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听人说过,当你很想要一起白首的那个人,不再属于你时,你唯一可以做的,便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王子青
任良怎会不知道从月桂的叶片里提取的月桂水香精是有毒的,如若大量使用,会有生命危险。
听了颜如玉这么问,任良反而温雅地笑了笑,“玉儿妹妹,别说你不会这样做。即使是这糕点里真的有毒,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因为这是玉儿妹妹亲手为我做的。良哥哥不是答应过你的,会尽一切力量去做到玉儿妹妹想要我去做的事情。”
说到这任良就停住了,并没有把那句,“因为这是我欠你的。”说出来。
听得颜如玉愣了愣,随即笑道,“月桂花是一种既有魅力又极为恐怖的植物,它本身就代表着一种蛊惑。良哥哥你就不怕,我蛊惑了你去做些什么坏事吗?”
刚要回答颜如玉的话,任良却看到有一道闪电映在了纸窗户上,紧接着还打了声雷。
颜如玉是不怕打雷的,懒懒地抬了抬眼皮,笑道,“竟然打起了春雷来,看着是要来一场大风雨了。”
本还是累得不行,如今看了这电闪雷鸣,任良心里突然记起江明朗说过,江浸月最害怕电闪雷鸣了。
只看到任良紧张地露了担心的神色,也没有和颜如玉说些别的什么话提脚便要往清风苑跑去。
不知道任良这是怎么了,颜如玉看着任良匆忙着急的背影,提脚追了出去,“良哥哥,你怎的了?这眼看着就要下雨了,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任良走得又快又急,根本顾不上回答颜如玉的话,一出了如意阁便只顾着用力往清风苑跑。好在此时也只是电闪雷鸣,还并未下雨。
端了炖好的汤进来,桃红见任良突然神色匆匆地离开了,疑惑地问颜如玉,“玉小姐,姑爷不在这里用晚膳吗?怎会走得这样急?好似天要塌下来了一样。”
这下也不用猜,颜如玉知道任良是跑去陪江浸月去了,“我从未见过良哥哥这样担心的神色,从未见过良哥哥这般丢下我。原来,一切果真都不一样了。”
桃红这才明白任良是去江浸月的清风苑了,端着汤竟不知道该不该放下了。
江浸月本在熟睡,忽然被雷声惊了醒,吓得一下坐起来,看到阴森森的闪电划过窗户纸,心里更是害怕。
吓得江浸月用手捂着耳朵,扬声喊青荷,可青荷并不在。江浸月害怕得往榻里缩了缩,喃喃地又叫了句,“明朗。”
可不管江浸月如何呼唤,始终是没有人回应她。诺大的房间,烛光摇曳,好似也被电闪雷鸣吓着了。就连同搁物桌上的小龟,也惊得缩到了料器的一个角落。
忽然江浸月流了泪,一个人看似无助地缩在角落里,隐忍地哭泣,觉着任良此刻可以陪在她身边那她就不会害怕了。
任良跑的那样快,那样急。终于紧赶慢赶地到了清风苑,急匆匆地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了石阶,一把打开房门。
待到任良奔进去,果然看到平时好似什么都不怕的江浸月泪流满面地惊慌失措的样子。
心里一紧,任良赶忙走到榻边,拉开江浸月捂着耳朵的颤抖双手,柔声安慰道,“月儿别怕,是我来了。”
听出是任良的声音,江浸月好似寻到了救命稻草,吓得扑进任良的怀里,“你为何才来?”
