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烨这句话刚说完,锦澜猛地打了个激灵,倏然瞪大的双眼,弥漫在眸中的迷糊尽数褪去,愣了一会儿,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语气,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说什么?”
“你莫要误会。”察觉到怀里僵直的身子,阎烨边轻抚着她的后背边开口解释道:“年前太后曾与我提过数次,均被回绝,我只是担心,这次她会从你这儿下手。”
年前就发生的事,他却不曾说过半个字,锦澜垂下眼帘,将小脸贴在那结实的胸膛上,极力控制翻涌的心绪,半晌才闷闷的道:“太后与你说的人选,就是那日上元灯节遇到的晋姑娘吧?”
“嗯。”阎烨颔首,将下颌抵在她头顶,轻轻的摩擦,嘴里淡淡的道:“我曾与你说的话,句句为真。”
锦澜仿佛攘进一团棉絮的心霎时就静了下来。
他是想提醒她,莫要忘了那句“只你一人”,也莫要忘了他一直都信守承诺。
她眼眸微微一涩,搂着他的胸膛,将小脸埋得更深了。
感受到胸膛上传来的丝丝温凉,阎烨狭长的眸子中墨色渐浓,略薄的唇角紧紧抿成一条毫无温度的直线,抚着她后背的大掌却放得愈加轻柔。
锦澜不知自个儿是怎么睡过去的,睁开眼,窗外天色已经放亮,身旁的锦榻冰凉一片,可见人早就离去多时,她慌忙起身唤人,守在外间的琥珀登时应声而出。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话,辰时刚至。”琥珀见她一脸慌乱,还以为有什么要事,忙回道。
辰时,锦澜秀眉一蹙,“怎的不叫醒我?王爷呢?”
琥珀上前撩起幔帐到一旁的雕花金钩上挂好,边服侍锦澜起身边解释道:“王爷上早朝去了,是寅末出的门,临走前特地吩咐奴婢,不得扰了主子,奴婢这才没敢来叫。”
进宫谢恩只要赶在午时之前均可,阎烨是见她睡得沉,所以没将她吵醒,自个儿张罗整齐便出门上朝。
忆起昨夜之事,锦澜脸上一片羞窘,可心思乍一转到纳侧妃之事,勾起的嘴角不自觉的垮了几分,淡淡的道:“差不多也该进宫谢恩了,更衣。”
屋里屋外顿时就忙活开了,伺候梳洗更衣,备膳备马车,过了半个时辰,略用了小半碗碧梗粥的锦澜一袭盛装,登上了前往宫中的马车。
一路上锦澜沉默无声,在心里细细的思量一会儿即将面对的发难。
华清宫的内侍早就得了声,有眼尖的远远瞧见锦澜的身影,一溜烟跑进去禀报,待锦澜走到宫门前,丝毫没有阻碍,内侍笑容满面将她请了进去。
进殿觐见,行礼,谢恩,太后的神色比前些时日舒缓多了,淡笑着指了指下首的紫檀丹凤朝阳太师椅,“坐吧。”
锦澜也不同她客气,行礼道了谢,便心安理得的端坐在了太师椅上,捧起宫婢新沏上来的茶,杯沿沾了沾唇,并未触碰到里头的茶汤,搁下后立即垂首抽出绢帕,拭了拭唇角并不存在的茶渍。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庄雅从容,太后眸光微闪了下,也端起茶盅啜了一口,淡笑开口道:“听说昨儿及笄礼办得很是圆满。”
锦澜脸上带着乖巧的笑容,“全是托了太后娘娘的洪福。”
“那也是你福泽深厚。”太后笑容中突然透出一股得意味深长。
来了!锦澜暗暗屏气凝神,面上仍旧一副柔顺听话的摸样。
太后抓着盖子,轻轻拨动盅里清澈的茶汤,“睿儿年纪不小了,若非先前的病,也不至于拖到这时候才成亲,好在你是个有福的,一进门睿儿的病一日好过一日,如今也能在皇上身旁帮衬,哀家看着心感甚慰。”
说着话锋一转,“只是你年纪尚小,身子又单薄,子嗣上怕是不易,皇上对睿儿寄望颇高,也不忍心见他子嗣单薄,便有意将国子监晋祭酒之女指给睿儿为侧妃,你意下如何?”
果然被阎烨料中了,不过,太后的心思,还真是阴险!
明明是自个儿起的心思,偏生要推到皇上那头,是吃准了她定不敢寻皇上当面对质,且提也未提阎烨拒绝一事,直截了当问她意下如何,若非昨夜阎烨将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没准这会儿她便会认定,这一切早就得了他的首肯。
锦澜心里冷冷一笑,嘴里却轻声回道:“臣媳并未见过晋姑娘,也不知是个怎样的人,不过既然能入皇上的眼,定是个才学品貌出众的佳人,只是此事关系到王爷,妻不言夫,若是王爷应承了,臣媳自是欢喜能多一位妹妹。”
太后半白的眉头紧皱,若是九王爷答应,还犯得着这么大费周章么?
