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这里不敢再走下去,貌似只要我坚持这样站着,就不会再有悲伤上演了。
以前还小的时候,听先生说过,十恶不赦的坏人死后,是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忍受极其惨烈的痛苦以还清在世间所作下的所有虐事。
或者应该说,是永世不得超生。
我青色的衣袍在暗夜里凛冽作响,衣袂翻飞的决绝,一如我安静无奈地静默在街头的姿势。淡淡的表情,企图掩盖住那些沉重的伤悲形状。
抬头看到太阳透过云彩射过来的光,我莫名慌了一下,慌忙把眼睛闭上,垂首别过脸去,倔强地不再看那些令我坚定的心再次动摇的惨绝人寰。
独自一人立在高高的城墙上,俯首看曾经拥有过辉煌无比的灯火的城池,在短短数日之内,灭了最璀璨的华丽。
那些寂静的夜里,因为他们的侵袭,日复一日地歇斯底里。
灰色的城墙上,究竟沾满了谁的鲜血?
缓缓地伸出手指,一下一下地勾画墙面上一抹又一抹暗红的印记,眉头也不再如以往一般,写满了希冀。
这样多的暗淡,我究竟参与谱写了,哪一半?
伸开双手,那些分明的骨节,在哪个地方,心甘情愿地,毫不犹豫地断送了多得不能再多的鲜活生命?
好似眼前,开始奔腾而过你们曾经安逸的生活和明媚的笑脸。依稀记得,那年的杨柳畔,晓风残月的美丽里面,你们应是都参与了吧?可还记得那年的空前盛况?
我们的生命,本无高低贵贱。而我们的生命,却往往纵使不同,我也不该染指。
一个纵身,轻而易举地卧躺在依旧坚固的城墙上,用左手托着头,睥睨那些物是人非的劳燕分飞。
醉卧不夜城,独自听更漏声声,回首望,我参与涂炭的天下苍生,居然也会生生心疼。
依然清晰,每当一名清兵倒在那些拼死抵抗的明朝守城士兵的箭下,另一个便补了上来。城下的尸体越堆越高,一些清兵甚至不需要梯子就能爬上城墙来。随着清兵越上越多,守城者便真的开始恐慌起来了。
那些不费吹灰之力的胜利者以胜利的姿态,观望这场属于我们和他们的,里应外合。
一幕幕地晃过这几日看到的惨景,原本安逸的你们,在清军开仓赈粮的时候,一哄而上,互相不顾情面的抢夺。
身强力壮的人搬了一次有一次,而老弱病残者,不是一点都抢不到,便是活活地被踩踏致死。
我才知道,在死亡面前,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所谓的尊严。
不论大宅小户,不论庭院楼台,几日来无休止地被一股几股的人烧杀抢劫。也无从知道是清军还是乱民,抑或是明朝的败军,不分来路地朝着你们的安乐窝席卷着毁灭而去。
不过就在前日,我路过长街,亲眼见到一群身强力壮的男子,看到挥舞着大刀的清兵朝他们过来。不过也就一名清兵而已,就悉数吓得赶紧跪倒满地,引颈向刀,一副要杀要剐都无所谓的样子。
还有那些妙龄女子,或者是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一一自觉地匍匐在地,让清军跟拴牲口般把她们挨个地绑住手腕,牵过我的面前,拉到未知的军营或是储物地。
突然的,我就害怕,如若皓腕凝霜雪的你,在垆边如她们一般受此侮辱,你是否就不再是那个人似月里记忆中模样?
本就不是多么的难过的我,因为突然冒出的想法,害怕得快忘记了如何自如地呼吸。
一路恐慌地以最短的光景奔赴到你的身后,看到你纯白的披风,在暗夜里面妖艳绽放。你,是在为他和他们,守孝吗?
我的心,却比没看到你的时候还要不听使唤。仿若只要我一经离开,你没有我的一日一日会更加让我思念。
你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过我吧?
我却依旧固执地执念那些云淡风轻的过往,随着你立在府衙中庭的背影,模糊了来时的路。
以前,我从都不会感到孤寂,无论如何悲戚,在浩大的天地里,我都不会哭泣;可怎的一碰见你,我就失了所有一鼓作气的勇气,把那些眼看就要唾手可得的一切都放弃?
