法。
信笺上的字迹,锦澜自是认得,毕竟昨天才在小书房见过,只是这张笺子上的字迹同昨天所见的比起来,笔法纵肆,欹态横发,少了杀伐决断,多了一丝飘逸飞纵。
一连看了几遍,锦澜心里逐渐生出个念头,她忙撩起帘子唤了唐嬷嬷进来,“去看看小书房里的人可还在?”
唐嬷嬷一头雾水,弄不清楚锦澜为何一大早就打听小书房的事,不过她仍旧去了,不一会儿便脚步匆匆的返回正房,神色慌张的道:“姑娘,小书房里头一个人也没有!”
果然是走了。
锦澜松了口气,可下一刻心里又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他昨天唤她,应该是为了告别吧?
兴许,还打算将这些东西亲自交给她。
锦澜捏了捏手中的小瓷瓶,轻轻一拔,就将瓶口的软塞给拔了出来,鼻中霎时涌入一股淡淡的清香,带着丝丝花果的甜味,闻起来让人心静神宁,异常舒适。
可那张仍带着惺忪的小脸倏的变了。
惊愕,恍然,羞恼。
这香味打从前几日开始,她几乎是夜夜闻着入眠,不过却极淡,甚至淡到她以为是在梦中,没想到居然是......
锦澜这才记起,小瓷瓶和信笺一开始是搁在枕边。
也就是说,阎烨几乎每天夜里都探过她的闺房!
锦澜的小脸黑得能滴出墨来,下意识便抬头看向窗棂,果然,看上去紧闭的雕花窗棂实际上只是轻轻合着,若非仔细打量,决计发现不了。
唐嬷嬷似乎没注意到锦澜的异样,她紧张的来回走动,嘴里念念有词道:“这下可怎么办?那人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府里头丫鬟婆子又多,万一不小心叫人发现,娄子可就捅大了!”
锦澜看了眼唐嬷嬷,暂时收了心底的恼意,抬手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眸,“嬷嬷不必担心,想必他已经走了。”
“走了?”唐嬷嬷脚步一顿,诧异的回过头,“府里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如何出得去?”
锦澜抿了抿嘴,没好气的道:“不管他是怎么出去的,都同咱们无关,嬷嬷且记牢了,只当他这人从未在澜园里出现过。”
她真真是个傻的,明明晓得阎烨习武,且还不赖,那日见他受伤,偏就忘了不过区区一个叶府,若他有心想进,谁又能拦得住?亏她还冒着风险左思右想琢磨着怎样才能将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进来。
越想锦澜便越气,忍不住想将手里的小瓷瓶丢给唐嬷嬷,可目光触及到信笺上的字迹,心里不禁生出一丝犹豫。
怔了下,她最终还是将小瓷瓶放到搁置在床头靠墙的红木螺纹葫芦式匣子里。
锁好匣子,锦澜又将信笺置于残烛上点燃,待它烧成灰烬,才如释重负般抬起头,“嬷嬷,备水,我要梳洗更衣,然后去给老太太和母亲请安。”
他走了便走了,可自己的日子还得过下去,总不能乱了心又乱了方寸吧?
唐嬷嬷看着锦澜沉凝的小脸,嘴里打转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唤来挽菊还特地唤了碧荷,三个人好一阵忙碌才将锦澜收拾妥当。
一袭桃红月白二色刻丝掐腰斜襟长袄,下头露着藕荷色挑线裙,乌浓的青丝挽成流云髻,发间插着一支镶水琉石镂空云烟金簪,愈发衬得她身姿窈窕,面容如白玉般精致剔透。
锦澜走到嘉裕堂时,叶老太太才刚起身,叶锦薇和叶锦娴尚未过来,她陪着老太太坐在镂雕福禄寿三星八宝软榻上,笑吟吟的说这话儿。
突然,叶老太太似想到了什么,拉着锦澜的手道:“明儿就是老祖宗邀你过府的日子,可都安排妥当了?”
