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头来,我终究是应了你的劫。而你,也变成了我可怜的执念。花开,可生两面。那我们这些人,是否也是不可幸免的生于佛魔之间?
——颜如玉
金碧辉煌的宫殿,在夕阳下,闪烁着熠熠的光芒。
明明今日是出了太阳的,可朱由检只觉得整个人如同被关在寒冷的冰窖里一般,莫名地觉得刺骨的寒冷。
起身站到大殿的大门边,朱由检抬头去看那夕阳西下。那样淡淡的柔柔的光线,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漂浮在其中的浮尘。
那些纷纷扬扬的浮尘,也是细细碎碎的弱小。
想要伸手去碰触,朱由检宽大的手掌切断了夕阳里那些柔弱的光线,竟然连原先看得到的细碎红尘,也悉数破碎了。
朱由检明黄色的龙袍穿得一丝不苟,上面的金丝线绣龙栩栩如生。但朱由检却一脸劳累,和那仿佛要一跃而出的绣龙,显得格格不入。
王承恩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朱由检浓眉一皱,明明是不满的神色,声音听上去却没有丝毫的生气,“皇宫大院,你这样鲁莽,也不怕失了身份。”
一把跪倒地上,王承恩跪着朝朱由检挪去,语气含了哭腔,“陛下,大事不好了。那些农民叛军围攻京城了!”
朱由检原本伸出的手听了王承恩的话后一颓,无力地从那些光影里缓缓落下,“竟然来得这样快?”
虽是难过,可王承恩看到朱由检这个模样,更是心虚,“陛下,这可如何是好?”
朱由检摆摆手,连连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王承恩赶忙起身去扶住朱由检,朱由检这才勉力站稳,“看来是天要亡我大明啊!朕一早便知道,我们明军在与农民叛军及满洲鞑虏的两线战斗中,屡战屡败,早已完全丧失了士气。”
鼻子酸溜溜的看着绝望无助的朱由检,王承恩还是宽慰道,“陛下,我们还有守城的将士,我们还有大明的千万子民。陛下,只要我们并肩作战,不见得就没有……”
王承恩话并未说完,朱由检便摇头打断,“王承恩,传话下去,今夜在宫里举行家宴。”
看到朱由检这幅面如死灰,王承恩也明白了朱由检下定的心思,朗声应道,“是,陛下。奴才这就去。”
王承恩前脚一离开,朱由检的近身太监张殷战战兢兢地躬身走进来跪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道,“陛下,适才叛民头目李自成打发了杜勋进了城来劝降。”
听了这话,本还是萎靡不振的状态的朱由检一时被激发起了怒气,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去一脚踹开张殷,“你个狗奴才,朕的江山岂可以如此拱手相让?开城投降?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张殷被朱由检一脚踹开很远,却还是极快地爬回来贴地大声道,“陛下息怒!奴才就是有九条命也不敢妄自提议陛下拱手让江山啊!只是这大势已去,陛下若不快刀斩乱麻,给那些叛民一个推脱,怕是京城的老百姓都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啊!这会子城内的百姓无一不是哭天抢地,说是京城来了一群贼啊!陛下,您是不知道守城的将士一个个的都毫无再战之心了啊!陛下,您还是投降吧。”
朱由检气呼呼地伸手去指张殷,而紧紧地贴在地上的张殷依旧是浑身颤抖,大气也不敢出,“你个贪生怕死的狗奴才!枉费朕如此信任你,既然你这样降城心切,朕这就成全你!”
说话间朱由检早已拔了宝剑狠狠地一刀砍下去,张殷便一命呜呼了。
看着地上的明黄地毯混着鲜红的血,流到自己的鞋边,朱由检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艰难了。
待到王承恩回来看到近身太监张殷因劝降而被朱由检一刀砍死,忙上前把朱由检手里还在滴血的宝剑拿过去收好,“陛下,您切莫听信了这没胆的小人片面之词。守城的将士可都是士气如虹,恨不得饮了叛军的血来打牙祭。陛下,您可千万要撑住啊!”
看着地上早已经没了气息的张殷,朱由检垂手无力道,“王承恩,朕这就下罪己诏,明日亲征。”
王承恩也只好连声应是,只听朱由检又道,“王承恩,你陪朕到煤山上去看一看。”
王承恩犹豫着不肯让朱由检去亲眼见到那些烽火连三月,大殿外响起了一个镇定的声音,“臣妾陪陛下前去。”
逆了光抬眼去看,朱由检才发现是周皇后,此刻身着皇后朝服。头上的凤冠显得澄净如新,好似在等待明日的碧空如洗,好可以相得益彰。
伸手正了正皇冠,朱由检大袖一甩,“既然皇后也想去,那便一同来吧。”
朱由检携着周皇后登上煤山后,两人并肩而立,远远地便望见城外和彰义门一带连天烽火,隐隐约约好似还可以听到分辨不出的打斗声。
听得朱由检哀声长叹,周皇后看着他徘徊无语,眼里禁不住蓄满了泪水,终究也是没有说些什么。
逗留了一会,朱由检回宫后立即写下诏书,命成国公朱纯臣统领诸军和辅助太子朱慈烺。
家宴已经准备妥当,袁贵妃携了昭仁一同前来朝朱由检见了礼落坐一旁。
朱慈焕与长平坐在一起,长平心下知道了今夜的家宴的缘由,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看了眼长平,朱慈焕轻轻低唤道,“皇姐,你这副神色要是让父皇看到了,该是要难过了。”
长平这才勉强地挤了笑,低声应道,“五弟,你说,我们以后还有机会这样坐在一起把酒言欢吗?”
