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太太的逝世,让叶家沉寂在一片低迷的气氛中,连带着叶晟的百日礼也没有大办,仅请了沈家和锦澜,汝南侯府倒是差人送了礼来,至于安远侯府那头,就没什么动静了。
叶晟百日礼过了几日便是二月十二花朝,亦是锦澜的及笄之日。
虽说锦澜不愿在这个时候大肆操办,但阎烨还是暗中让唐嬷嬷等人备好了及笄礼的宴席,又将帖子散了出去。
到了二月十二这日,一大早便有客上门,中山侯张夫人,长宁侯王夫人,忠勤唐夫人,北静王妃......几乎京城里有名望的公卿世家全都收到了九王府发出的帖子。
沈家自然也来了不少人,沈老太太带着三位舅妈亲自到场,只是沈品彤近来定了亲事,不好出门,因而并未随行。
听到琥珀来报,锦澜诧异的目光渐渐转为了木然,他竟请了这么多公侯夫人来给她助势,且事先还瞒得严严实实,一丝风声都不透。
阎烨捏了捏她的小手,温声道:“既是一生一次的礼节,定不能叫你委屈。”
锦澜眼圈微微一热,忙垂下头,低低的应道:“嗯。”
“好了,快些准备,一会时辰就到了。”阎烨淡淡一笑,揉了揉她并未束起的青丝,唤来丫鬟伺候她沐浴更衣。
唐嬷嬷早让人备好了热水,这会儿便伺候锦澜入浴便轻声同她叨念及笄礼上的细节:
“主子莫要紧张,等会儿时辰到了,奴婢会陪着您走出去,到时候主子记得要先朝观礼的宾客行礼,然后才能上堂,面朝西端坐,会有赞者给您梳头,正宾为您插笄,一切妥当了,宾客向您行礼祝贺后,便退回东间,待换好襦裙再出去受醮字之礼,便成了。”
锦澜颔首,前世她虽经历过及笄之礼,但记忆早已模糊,这会儿心里仍旧有些紧张,唐嬷嬷这样一说,多少能令她镇定几分。
说起来她只晓得母亲会为她做赞者,汝南侯府的大夫人傅氏则担当赞礼,余下的正宾,有司便不得而知了,均是阎烨着手安排。
沐浴完,锦澜便随着唐嬷嬷等人去了朝曦堂的东厢房,解下身上的狐裘,里头仅穿着身雪青小袄,一头鸦色青丝整齐的垂在身后,面容不施粉黛,素净中透出一股温雅。
朝曦堂的正厅便是即将行礼的地方,高堂上的那套沉香雕花嵌玉桌椅已经去了大半,仅留下一张香案及左一右二共三张雕花椅。
香案上摆着个精致小巧的鎏金翠乌纹椭圆香炉,里头插着三炷金线香,赐字文书、酒具、饭碗,还有一个方形楠木红漆托盘,盛着赤金钗冠,香案前铺着三色地毯,置着一个蒲团。
东厢房离正厅不算太远,里头热闹的喧哗能隐隐听个大概,锦澜沉下心,静静的等着,唐嬷嬷看起来比她还要紧张,反复叨念着及笄的细节,直到正厅传来一阵悠扬的笙竹声,守在外头的露珠赶紧打起帘子,“主子,时辰到了。”
唐嬷嬷这才收了声,扶着锦澜往正厅走去。
厅堂内鸦雀无声,傅氏的声音端凝庄重,“夫,人之因幼,少而及往,其人之成立,此,特予正礼明典。”
话落,琥珀高高打起帘子,锦澜仪态端庄,缓步进厅,一下便瞧见作为赞者站在右方的沈氏,至于左方的正宾位置,则是一名莫约三十出头,容貌清丽,温婉脱俗的高贵女子,她心头一惊,竟是北静王妃!
正宾素来都是请有德才的长辈担当,她怎么也想不到,阎烨竟请了北静王妃为她做正宾,这京城里,谁人不知北静王妃乃是出自五姓中的范阳卢氏,且又是出了名的贤良淑德,能得她亲手插笄的女子,将来在京中的声望只高不低。
她心里虽诧异,面容上却丝毫不显,含着一缕端庄的浅笑,给观礼的宾客见礼,又分别给身为母亲又担任赞者的沈氏和正宾北静王妃福身,踏上三色地毯,端跪在铺好的蒲团上。
早在锦澜进厅前,沈氏便以盥净手,待傅氏扬声唱过梳妆,便上前为锦澜梳头,北静王妃这会儿也起身,走到一旁的黄铜盆前,挽起长袖净手。
沈氏梳得极慢,大婚当日,她没能为女儿梳头,如今及笄礼上,总算圆了一桩心事。
锦澜端跪在地,目不斜视,虽看不清母亲的神情摸样,却能从那只抚在头顶,正微微颤动的手上感触到沈氏心里的激动,她眨了眨泛涩的眼眸,努力维持唇角优美的弧度。
沈氏轻轻的将最后一股发丝盘好,还未搁下梳子,便有一名丫鬟匆匆进了厅,恭敬的禀报道:“马公公与苏公公来了。”
马公公是太后跟前的人,而苏公公则是皇后宫里的总管。
厅堂内的公侯夫人纷纷起身,阎烨今日只能作为观者,他看了眼堂上的人儿,亲自起身出门打理一切。
不一会儿就见两位公公一前一后的走进来,手里还各端着个朱漆描花托盘。
进了厅,马公公环视一圈跪在地上行礼的各家夫人,最后目光落在锦澜身上,沉着的道:“太后娘娘贺九王妃及笄之礼,特赐点翠镶红玛瑙五福簪一支。”
马公公话落,苏公公面带笑容的道:“皇后娘娘贺九王妃及笄之礼,特赐正红云锦金丝榴花儒裙一套。”
锦澜深深的吸了口气,恭敬的谢了恩,马公公和苏公公也不久留,赏了东西就回宫复旨。
被打断的及笄礼继续开始,傅氏唱了正宾添笄,北静王妃便从容的走到锦澜面前,红唇轻启,“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景福。”
有司端着楠木红漆托盘上前,屈膝跪下,双手高高的将托盘置于头顶,里头放着的,正是方才太后赐的点翠镶红玛瑙五福簪。
窥见半隐在水袖中的脸孔,锦澜不由一怔,担任有司者竟是叶锦玉!