原本心里对锦澜就没几分好感,再碰上这根棉里的针,她的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语气也含上了一丝冷意,“你身为正妃,又得睿儿看重,王府交到你手里,上下井然有序,可见你是个聪慧的,哀家原本还想着,你定能了解皇上与哀家的一片苦心。”
锦澜眉目间浮起一片惶然,忙起身蹲下行礼告罪,“臣媳愚钝,请太后娘娘责罚。”
太后面色沉凝,目光冷厉的盯着低眉顺目的锦澜,看起来倒是温顺柔弱,没想到竟是个油盐不进的硬茬子。
沉默片刻,太后收起了脸上的冷色,“你且先起来。”
锦澜谢了礼,再度落座太师椅上,神色恭谨,再不似方才那般从容。
太后心里轻喜,却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哀家也是过来人,怎会不清楚你心里的想法?可男子三妻四妾,为宗族开枝散叶乃是天理定数,睿儿与你情深意重,自是不好驳了你的颜面,不过未必没有那心思。”
“晋家姑娘哀家是见过的,为人知书达理,性情温婉绵和,是个极好的人儿,若不然,皇上与哀家也不会想要将她指给睿儿,将来有她帮衬着,你也不必太过辛苦。”
锦澜垂头含胸,静静的坐着,也不吱声,太后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她答复,不由又问道:“怎么,你还有什么想法?”
“怎会?”锦澜深深的吸了口气,抬起头,嘴角绽出一抹灿烂的笑容,“臣媳自不会阻拦王爷纳侧妃。”不过能不能说服他,就看你的本事了!
强行忤逆太后是个不明智的选择,不但会让太后抓着把柄治自己的罪,指不定明儿九王妃善妒的名头就会传扬出去,她的一举一动,不但系着阎烨的脸面,同叶家,同母亲仍是息息相关,最好的法子当然就是将一切都推给阎烨。
横竖他也是这么叮嘱的,她何乐而不为?而先前做出那番摸样,不过是担心太后见她应得太过爽快,又起旁的心思罢了。
太后并没察觉到锦澜的心思,只当她是退让应了此事,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露出少见的和颜悦色,“时辰不早了,哀家也不久留你,去吧。”
“臣媳告退。”锦澜起身行礼,缓步退出了正殿。
外头琥珀和品月正焦急的等候着,见她平安无事的出来,心里才略略松了口气,忙迎上前,“主子。”
锦澜颔首,递给她们一个回去再说的眼神,带着两人随引路的宫婢出了华清宫。
给太后谢了恩,自然还得给皇后谢恩,在皇后宫里,她并未受到刁难,反而是一番礼待,只是阎烨同太子走得并不进,她出于顾虑,也并未久留,谢过恩便告辞出宫。
为锦澜引路的,仍是太后宫里出来的婢女,不过虽说她进宫的次数不多,但来来回回都是这么两处,随着那宫婢走了一小段,便察觉出了有所不对,她不由顿住了脚,“这并非是出宫的路,你要带我去哪?”
那宫婢不慌不忙的行礼道:“回九王妃的话,太后娘娘说了,御花园里头的迎春花开得正好,让奴婢引九王妃前去赏玩一番,再出宫也不迟。”
锦澜秀眉微挑,笑似非笑,“是么?那为何方才太后没有同本王妃提及?”
“这...”宫婢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正琢磨着怎么回话,她身后却传来一声娇呼:
“莞儿见过九王妃。”
锦澜抬眼循声望去,只见一道窈窕的身影自花丛中缓缓走来,那张俏目含笑的面容,不是晋莞还能是谁?
看来这一切都是晋莞暗中搞的鬼,居然能趁势收买太后宫里的婢女为己所用,加上此前上元灯节一事,显然晋莞根本不似太后所说,是个性子温婉绵和之人。
“真是巧,在这偌大的宫里,随意走动也能碰上晋姑娘。”锦澜可没忘记上回晋莞算计她与阎烨的事,语气难免有几分刺耳。
晋莞面不改色,仍旧眉目含笑,轻声应道:“莞儿也觉得同九王妃有缘。”
许是风从那头吹来的缘故,锦澜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同阎烨身上用的冷香极为相似,却又有些不同,她双眸一冷,忽的淡笑道:“说得也是,本王妃还未谢过晋姑娘,那盏莲灯做得不错。”
晋莞没想到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竟被人拆穿,还被当场说了出来,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挂不住了,“莞儿不明白王妃的意思。”
“不明白就罢了。”锦澜心中腾起一股没由来的躁意,冷着脸看向那名退到一旁的宫婢,“该赏的花也赏了,本王妃还有要事,你若不认得路,我便唤其他人来。”
那宫婢哪还敢狡辩,唯唯诺诺的应了声,忙引着锦澜出宫。
晋莞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眼中冷意森然,但好似想到了什么,很快又化为一片柔情,转身返回事先安排好的地方,静静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