紧了紧手里的酒杯,朱慈焕嘴上还是道,“皇姐,只要有心,定是可以的。”
长平也不点破,朱由检移眼看到长平这边,举了一杯酒道,“长平,父皇对不住你。原是订了今年在春暖花开时,把你和吏部上书周兴之子周世显的婚事给办了。没想到如今却发生了这样的变故,你怨不怨父皇?”
长平施施然地上前跪倒行了礼,端起酒杯,抬起头来,看着朱由检道,“父皇言重了,如今国难当头,长平并不想了这儿女情长之事。长平只盼着我大明将士守住了京城,夺回我大明失去的江山,恢复一派国泰民安。”
周皇后看着长平这样懂事的回答,回身却见朱由检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朱由检问道,“长平,你可知你封号的含义吗?”
长平点头应道,“回父皇,女儿知道。父皇之所以给了长平这个封号,是希望我们大明天下,可以长久太平。”
袁贵妃心里一凛,垂了眼帘。
昭仁见了,动手拉了拉袁贵妃的衣袖,“母妃,您怎么了?”
袁贵妃强迫自己笑了笑,轻轻摇头,“母妃没事,只是听了你皇长姐的话,心里觉得高兴。”
收了口不敢再追问,昭仁偷偷地看了一眼朱由检,竟然看到了朱由检眼角有湿湿的痕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朱由检眼神凝在一处,看了又看坐在大殿之内的儿子女儿,心里居然出了不舍,还有不安。
最终朱由检却还是下了决心,对王承恩道,“王承恩,那些太监宫女安排好了吗?”
王承恩低身答道,“回陛下,都已经安排好了。”
原来朱由检是要安排太子朱慈烺、三子定王朱慈灿、五子永王朱慈焕逃离皇宫,命太监将他们分别送往外戚家避藏!
三位皇子本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朱由检恼怒地摔了酒杯,酒杯碰地而碎,“朕现今还是大明朝的皇帝,大明还没有真的亡国!如今你们便敢不听朕的旨意了,是要联合了抗旨吗?”
端坐在朱由检身边的周皇后温声地劝阻了朱由检,对三位皇子一一地交代了一些话。
三位皇子只好按了长幼辈分跪在地上,一一地和朱由检周皇后还有袁贵妃拜别。
朱慈焕忍着满眼的泪水,被瑞雪拉着出了大殿。宫里已经大乱,纷纷攘攘的人,一拨接着一拨。分不清楚谁好谁坏。
起初侍卫,太监和那些信得过的宫女还紧紧地护着三位皇子紧紧地跟在身后,谁知到了宫门,竟生生地被人群冲散了。
人群慌乱地叫嚷着进进出出,太子朱慈烺和三皇子定王朱慈灿已经被挤得不知去向。
瑞雪紧张地护了朱慈焕在身后,着急地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朱慈焕心里很是不好过,低低对瑞雪道,“瑞雪姑姑,我不走了!我要留下来,与我们大明朝共存亡!”
由于太过杂乱,瑞雪虽然没有句句听清楚朱慈焕的话,却还是猜了出朱慈焕的心思,死命地拉住他喊道,“五殿下,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你忘了你母妃的愿望了吗?你母妃不过是想要你出了这森森的红色宫墙,哪怕是去做一个再寻常百姓。陛下之所以安排你们逃出宫去,也是这个意思,你如今竟然要毁了你父皇和母妃最后的一丝希冀吗!”
被瑞雪这样一通厉声地劝导,朱慈焕也只好忍了泪连连点头,“瑞雪姑姑,我明白了。”
瑞雪这才释然地笑了笑,拉着朱慈焕硬生生地挤了一条路出了宫门。
两人才一出宫门,便有人迎面袭来。护送他们出宫的侍卫连忙拔刀迎战,朱慈焕也跟着陷入了打斗。
奈何太监和宫女有的已经吓破了胆,有的护主心切,竟豁出了性命去保护朱慈焕。
这样混乱的场面,朱慈焕第一次见到,瑞雪自然也是第一次怕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她一直把朱慈焕挡在身后,生怕朱慈焕受了伤。
一名负伤的侍卫忍着痛朝瑞雪大声道,“姑姑,你快些带了五殿下走!我们在这里拦着他们!”
瑞雪自然明白形势严峻,刻不容缓地拉着朱慈焕发了疯似一直地往前跑去。
可那些侍卫哪里拦得住那些人,不一会那些人就踩着侍卫和太监宫女的杂乱无章的尸体,飞奔去寻朱慈焕。
瑞雪本就是一介女流,又呆在宫里这样多年,哪里熟悉宫外是何种样子。才跑了一阵,便迷得晕头转向。
身后是那些穷追不舍的追兵,瑞雪再也没有力气跑下去,看了看四周的,竟然来到了护城河。
瑞雪咬咬牙,对朱慈焕道,“五殿下,我不能陪了你去过安稳的生活了。你要记住,好好地活下去。只要你还活着,大明朝就还在那里!记住,替你母妃,替你父皇,替所有的大明子民,笑着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