谁可以告诉我,要做多少的努力,才可以逼自己,忘记。忘记那些,我自认为属于我跟你的共同记忆?
刚要转身离开那些给不了你,也还不起你的幸福,就听到你清冷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你已经坐在秋千上,仰头轻望雨停之后的皎月,浅声问,是不是痛快地哭一场,就可以变得更坚强了?
我隐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看你一个人坐在悲伤的秋千上,来回地游荡。无意地瞧见你眼角湿成一片,却想不通怎会越加感伤?
兵临城下的时候,六军不发,可有人带你去看那城外,血雨腥风的满目厮杀?
一直以为夜间与你秉烛同游的人不是我,你定然是不会心痛的。绿肥红瘦的时节,在你明眉皓齿的轻声细语里,显得更加红艳欲滴吧?
我多希望,你隔着烟火的嫣然,依旧是娴静美好的模样。
你现在的挣扎,可是因为他?那个在你最需要温暖与帮助的时候,守候在你身边的温润男子?
如若使然,你还会不会来到我身边?与我一起,接受万人艳羡的地位?与我一起坐享万户侯的光鲜?与我一起,共同度过剩下的流年?
你说,我是个十足的大骗子,掩饰得恰到好处的纨绔子弟假象,演得淋漓尽致的好心肠,长得大义凛然的一副脸庞……
可惜你不知道,即使这些事情是假的,那也是因为,它们都与你无关。
你永远不愿意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只要与你有关,皆是真的。
我记得你说过,如若觉得自己感受不到阳光,便可以踮起脚尖,那样的话,就可以离阳光近一些。
我记得你还跟我说过,生活这件事情,本身很简单,不外乎生下来,活下去。
我还记得你说过,若是太过地想念某个人,可以一个人偷偷地在最深的夜里,独自观赏星星和月亮。
这些我都还记得,但我却不知道,真的仅仅是只有我还记得。这些卑微的,无关你痛痒的,浅薄往事。
我一直以为一辈子的光景那样长,这样远,我一定可以等到你心甘情愿地对着我笑的安然表情。
却不曾想,我的一辈子,也这样短。短得在最近的年岁才遇见你,我花光了所有的气力,也不过是为了放过自己。或者说,放过那个幼稚的念想,放过那段美好的韶华。
不着痕迹地转身,义务反顾地离开,我怕自己再多看你一眼,就舍不得这个美丽的人世了。
当那支箭那般飞速地要刺进来找我的你时,我才会那样不犹豫地飞奔而上,拦过你,躲在我身后。
看来你果真记得的,我们初见时的场景。只是这个地方,没有了当年的繁华景象,不过只要你还在,就很真实。
为你挡箭,不是为了要你觉得终于对我有所亏欠。而是,我觉得难过,觉得自己没有勇气去接受了。
你的心,不在我这里;我的心,却从来都收不回。
我们青色得刺痛人眼的衣袂,在血迹未干的街头,那样明朗,接近窒息。
大哥说的对啊,不论黄昏勾画出多少的烟雨斜檐,只要你随意地一翻开那些过往的诗篇,就轻易地可以勾起了,一纸嫣然的江南来。
多情的,永远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你有你的坚持,我亦有我的姿态。
不去管那些灯火星星,不去想那些人声杳杳,不去听那歌不尽的乱世烽火。
此刻我只想知道,最后谁可以与你一起看那天地日月的恒静无言;此时我只想了解,结束的时候,谁可以与你游走与青山长河间,看那些温馨的世代绵延?
就如同在大哥心中的你,从未离去,也从未改变。
我最终也逃不过会有这般天真的想法,我也想让这个人世间因为有了我,而有一些不一样。
一闪而过大哥挫败的脸,大哥那样胸有成竹的一个人,却还是低下了头,语气轻缓而后悔。
大哥离开之前和我说,子衿,我终究是错了。原来当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子,当她有人疼爱,你也会真心真意地祝福她永远幸福,快乐。尽管,不是和自己一起的幸福快乐。
是啊,我们,都不是你的良人。
那你还记得吗?那年的我们,意气风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