见她看来,叶锦玉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嘴角轻轻往上翘,满面欢悦。
锦澜还没来得及反应,北静王妃已经将簪子插进了她的发间,傅氏接着便唱声,“笄者适东房。”
沈氏便扶着她起身回了东厢房,而皇后娘娘赐的那套榴花儒裙已经挂在椸架上,身为赞者的沈氏亲自为锦澜换上了襦裙,看着姿妍俏丽的女儿,她不禁热泪盈眶,“澜儿,你长大了。”
“母亲。”锦澜扑进沈氏怀中,熟悉的暖意与馨香缭绕在心头,她好似已经很久都没有这般好好搂着母亲了。
“好了,一会还得出去还礼,万不能哭红了眼睛。”沈氏将眼泪忍了回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柔声劝道。
沈氏的话刚落,催促的笙竹声便响了起来,锦澜忙收敛了心绪,重新端出一副庄严的摸样,随着沈氏回了正厅。
加笄之后便是乃醮与字笄,北静王妃吟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女士攸宜,宜之於嘏,永受保之,曰珏。”
珏,二玉相合为一也,且又言玉无价,母亲取珏字作为她的字笄,所含寓意,已无需多言。
锦澜含泪起身,对着沈氏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
沈氏悄然拭去眼角的湿意,严声道:“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诐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锦澜颤着声回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笄者三拜后,傅氏便笑着宣布礼毕。
沈氏这才如释重负,各府的夫人们纷纷向锦澜道贺,锦澜自是含笑回礼,沈氏和傅氏帮着招待贵客入席,锦澜则回璞园更换衣物,同她一起的,还有叶锦玉。
“我真没想到,你会来当有司。”锦澜换好衣物,又重新梳了个流云髻,趁着尚有空闲便拉着叶锦玉说话。
叶锦玉早已出嫁,夫家乃是永昌侯的嫡次子,虽无爵位,但也是个知上进的青年才俊,否则也不会入了叶锦玉那位郡主母亲的眼。
“你我虽见得极少,却总是自家姐妹,我怎能不来?”叶锦玉微微一笑,打量了眼锦澜,说了几句玩笑话,便顿了下声,犹豫的道:“其实我来,还有件事想与你说。”
锦澜怔了下,“何事?”
叶锦玉面露些许为难,“说起来也是姚家表哥的不是。”
提及姚家,锦澜一下就明白了叶锦玉接下来要说什么。
果然,叶锦玉犹豫了片刻,长叹一声,道:“薇妹妹嫁入姚家,也算是表哥的福分,怪只怪姚家表哥不知珍惜。前些日子薇妹妹不小心跌了一跤,落红才晓得有了身孕,如今不但滑胎,还伤了身子,太医说,薇妹妹这辈子,怕是不能在......”
后头的话,叶锦玉没有说完,也没有必要说得太过仔细,她特地将此事告知锦澜,一来叶锦薇到底是叶家的长女,二来也是为了向锦澜示好。
“多谢玉姐姐坦诚告知。”锦澜淡淡一笑,对于叶锦薇,她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即便晓得她在镇南王中受苦,她亦无喜无悲。
不过,得知叶锦薇往后再不能有孕,她却想叹一句:天理昭彰,是非到头终有报,前世韶姨娘暗害母亲坏了身子不能生育,今世还在了叶锦薇头上,也算是母债女偿了。
略说了两句,锦澜便起身,带着叶锦玉到朝曦堂入席,好一番热闹后,众人才算尽兴而归。
拆环去佩,梳洗沐浴后,阎烨总算能同她单独相处。
春风一度,满室缱绻。
末了,阎烨吻了吻她汗津津的前额,浓墨般的眸子逐渐从情欲中复苏,他伸手将娇软的身子圈在怀中,低声道:“我有事要同你说。”
锦澜一早就起身忙碌到傍晚,又是及笄礼又是招待宾客,夜里还被他这般折腾,这会儿早就困倦得睁不开眼,但听他这么说,便努力撑着直往下耷的眼皮子,猫儿般哼哼道:“你说。”
阎烨拨弄着她颊边凌乱的发丝,嘴里淡淡的道:“明儿一早进宫谢恩,我怕是不能在你身旁,太后定会同你提及一事。”
锦澜抬手揉了揉眼眸,裘被骤然滑落,被楼在怀中也不觉冷,昂起头迷糊的望着他,“难不成太后还要提起除夕夜之事?”
“不是。”阎烨伸手将滑到她肩膀下的裘被往上拉了拉,“是纳侧妃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