明显感到江浸月的身子有些发抖,任良心里更是自责,明明知道她害怕电闪雷鸣,还来得这样晚,“是我不好,我不该来的这样晚。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这里,月儿不用害怕了。”
缩在任良的怀里,江浸月终于有了些镇定,刚要开口说话,天空又闪了一道极其森凉的闪电,雷声如约而至。
吓得江浸月赶紧楼主任良的脖子,整个人都缩进了任良怀里,却还是不安心,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轻轻拍着江浸月的背,任良伸手去擦江浸月的眼泪,出言轻声哄着,“月儿别怕,只是雷公跟电母吵架了,天上才会雷电交加。”
虽然江浸月也知道电母为传说中雷公的妻子,主要掌管闪电。可现下怎么会信任良的话,一时忘记了此刻和任良多么地亲昵,依旧心有余悸地抱着任良的脖子,把头窝进任良的怀里。
看到这样惊慌失措的江浸月,任良心里有些酸紧,任由江浸月抱得多紧也不敢再动一动,“月儿别哭了,我在这里,雷公电母伤害不了你。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经过任良一番温言劝哄后,江浸月终于有了些放心,尝试着离开任良的怀抱,靠到榻的一角去。可江浸月才一努力地想要离开任良温暖的怀抱,又来了一次雷电交加。
这时还未等江浸月自己钻进任良的怀里,倒是任良已经担心地一把抱过了她,轻言安慰,“没事,月儿,没事。这是春雷,并没有多大的伤害力。许是雷公又惹了电母生气了,电母还在和雷公吵架呢。”
本是打算安抚江浸月让她不要再这般害怕,可看到江浸月的泪水,竟然把任良自己也看得害怕了。
在他的印象里,江浸月鲜少哭泣。每次哭,都是极其隐忍的微微啜泣,哪里像今日这般害怕得满脸泪痕?
哪里还顾得上这样多,江浸月一头栽进了任良的怀里再不敢动,惹得任良不知如何是好。
江浸月早已经换了水色的寝衣,此刻已经是凌乱不已,散开的头发也被她这么一害怕弄得乱糟糟的了。
用手指小心地梳过江浸月柔顺的秀发,任良嘴里说着,“我给月儿说一说电母的故事,或许月儿知道了,便不再害怕了。”江浸月也不反对,只是靠着任良的胸膛,动作依赖又亲昵。
已经有雨开始下了下来,起初还是一小滴一小滴,接着越下越大,竟然演变成了倾盆大雨。
感受到江浸月比适才安静了些,任良开口道,“月儿可知道,在往昔雷鸣时,是不先发出闪电的。雷公击死人的时候又不十分审慎,猛然地隆然一声就会把人击死了,后来有一次雷公错击死了一位很有孝心的妇女。这妇女的夫君早死,既无儿子,家里又贫,堂上只有一个老姑。她很孝顺地服侍着老姑度日,也不肯改嫁。
有一次,她的老姑病了,很想食肉。但她哪里有银子去买肉孝敬她呢?于是她就想起古时候有‘割腕供姑’的故事,她就毅然地把手股上的肉割下来,煮熟了拿去孝敬她老姑。她的老姑哪里能够吃得下这坚韧的手股肉,还不知体谅她媳妇的孝顺,反而以为她媳妇不孝敬,把买来的好肉偷偷地留起来自己吃,将那近皮的肉煮来给她吃。
她就叫骂起来,还请了五雷要将她的媳妇打死。怎知五雷真的应命了,猛然地一声把她媳妇打死了。老姑在将她媳妇入殓时,才发现她媳妇的股上割下了一块肉,尚有血疤,她这时才猛醒反悔是她错怪了自己的媳妇。然而人已被击死,又无法叫她活过来,她就啼哭地哀求着雷公,度她媳妇超生。雷公也后悔自己的不审慎,听了那老妇人的一面之词,竟错击死了好人。
