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为我心疼过?冰天雪地里的那些绿梅,在你走过的时候开出了最美的形状,如同我对你那些不能够忘却的记忆,好似还在那里?你不肯对我笑,叫我如何舍得放下?向来取舍之间,都是如此难以权衡的。就如那年邂逅你,不是爱情,而是一生的寂寞。
——王子矜
清晨起来,江浸月伸了伸懒腰,任良不知何时闪身进来伸手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芝兰姑姑在门外敲门,任良假装睡眼惺忪地去开门,“公子,少夫人,‘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今日是你们成亲第三日,少夫人该下厨煮糖面分赠四邻了。”
江浸月“啊”了一声,随即小声道,“兰姨,可我不会下厨,这要分赠四邻的东西,不好做得太过难吃吧?”
芝兰姑姑不觉有它地笑笑,“不打紧,少夫人,我在一旁教你。”
江浸月才暗舒口气,“那自然最好了。”任良瞧着江浸月居然被这些事情吓着了,也笑了笑。
收拾妥当后江浸月随芝兰姑姑去了厨房,任良一个人呆在房里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好转身去了书房。
看到笔架上的毛笔,随意挑了挑拿下一把,任良才扬声喊道,“丽姚,磨墨。”
可任良连喊了几声“丽姚”却没有任何回应,倒是菊韵走了进来,垂首立在桌边道,“公子,这两日来都没有见到丽姚姐姐,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
听菊韵这样一说,任良才反应过来确实这两日都没有见到丽姚的身影,“菊韵,你去问问菊青菊妍和菊灵她们可有见过丽姚。府里这么忙,丽姚定是不会偷懒的。”
菊韵道了声是刚打开门要出去,却见菊妍慌里慌张地走进来,奔到任良跟前,“公子,不好了!不好了!丽姚姐姐她……她……”
任良心里一着急,忙问道,“丽姚怎么了?”
好在身后的菊灵还是个能说清楚话的,接过话道,“回公子的话,在迎月楼下的湖水里发现了丽姚姐姐的尸首。”
菊韵一惊吓得道,“菊灵,你瞎说些什么。丽姚姐姐怎么会跑到那里去?该不是丽姚姐姐在哪里帮着忙呢。这大喜的日子里,你们这样谎报给公子,就不怕惹了公子白白伤心?”
菊青小心地走进来,看了一眼书房内的四人,转身关起门来,低声对任良道,“公子,丽姚妹妹确实死了。今日早晨有人到迎月楼的湖边去凿冰说是要钓鱼,凿了不多会居然飘起来一具尸体,慌得立马去报了案。府衙的仵作验尸后说大致是前天晚上被人用了什么物件割破喉咙,有硬物穿过心口,然后撞开了迎月楼的围栏掉到湖水里,把结了冰的湖面撞破了。谁知夜里又下了雪,让湖水又结了冰,要不是有人去凿冰,怕是不会被发现的。”
菊青说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任良只觉得周身冰冷,拔腿便要往外走去。
菊青也不害怕地一把拉住任良,摇了摇头,“公子,老爷已经去衙门了。夫人本说公子刚大婚不让告诉你,谁知菊妍沉不住气跑来说与你听。既然说了,菊青也就让公子听个明白。老爷说了,他会查清楚事情的经过。公子最好还是不要去了,左右不过一个丫鬟。”
菊青和菊灵是早些时候任夫人派给任良屋里伺候的,因丽姚深得任良信任,才凡事都让给丽姚几分。
若不是菊青和菊灵总是看到丽姚夜里鬼鬼祟祟的进出,怕是任夫人也不知道丽姚是来者不善。
任良哪里还管得了那里么多,不管菊青的阻拦,打开了门往府衙去。“你让开,我要亲自去看看。”
走出书房,任良又回身对菊青道,“菊青,若是少夫人回来了你便说我是出去办些事情,晚些就回来。等她回来了,你把桌上的东西拿给她。你们记着,别让夫人知道我去哪。”
菊青叹了口气,回身对菊灵说道,“菊灵,你去跟夫人说,公子去衙门了。菊韵,菊妍,你们口风紧些,千万不可让少夫人知道此事。”
三人应了声是也都散了,菊青拿起桌上的东西拎在手上最后一个合上房门,整了整衣衫才迈开步子走下石阶朝任良院子里的配院去。
分完了糖面,青荷陪了江浸月回到房内,却不见任良的身影,菊韵和菊妍端了茶点进来。
江浸月对两人笑了笑,“有劳两位姑娘了,不知你们公子现在何处?”
