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吗?天黑天亮的每一日,如此明媚的笑,这样自信的味道,那样不可匹敌的年华,他们都拥有了。你们在天上,可有嘴角含笑地看着他们,就如我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一样?是不是因为我累了,才会觉得莫名伤悲?他们就像那断了线的纸鸢,而我牵着线的那只手,已经开始不可抑制地学会发抖了。
——江浸月
这样清新的香味,可是青草吗?还是他们又研制出了新的香粉来?怎的萦绕在鼻尖呼之不来却又挥之不去?抑或是自己白日做梦,才会身临其境踩在了软绵绵的草地上?
不对,明明刚刚自己还说了一句叫她们小心之类的话,可是青荷丫头们进来了?那我的睡姿可是又被她们一览无遗,这样岂不是很丢人了?不过转念一想,没有安伯或是自己的允许,丫头们是万万不敢踏进雅阁的,莫非招了盗贼……
如此模糊猜想之间,江浸月一个激灵吓得连忙睁开眼睛,想要看清自己究竟身处何种境况。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位眉眼含笑的陌生男子,一身儒生打扮,温润如玉地孑然立在她的身侧。
无论如何看都不似贼眉鼠目的盗窃之人,江浸月慌忙地站起来,伸出右手食指直直地指向任良,话语满是疑惑与不容忽视,“你是何人?竟敢擅闯雅阁?”
本无意吓醒江浸月,任良见到她一脸慌张只好赶紧退到离江浸月稍远的地方,双手低身作揖,语气恳切,“姑娘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是任夫人的儿子任良,今日是陪母亲过来取香粉。”
任良几句话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惹得江浸月一番狐疑的上下打量,却在看到任良一脸坦荡的表情时转移视线。
江浸月想到适才自己小憩的景象,必是被这名叫任良的公子哥瞧见了,当下又羞又恼,“任公子是吧?那你也不能擅闯雅阁啊,还……”突然噤声,江浸月把“偷看我午憩”这下半句咽回去,急急地竟不知该如何说话,平时伶牙俐嘴的江浸月在任良面前却是失去了昔日风采。
看出江浸月的羞愤,任良只好继续解释,“在下是看到姑娘临窗小憩,怕姑娘着了凉,才自作主张地关上窗户。没想到好心做坏事,竟把姑娘给吵醒了。真真是在下的不是。”脸上依旧坦荡地看向江浸月因暗怒而显得微红的脸颊。
听了任良的解释,江浸月也不好再非难开罪任良,只好作罢,“原来如此,那是浸月冤枉任公子了。我还以为是窃贼跳窗而入,意欲伺机行窃,所以才会慌乱之中失了心神错怪于你。还望任公子莫要见怪才是。”
知道任良是任夫人的儿子,江浸月也知道一般窃贼很难进得了粉晴轩,那自然不好继续纠缠得罪,换上一脸不放在心上的释然神色。
“多谢姑娘深明大义,不然我真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想必姑娘就是母亲口中经常提到的江浸月江姑娘吧?”任良也不再执着于江浸月为何会瞬间熄了怒气,错开话题。
“正是小女子,不知令堂现在何处?或是让任公子只身来取香粉?”江浸月懒得理会任良文邹邹地说辞,往任良身后看去,没有发现那雍容华贵的身影,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
“江姑娘,母亲大人正在楼下中厅与安伯喝茶,便叫我上来跟你取香粉。”任良如实回答,看到江浸月脸上稍纵即逝的失望,却在听到自己说母亲也有同来时马上又眉开眼笑,任良只是一脸摸不着头脑地看着。
“这样啊,适才是我不好,没有发现任公子进来。那我这这就给你取香粉来。”江浸月见任良一派读书人的作风,心下随即疑惑为何他会跟自己一般称呼安伯,却也不追问。
江浸月只好轻移莲步走到移动木门隔开的里间,打开一个莲花形状的储物盒,自里面小心地取出一个小巧的盒子。
任良定睛一看,发现盒面上刻出了一朵牡丹,却是描摹了上好的牡丹花色漆,花瓣花蕊尽是惟妙惟肖,看上去如同华贵地盛放般绚烂。
惹得任良心念不由地为之一动,竟不由自主地想看看盒内盛放的是什么样的天下罕物。孔夫子有云,教导学生要讲究“因材施教”,而这粉晴轩果真是把“投其所好”的原则守得无比严谨和正确。
江浸月脸上升起盈盈笑意,看了一眼任良,方才徐徐开口,“任公子可是也想看上一眼里面的光景?”江浸月边说边把牡丹盒打开,轻巧地递给任良,自己乖巧地立在一旁温婉地不说话。
任良也不推辞倒也不是迫不及待地打开牡丹盒,只见任良用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接过牡丹盒,自盒内溢出一阵阵轻飘飘的牡丹香味。
牡丹色的粉末状香粉晶莹剔透且安静地躺在牡丹盒里,散发出极淡极轻的香味,竟不似牡丹花开时的浓郁。
闻上去却是有一丝喜爱,任良只好看向江浸月,“江姑娘,贵轩的香粉果真是闻名不如一见,今日我有幸见到才知为何贵轩能够一直经久不衰地给宫廷进贡香粉了。只是不知道这盒香粉可有同其淡雅香味般的名字?”