锦澜浅浅一笑,“恰好今年的春裳昨儿已经送到了澜园里,澜儿看了下,都是极好的。”
叶老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不过转念一想,又转头冲吴嬷嬷道:“去将东西取来。”
吴嬷嬷笑着应了声,抬脚就进了里间。
锦澜心头一紧,不知老太太再打什么主意,可她又不能表露分毫,只好挂着乖巧的浅笑,也不多问。
叶老太太看着锦澜温婉恭谨的摸样,心里十分满意,便叹道:“你在扬州耽搁了三年,自是不清楚京里头的事儿,如今侯府和咱们四堂里及笄的姑娘差不多都出阁了,侯府只剩七姑娘一人,竹堂的大姑娘已经着手议亲,说的是怀国公家的嫡长子,菊堂的三姑娘年岁与你相当,听说这些时日在暗中相看。”
“至于余下的侯府八姑娘和梅堂的十一姑娘怕也有了几分眉目,说不好这一次便是你们姐妹最后一回相聚了。”
锦澜对上叶老太太幽深的眼神,抿嘴笑了笑,轻声打岔道:“多谢祖母提点,许久不见姐妹们,澜儿心里也颇为惦念,幸好老祖宗送了帖子来,要不澜儿都想请姐妹们到府里来坐坐呢。”
叶老太太心中一动,觑了觑了锦澜挑不出错的笑容,沉默了会儿才笑道:“可不正是这个理,一家子骨肉亲热些才好。”
正说着,吴嬷嬷就捧着个精致的朱漆描牡丹纹锦盒走了出来,只是还未来得及打开,便听见门外通传,“大姑娘和三姑娘来了。”
话声刚落,厚实的门帘便被人从外头打起,叶锦薇和叶锦娴的身影一前一后出现在门前。
“祖母。”
两人一进屋,先恭敬的行了一礼,才抬起头望向叶老太太,当然,不可避免的就将吴嬷嬷手里捧着的锦盒收入眼底。
叶锦薇脸上的笑容霎时便僵了,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那锦盒,隐约闪着忿恨的神色。
叶锦娴虽也是一愣,但很快便同往常一样垂下头,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锦澜只侧眼瞥了下,便将两人的神色举止看在眼里,眸光微漾,看这摸样,叶锦薇和叶锦娴怕是早就知道了这锦盒的存在。
叶老太太淡淡的扫了眼,心里忍不住失望,庶出便是庶出,再怎么抬举,到了关键时刻也上不得台面。
想着她又侧头打量了下不骄不躁,平静如水的锦澜,才觉得欣慰了些,继而亲手接过吴嬷嬷手里的锦盒,又道:“既然都来了,就把剩下的也拿出来吧,也省的有人心里不痛快,指不定暗骂我这老婆子行事不公。”
叶锦薇的面色霎时难看起来,急忙收回目光,学着一旁的叶锦娴,垂首静默。
吴嬷嬷应声而去,又从里间捧了两个同方才那个一模一样的朱漆锦盒,只不过其中一个描着海棠,另外一个则是白兰。
海棠的给了叶锦薇,白兰则交给了叶锦娴,而剩下的牡丹自然归锦澜所有。
让随身伺候的丫鬟收了锦盒,锦澜三人起身福了福礼,“谢祖母。”
叶老太太颔首,神色严谨,“明儿侯府的宴会,你们都警醒着点,虽说是家宴,不会有外人在,可也不能落了咱们府的名头!”
“是。”姐妹三人异口同声。
叶老太太脸上的表情松缓了几分,挥手让吴嬷嬷摆膳,祖孙四人用完早膳,老太太面露倦怠,也就不让锦澜等人久留,略略叮嘱几句便端茶送客。
叶锦薇头一个起身离开嘉裕轩,叶锦娴踌躇几下,便往锦澜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二姐姐。”叶锦娴气喘吁吁,圆润的小脸蛋上泛着一丝嫣红,一路小跑边追便嚷道:“二姐姐请留步。”
锦澜并不愿意同叶锦娴单独相处,并非她不喜叶锦娴,而是因为宁姨娘,以宁姨娘的心机,说不好叶锦娴也被利用在其中,一个不察,遭殃的便是她与母亲。
因此,这些时日她一直躲着叶锦娴,可这会儿人家找上门,也不好推得太过,毕竟她们仍旧是亲姐妹。
锦澜无声的叹了口气,顿住脚,转身平静的看着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
“二,二姐姐。”叶锦娴跑到锦澜面前,先是拍了拍剧烈起伏的胸膛,缓了口气才抬起眼望了下锦澜,不安地绞着手里的帕子,却又一声不吭。
锦澜眸光轻闪了下,索性主动出击,“三妹妹,你唤住我可是有什么事?”
“啊?”叶锦娴心里正琢磨着如何开口,没想到锦澜突然口询问,脸上满是局促不安,“我,我来是为了姨娘的事。”
为了宁姨娘?锦澜眉梢微挑,语气淡了几分,“妹妹若想为宁姨娘求情,自当去寻祖母,与我说,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不是的!”叶锦娴见锦澜误会,将头摇得似拨浪鼓般,急急说辩解道:“我来寻二姐姐并非为了姨娘求情。”
锦澜眸中泛起一丝好奇,“那是为何?”
叶锦娴迟疑了下,才哑着嗓子慢慢的说道:“我晓得姨娘这次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险些毁了二姐姐的名节,我在这儿为姨娘向二姐姐陪不是,还望二姐姐宽恕。”
说着竟毫无征兆的屈膝一磕,跪在了锦澜面前。
“三妹妹这是做什么?还不快些起来!”锦澜着实被吓一跳,伸手就要将叶锦娴扶起。
可还未容她碰到叶锦娴,一声含怒的吼声顿时从她身后传来:“这是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