菊妍放下茶水,退到一边答话,“回少夫人,公子在前院和范公子和顾公子他们说话呢。”
江浸月“哦”了一声,又问道,“那王公子可来了?”
菊韵答道,“今日不曾见王公子,倒是王小姐来了。”
青荷在一边给江浸月倒茶,听了这话本是看着茶水的视线移到江浸月那边。
只听见江浸月说,“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这有青荷就好,你们要是看到了你们公子,让他少喝些酒就是了。”
两人称是,退了出去。
青荷把温热的茶水递给江浸月,江浸月抿了一口,却不合胃口,“这茶怎的这样淡?”
青荷看了一眼茶水,果真只是淡淡的黄色,可闻着却是极香的,“小姐,这王小姐来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江浸月正要答话,菊青却在这时扣了扣门,“少夫人。”
青荷过去开了门,菊青对青荷点点头才道,“少夫人,适才公子吩咐说您怕冷,让我拿了个手炉来给您温温手。您试试,这温度是不是正好?”
说着菊青把手里的手炉递给江浸月,江浸月只好接过。
手炉不过是冬日里常用的一种取暖用具,江浸月打量了下手里的手炉,一样是用纯铜做成的,并无什么装饰性的花纹。还有一个互扣的提手,上面有一个仿藤编的铜质盖子用来取暖。
菊青只是觉得有些眼熟,却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见到的那个。瞧着江浸月很喜欢,也就不再说话。
江浸月看向菊青,“劳菊青姑娘费心了,他倒还是挂着这件事情。”
青荷也笑道,“姑爷真是关心小姐,这个手炉虽然颜色素朴了些,可这提手倒是很别致呢。互相扣着,看着无比小巧可爱。”
菊青这才恍然大悟,偷眼看了那互相扣着的提手,心里一惊。公子怎么把这个暖炉找了出来?要是让少夫人不小心看到了底部的字可如何是好?
一时菊青也怪自己粗心,没看清楚。可现下看到江浸月已经捧在手里取暖了,无论如何也是不好问了回来的。
眼睛瞟到梳妆台,菊青急中生智,出言道,“少夫人,左右这会您也无事,不如我们看看各府送给您的贺礼如何?”
江浸月颔首,“也好。”
菊青侧身去拿了好几个盒子,回到江浸月跟前,“少夫人您看,这些首饰都是各府夫人小姐送给您以表恭贺您和公子大婚之喜。”
菊青打开一个纹了鸳鸯式样的盒子,拿出里面的一支钗子,“少夫人您看,这是凌夫人送的钗子,上面是紧致的‘鸳鸯戏莲’纹样,比喻志同道合的恩爱夫妻。”
青荷见那钗子确实很是精美,江浸月却只是意思性地点头看一看,一直把手捂在手炉盖上取暖。本来屋里已经起了暖炉,该是很温暖了才对。
青荷见菊青打开的盒子里左右不过是些常见的蝴蝶、蜻蜓、蝉等灵巧类昆虫图案的钗头,看着倒是形成了独特风景。
看到一支扁钗上是鸭纹,青荷笑着去问菊青,“敢问菊青姐姐,这份贺礼是哪位夫人送的?”