听到任良依旧文邹邹地吐出溢美之词,江浸月眉眼依旧含笑,“任公子太抬举我们粉晴轩了,为娘娘们办事是我们的荣幸。这盒香粉名叫……”
停顿了一下,江浸月看似温婉乖巧地看了看任良,才一字一顿地说出了牡丹香粉的名字,“‘烟花三月’。”
“烟花三月下扬州。”任良轻轻地吟诵出香粉名字的出处,才愣神地把盒子合上,灿然一笑,“三月烟花盛,四月牡丹开。真真是好名字,我想就算是当今的后宫娘娘们听到了,恐怕也是无限向往地想要亲自来到扬州城看上一看吧?”
江浸月这才想起任民育任知府才刚刚举家上任没有多久,这样一来任良自然也是第一次来到扬州的吧?于是江浸月顺着开口问道,“听任公子的语气,似乎也是第一次来到扬州吧?不知道扬州城可否让任公子失望?”
任良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无意地看了一眼香粉盒上的雍容牡丹,“不是,这是第二次,十岁那年我来过一次。”
只好随心地“哦”了一声,江浸月才反应过来不应该独自与任良闲聊这般久,这才继续开口,“任公子,我看我们不如到中厅去看看。可别让令堂久等了才是。”
江浸月大大方方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任良先走。任良却不急于迈步,反而伸手也做了个请的姿势,让江浸月先行一步。江浸月只好微微一笑,颔首走在前面,难免会觉得这个男子果真是十足的儒生。
“任夫人,令郎上去了这样久都没有下来,不知可是没有找到大小姐?我看我还是派个丫鬟上去看看吧,可别耽误了您回府。”安伯嘴上依旧谦恭,脸上也是不露声色,而心却不怎么安稳,生怕大小姐不明就里和任良起什么冲突。
“也好,这会子功夫良儿竟还是没有下来,赶紧派人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任夫人兀自起姿优雅地站起来,朝安伯说了一句。
正要挥手叫人,安伯就看到江浸月和任良一前一后地走下楼梯,脸上才又浮现了一丝笑容,“大小姐,不知任公子可否找到你并拿到了‘烟花三月’?”
江浸月笑着回答是,转眼看到立在桌边的任夫人一脸恬淡的笑意,轻身上前做了一个万福,“任夫人,几日不见,您的气色真是越发地红润了。”
任夫人在中厅坐的久了些,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脸色,听到江浸月夸自己,面上的微笑加深了几分,“浸月丫头不必多礼,你这张嘴啊,真是越来越甜了。”
看到任良手里拿着的香粉,任夫人笑意更盛,话里也多了一些慈爱,“良儿,见你在雅阁呆了许久,可是和浸月丫头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继而无所不谈啊?”
任良却是温润地走到自己娘亲身边,抬头看了看似是有些害羞的江浸月,“娘,您这个玩笑可开不得。江姑娘只是给孩儿取了‘烟花三月’,怕您等得久了,就立刻下来了。”
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任夫人,江浸月发现她今日的装束与往日无他,脸上的雍容依旧,神色平常,也不好开口询问民风比试的事情,只好有的没的继续说些场面话,“任夫人说笑了,令郎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与任公子的交谈让我觉得有‘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幡然醒悟般畅快。”
任夫人语气亲昵,而江浸月始终保持一定疏远客客气气地回答任夫人的话,几经寒暄赞美之后才踏进马车离去,江浸月和安伯站在门口目送。
直到扬起的尘土也尘归尘,土归土之后,安伯才随着江浸月才叹了口气走进轩内。安伯开口说道“大小姐,为何适才你不开口询问任夫人关于比试的事情?”