于是雷公就上奏了玉皇大帝,恳请将这妇女赐为电母,在雷公未发雷之前,电母可放光先明亮世间的善恶,以明黑白,以免雷公再错击人。所以在呜雷之时,先有电光闪上一闪,就是这么回事了。”
听着任良说的故事,江浸月果真是没有那般害怕了, “所以雷公电母是惩恶扬善的,并不是要来吓月儿的。月儿不用害怕,雷公电母是绝对不会吓唬好人的。”
听任良这样说,江浸月才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想要把紧紧地抱在任良脖子上的手松开,低头看到任良的前襟已经被她的泪水哭湿了,心里更是窘迫。
感觉到江浸月要抽身离开他的怀抱,任良心里忽然有了些不舍。在江浸月要离开他怀抱时,任良反而用力地抱住了她。
被任良突然反抱住,江浸月以为是又打雷闪电了,虽没有刚才害怕,仍旧还是心有余悸地往任良的身上靠了靠。
任良的声音自她的头顶上方传来,“月儿,让我再抱抱你。就抱一会,就一会就好。”
江浸月这才知道,并不是电闪雷鸣。听出了任良话里的疲惫,江浸月眼睛又是一酸,忽然又哭了出来。
紧紧地抱着江浸月一会,任良说了一会便真的只是抱了一会,极其守信地放开江浸月。
看着江浸月哭得有些红肿的眼,还孩子气地吸了吸鼻子,任良伸手去擦了擦她眼角残留的泪痕,“月儿可知,春雷其实是名琴的名字呢。”
听任良这么一说,江浸月点头低声应道,“我知道,春雷现今就在心月的手里。”
这话倒是把任良惊了一惊,江浸月也不急于解释,只是道,“唐代蜀中的雷家世代造琴,其中以雷威最为著名,传说他的技艺经神人指点。又传说他常在大风雪天去到深山老林里,狂风震树时听树之发声来选良材,这些传说都只是说明了雷家选材的精良。世人皆说‘唐琴第一推雷公,蜀中九雷独称雄。’传世古琴中,又以唐琴为最珍贵的神器。因此唐琴之中,以雷公琴为最,这样蜀中九雷中,就是以雷威成就最大。”
此刻坐的近了,任良与江浸月对视着,可以闻到江浸月头发上散出的淡淡香气。
任良笑着接过话,“而雷威一生所斫之琴中,又以‘春雷’为最。在古琴神品中,‘春雷’实是最最珍贵的无价之宝了。传闻在北宋末年,宋徽宗赵佶在其宣和内府设有‘万琴堂’,广罗天下古琴神品置于其中。雷威的‘春雷’琴,就是其中的第一品。金灭北宋后,金人将夺自宋宫的珍宝,装了两千零五十车,运往燕京。
‘春雷’琴也随之来到了京师,成为金帝宫中的第一琴,当时被收藏于承华殿中。而且金章宗死后,还以此琴陪葬。在地下埋了十八年后,‘春雷’又得以复出于世,竟无损坏,一时成为元宫中的珍宝。再后来,‘春雷’琴被赏赐给了元朝丞相和大琴家耶律楚材。耶律楚材曾将‘春雷’琴赠予他老师万松老人,接着‘春雷’琴又复归耶律楚材之子耶律铸之手,最后此琴又归赵德润所有。”
静静听着任良说完,江浸月才说出了心月得到春雷琴的缘由,“夫君如此了然‘春雷’,定然是知道我朝时‘春雷’传入宫中,后来一直为已逝的田贵妃娘娘所用。心月小时候进宫去,恰好赶上贵妃娘娘过千秋节。心月和五殿下合力为贵妃娘娘演了一出《白蛇传》的折子戏,陛下和贵妃娘娘看了欢喜,便把春雷琴赏给了心月。”
点了点头,任良看屋外的雨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江浸月瞧出任良神情已经倦怠,心里跟堵了棉花一样难受,遂开口道,“今夜夫君就留在这歇息吧,屋外雨下的那样大,一路回去如意阁又该淋湿了。”
尽管有些讶异,任良看向江浸月,只听江浸月接着道,“夫君也知道我最怕电闪雷鸣,如若你走了,我该怎么办?”