看了一眼红木盒子,菊青答道,“哦,这个是林府小姐所送。林小姐以前曾经与我们公子切磋过文采,听闻公子和少夫人成亲,命人专门打造了这鸭纹扁钗。”
江浸月听了露出了抹由衷微笑,“可是大才女林薇小姐吗?她曾经和夫君切磋过文采?那肯定是极为精彩的,可惜我没有看到。”
菊青以为江浸月在计较,忙道,“林小姐远在京城,少夫人怎会见得到。望请少夫人别误会,公子与林小姐单纯是以文会友,并无其他。”
江浸月无奈地笑了笑,菊青这才释然,“鸭纹中鸭子的偏旁是甲字,甲乃天下的第一位,林小姐纹了一只鸭子送给我比喻状元及第。看来林小姐很是佩服夫君的文才,将来有机会必定让夫君给我引见引见才是。”
菊青一门心思只盼着江浸月不要看手炉底部的字才好,听江浸月这样说继续打开了一个大盒子,“少夫人,您看看。这一组发饰中的白菜蝈蝈银制发簪造形生动,工艺精良,看着也是让人爱不释手呢。”
江浸月这才抬眼看了看,白菜与“百财”谐音,蝈蝈谐音“哥哥”,隐喻有生男之意,面上微热,“这是谁送的?”
菊青合上盒子,只当是江浸月害了羞,“回少夫人,是王府送来的。只是不知是王夫人的意思,还是今日来的王小姐的意思,夫人若是不喜欢我这就把它收起来。”
说着菊青竟真的要把这一大盒的发饰藏了去,江浸月只好出声道,“菊青姑娘误会了。不管是送什么,就情感而言,这些均代各府夫人小姐表达了吉祥、富贵的意思,应当好生收起来。青荷,你帮着菊青姑娘一起把这些东西摆好,我轮着簪戴就是了。”
青荷与菊青一起收拾了盒子,江浸月捧着手炉竟觉得发了热,无聊地拨弄着套子。谁知道套子太滑,竟然落了下来。
本打算动手弄好了,江浸月无意摸到了底部有刻着字的样子。不由地翻过来想看清楚,本以为底部刻着任良的号或者他书斋的名字,不曾想却是这样的四个字“良人如玉”。
江浸月这才把所有知道的可怜的关于任良的信息全部串起来,菊青回身看到江浸月正看着手炉底部出神。
菊青当下认为江浸月定是明白了什么,奔了过去紧张地跪在地上道,“少夫人,您别误会。是我不小心拿错了手炉,我并不是存了心要把颜小姐用过的手炉拿给您用。这不关公子的事,少夫人您别往心里去。”
本只是明白了一丁点而已,菊青这一说,江浸月倒是全部明白了。
任良,良人,如玉,莫不是任良一直挂念的那个女子唤作颜如玉吗?果真是美人如玉剑如虹,良人如玉的般配。
江浸月面上带着笑,“菊青姑娘这是做什么?不过是几个字而已,无他。”
生怕江浸月生了气,菊青朝青荷看了看。
青荷上前去要扶起她,菊青却不敢动,“菊青姐姐,我们小姐有什么好误会的?不过是取暖用的手炉而已,不必这般计较。你要是再这样跪下去,不是要让我们小姐难堪吗?”