安伯脸上甚是疑惑般不明所以,看向江浸月的眼神里面都是不安,面上却暗自隐藏。“安伯,不是我不想问,而是……不知从何开口。”江浸月笑着看向安伯,无比认真地回答。
见江浸月的担忧,安伯只好口气缓和了一些,“大小姐,你也知道,任夫人是陛下钦赐的五品诰命夫人,任知府又是新近上任。虽然任公子还没有状元及第,可是也是一表人才,日后必定也是有一番大作为之人。这些有来头的主,我们自然是不好得罪。虽然任夫人面上看着很喜欢你,可是小姐也不能按照‘烟花三月’本来的价钱卖给任夫人啊?这样的话,任夫人肯定会觉得我们粉晴轩不懂事,换做别人巴结她还来不及,你可倒好,跟人家把帐算得那么清楚。”
本以为安伯是为了什么自己做的不好的地方责怪自己,原来竟是为了这个,江浸月轻松无比地跟安伯解释,“安伯,人家亲兄弟都还要明算账呢,更何况我们与任夫人非亲非故的,为何不跟她算清楚?别人越是要巴结她,我们越是要守住自己的原则,这样任夫人才不会觉得我们另有所图,跟别人一般打着小九九。”
安伯一听,才舒展了眉眼,“唉呀,我都老糊涂了,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厉害?”一改严肃的神色,安伯面露喜色地看向江浸月,“大小姐,你这做生意的经验可是更加的丰富了,居然还学会对症下药,因人而异了。看来,我这把老骨头迟早是要退了的。”
抚了抚自己些许花白的胡子,安伯又加上一句,“大小姐,不过照今日的情形来看,任夫人似是没有参与比试的筹备谋划一般。”
伸手倒了杯茶,杯子上好看的花纹熨帖地触着江浸月素白的纤长手指,“安伯,您又错了。我听说任夫人与任知府琴瑟和弦,怎会不询问她的意见呢?我看,不知道原委的恐怕只有任公子一人而已。”
看着安伯把茶喝完,江浸月接过茶杯放下又续了一杯,“依我看,任知府必定也会组成一支势力前去参试,而其中必定少不了任公子。”又把茶水递给安伯,条理清晰地分析。
恢复了严肃的神色,安伯坐在旁边的圆凳上,竟也不着急了,“小姐如何得知?”
垂眼看了一下自己杯中沉沉浮浮的茶叶,江浸月嘟着嘴,“安伯,我们这茶叶是不是没有以前的好喝了?我怎的觉得塞牙?”
这才收起疑惑,安伯把自己杯里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咂咂嘴,“没有啊?”
江浸月笑得一脸灿烂,“安伯,您又上当了,我骗您的。”
寵溺地看了一眼江浸月,安伯呵呵地又笑了起来,“小姐还是这样调皮。”惹得江浸月吐了吐舌头,径自站起来,“安伯,我看时候也不早了,赶紧叫他们收拾收拾就回家去吧。我先行一步可好?”
看向安伯立即隐退的笑容,江浸月一脸纯真,“是,大小姐,我这就吩咐下去。你自己路上小心。”
江浸月点点头走出轩门,夕阳的余晖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站在轩门对面,江浸月抬头看了一眼轩顶类似灯笼的玩意儿,看到那类似灯笼的器物转了起来,原来里面的烛火竟是已经点着了。
粉晴轩每日都会点燃灯笼器物里的烛火,不知是怎么设计出来的,夜幕四垂的时候,还会慢慢地转动起来,映出粉晴轩三个字转动在灯笼器物上,隔着老远也瞧得见。
红烛高燃,竟是一整夜替粉晴轩垂泪到天明。不论日夜,粉晴轩都屹立在最显眼的地方,独自宣告着仅仅属于自己的尊贵浮华与喧闹地位,仿佛真的可以世世代代久盛不衰。
信步走在街头,江浸月却不急于回府去,盈盈地立在岔路口看了又看,顿时不知应当向左走,还是向右走。
江浸月看了一会,才面露微笑地朝与江府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