若有所思后,任良温润地点头笑了笑,“好,我今夜留在这里,哪里也不去。我这就去柜子里拿了被子铺在你榻边睡下,你依旧睡榻上吧。”
想了想江浸月并没有点头答应了,看到任良很快收拾好了位子,正要躺在榻边铺了铺盖的地上,江浸月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这乍暖还寒,地上必定是有潮气的。若是夫君睡上一晚着了凉感染了风寒,可怎么是好。反正这榻也很大,不如夫君到榻上来歇息吧。”
看出任良的犹豫,江浸月安心地对他笑了笑,“月儿,我……”
两人成亲这段时日以来,即使任良来清风苑留宿,也是和江浸月分房而睡,并不曾和江浸月一同就寝。这会听了江浸月的提议,任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了。
见任良杵在那里不动,江浸月竟赤脚下了榻,伸手去为任良脱下外衫。
任良被江浸月突然的动作惊了惊,却没有立刻闪开她为他解衣的动作,“我是你妻子,我们同榻而睡本就应该。再说我是知道你的,我明白即使我们同寝,你也不会对我做任何想法的。”
江浸月都把话说得如此明白了,丝毫不见扭捏作态,任良反而觉得是自己多想了,释然地笑了笑,“月儿,是我多想了。”
想到江浸月身子本就偏寒,若是赤着脚在地上站久了,岂不是又加重了寒气的入侵?任良出言温润道,“你身子本就不好,赶紧睡吧。我就在你身边躺下,只要你睁开眼,便可看到我在你身边,自然就不再害怕电闪雷鸣了。”
这样说着任良已经拉过江浸月上了大榻,让江浸月躺下给她盖上被子,被面上的戏水鸳鸯绣工极好,手指碰到了竟然是一点点扎手的感觉都没有的。可江浸月依旧冰凉的手,让任良好看的眉头皱了皱。
江浸月依言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弯成好看的弧度把她的眼睑盖了一层若隐若现的阴影。
任良听见江浸月说,“夫君可不能食言,如若我一睁开眼却看不到你,我以后,可就无论如何也不再信你说的任何话了。”
任良并不闪躲,即刻躺在江浸月身侧睡下了。尽管极为困倦,微微地转了转视线看到江浸月已然看似安静的睡颜, “月儿尽管放心就是了,我定然等你睡着了,再睡去。”
心里有了暖意,江浸月并不答话,窗外还在闪电却并不打雷了。
任良看着江浸月安然的睡颜,忽然觉得一世安稳的那些念想,其实也并不遥远的吧?
这样想着,任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瞬,江浸月睁开眼看到任良比她入睡得还要快,想必真的是累坏了。
看到任良入睡后微微皱起的眉头忽然就止住了,江浸月伸出手去想要抚平任良的眉头,想要恢复她最常见到的样子,却也仅仅是素手停在任良的眉眼上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般轻微的叹息,还是落进任良的耳里,让他不作他想地就伸手抓住江浸月停在他眉眼处的素手,“月儿,莫要叹息,这场风雨过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让任良突然握住了手,江浸月静了下来。许是感觉到江浸月有些不适,任良也没打算松开她的手,垂下握在一起的手,柔声道,“睡吧,天亮以后,就没事了。”
不再想别的,江浸月把头枕在任良在她未出阁之时就送她的菊花枕上,突然觉得心安。
觉察出江浸月终于不再心慌,任良舒展了眉头,心里想着是不是要松开握着江浸月的手。
意识到任良好似要松手,江浸月不知怎的就伸展手指忽然扣住任良握着她的那只手。
两只手十指相扣,刚刚好就是同心扣的姿势。
在暗处里,任良讶异于江浸月的动作。终于睁开眼移眼去看了看她,只见江浸月已经又闭上了眼睛,好似真的睡着了。
惹得任良弯嘴笑了,随即也跟着稍微地紧了紧同心扣的手。原来,不安的江浸月,如此让人放不下心,如此让人心疼。
窗外的雨好似又下起来了,好似又没有。江浸月只记得耳边没有淅淅沥沥的小雨声势,也没有噼里啪啦的大雨倾盆声。好似,只有任良说的那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直响在耳边。
料器里的小龟,也安稳地睡着了一样。就如同旁边首次同榻的江浸月和任良一般,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