菊青惊愕地抬头,“这……”
江浸月笑着站起来俯身去扶起菊青,“菊青姑娘,若是你真这样认为,我倒觉得我是妒妇了。你快些起来,地上这样凉,仔细别跪疼了。不然夫君知道了,还以为我在为难他的丫鬟呢。”
菊青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是菊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菊青该罚。”
这话惹得江浸月和青荷都笑了出来,菊青也跟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江浸月心里却不好受了起来,看着菊青,“夫君房里的丫鬟个顶个都是无比地聪慧机敏,特别是菊青姑娘沉稳,菊灵姑娘大方,让人顿时无比信任。菊韵和菊妍,反而随性一些。”
菊青不好接受江浸月的赞誉,颔首道,“我和菊灵是打小由夫人房里指了来照顾公子,跟着公子久了,所以学了公子的好,哪里就是我们沉稳大方了。”
江浸月心下有了思量,笑着点点头。怪不得昨日任良看到菊青她们过来直接拉过她的手一起往前走,原来也不过是做戏罢了。
三人一起出了房间要前往外院,没想到菊妍居然领着王子佩到了清风苑的石阶下站着。
虽然天极冷,可王子佩却穿的极少,显得身形越发单薄,江浸月不免担心是否一阵风便可把王子佩给吹走。
不过几日不见,王子佩怎的瘦成了这个样子?江浸月心里不好受,面上还是笑着。
王子佩眼睛一眨不眨地站在石阶下,微微费力地抬头去看江浸月她们从高高的石阶上走下来。
菊妍站在一边也不觉有它,但看到了王子佩眼里浓浓的恨意,心里一怕。
待江浸月走近,菊妍急忙过去,“少夫人,王小姐说是您约她到这里来。硬是让我带她过来,我没法只好引了来。”
王子佩恨不得把江浸月给吃了的幽怨表情,青荷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走得离江浸月近一些,好似要把江浸月护在身后保护一般。
菊青见江浸月并没有否认,也不好开口说话。
江浸月捧着手炉,不禁抱紧了些,“王小姐说的没错,是我约她来的。你们三个先下去吧,我有话与王小姐说。”
三人虽然担心可也只能退了出去,王子佩望着石阶,冷笑了一声,“少夫人?哼,看来江大小姐很是喜欢任府少夫人这个身份啊。”
江浸月抿了抿嘴,低头抚摸着手炉,“王小姐,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一定还在恨我。可我怎么可以拿我弟弟的幸福来拯救江府?王小姐你有所不知,明朗自始至终喜欢的那个人,从来都是青月。”
王子佩伸出手指着江浸月,摇着头颤抖道,“你胡说!你一直都在胡说!要不是昨日二哥不让我来,我便可以碰到江明朗了。是你!你们都在阻碍我。青月算是什么东西?她凭什么轻而易举地就把原本属于我的一切夺了去?”
江浸月摇摇头,下了决心,“王小姐,你错了。明朗本就不属于任何人。不属于你,不属于青月,也不属于我。明朗,只属于他自己。”
王子佩倒不似以前听到江浸月的话一般冲上去胡搅蛮缠地耍泼,反而比往时还要冷静,除去刚才说的那些话。“任府少夫人,我今日来,不过是要看看,到底你做了任知府的儿媳妇后是不是会改了性子。原来也不过如此,不过也不能够怪你。这本就不属于你的位子,你生生地夺了去,到头来,只会伤人伤己。你放心,你加注给我的痛苦,我会千倍百倍地还回去。不管我要付出多少代价,只要我不快乐,你们也休想过的幸福。”
王子佩一番话让江浸月不禁打了个寒战,以前的王子佩尽管刁蛮任性,但也不至于恶狠狠到这个地步。原来,我江浸月打破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一直沉浸的念想。
江浸月内疚地看了眼王子佩。你是他的妹妹,他疼爱你是不是如同我疼爱明朗和心月一般?可为何,我们之间,总是互相为难?这样的场面,怎会如此让人手足无措?
直直地看进王子佩的眼睛里,江浸月呼出了白气,软了语气,“王小姐,对不起。我并不知道你如此中意明朗,可感情的事情,不可以勉强。我相信你定然可以找到比明朗好千倍百倍的男子,来对你好。”
王子佩冷哼一声,瞪了一眼江浸月,转过身去,不再看江浸月,“不敢当。任府有权有势,任公子温文尔雅,定然会对少夫人很好的吧?江浸月你放心,从你打碎我的观想开始,我就不喜欢江明朗了,就如同我大哥不再喜欢你一样。凭什么我们王府的人只对你们江府的公子小姐念念不忘?不妨告诉你,我大哥早已经在北地娶了妻子,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江浸月,你记住!我大哥不要你了!”
听得江浸月耳朵嗡嗡作响,只觉得周遭的风一直不停地往自己吹来,好似下一刻就会被风吹走,不用再看这个跋扈得趾高气昂的王子佩了。
谁知王子佩说完这些话,转身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如此马不停蹄的姿态,让江浸月愣神呆立在原地。
她的耳朵里就一直回荡着一句话,即王子佩所说的,“江浸月,你记住,我大哥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