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豪华的陈府一片狼藉。
按说陈府没有被烧,应该无事才对。
可沐天泽向来不是个按常规办事的人。
陈府的狼藉场面来源于一个个前来搬花瓶搬椅子,甚至上房拆砖瓦的南宁城百姓。
“二爷,这个椅子归我了。”一个汉子不好意思的搓着手。
“哦。”沐天泽起身让出了屁股下坐着的椅子。
“二弟啊,好好的宅子就这么毁了,实在是可惜啊!”沐天波神情不爽。
“这叫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没什么好可惜的。”沐天泽习惯性的展开纸扇露出“爷有钱”三字,然后想起自己现在没钱,又不动声色的给扇子合上了。
由于昨天一不小心撒钱撒大了,导致沐天波这位国公爷在一夜之间成了南宁城最大的负债人。
本来国公爷欠点钱也没人敢上门来讨要,不过他沐天泽向来义薄云天,岂能坐视自己大哥成老赖。
直接贴出告示,所有钱没领够的人,皆可来陈府拿物件抵账。
这才有了方才的场面。
“二爷,李侯爷求见。”兄弟二人没闹一会儿,下人前来禀报。
“请他们进来……不用了,正巧我和大哥也要出去。”沐天泽拦住了下人,转头盯上了自己大哥。
沐天波顿时感觉不对劲了,如此的眼神在来南宁的这段日子里他至少见过三次了,哪一次他都没讨着好。
渐渐地他也学聪明了,一看见自己二弟眼神不对劲,就赶紧溜。
“瑜儿还在等我用餐,为兄就先走了。”瑜儿就是之前沐天波醒来时,床上的那个女人,也是陈邦傅的续弦妻。
别看沐天波表面看起来刚毅正直,实则颇有魏武遗风。
那晚因醉酒没办成的好事,转头第二天就补上了。
这回可不是沐天泽暗中指使的,全凭沐天波的自主能动性。
“哎,大哥饭什么时候都能吃,只是贵客临门,小弟我又身无半个官职,思来想去还是大哥你这个国公爷出面才不失礼。”沐天泽强拉着自己大哥走到了门口。
陈府门口,李过携高一功前来拜访。
二人正好奇的打量着来回搬着花瓶、桌椅等各式物件,嬉笑着进出陈府的百姓。
“他们这是要搬家了,够快的呀!才进城一天就搬家了,滋滋,我之前还觉着明廷搬家速度够快了,没想到这家伙更快。”高一功滋滋的砸吧着嘴,好奇的东瞅西打量着。
“李侯爷,让你久等了。”沐天泽带着大哥出现在门口,热情的上前与李过打着招呼。
又见他李过身边跟着一模样憨厚的壮汉,便问道:“不知这位是?”
李过闻言刚想解释高一功就忙不迭的自我发言:“吾乃是受隆武皇帝册封的御营前部右军龙虎将军,郧阳侯高一功是也。”
高一功?
沐天泽眼神微微一动,又来一个。
李自成他是没机会逮到了,逮他小舅子也不错。
这家伙虎背熊腰的,看起来憨直,是个当车间主任的好料子。
高一功见对方看起来的眼神逐渐亮起来,更觉自豪,自己南征北战果然是威名赫赫,不知觉间腰杆挺得更直了几分。
“久闻高侯爷威名,如今得见方知何为赫赫战将风范。”在短暂的打量思索后,沐天泽顿时笑容满面,毫不吝啬夸赞之词。
“唉,些许小事不足挂齿。”看起来,对于砸到身上的好话,高一功是相当受用。
“这位是?”对于送上头的高帽,李过没有做声提醒,而是将目光注视向一旁被忽视的人。
“在下沐天波,仰赖先祖遗泽,是为黔国公。”沐天波一口气,将积攒在胸口的那股被人忽视的阴郁之气吐了出来。
“原来是国公爷当面,久仰久仰。”如此,根据二人先后出言的顺序,李过便分析出虽然二人中沐天波为长兄且爵位高,但实际当家做主的却是其弟沐天泽。
四人互相客气了几句,却不见迎李过二人进府。
“二位侯爷,家中有些乱,不方便待客,不过在下有个好去处,特请二位同往。”
二人闻言,虽不知沐天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自己的大军就在城外,且四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步,以自己二人的武力足以瞬间挟持对方。
想到此,二人也不惧怕。
“盛情难却。”
“请!”
沐天泽也不多说,带着迷惑的三人在街头左拐右拐,最终到了一大宅门前。
那大宅门本是开着,里面的人见外头的人来势汹汹,吓得赶紧关上了门。
“这是作甚?”高一功不解,再看李过和沐天波二人也是眼中有不解的神色。
大白天的带着一群大汉跑到别人家门口,难道是要抢劫吗?
“最近我大哥新纳了一小妾,二位是知道的,女人的首饰珠宝哪样不要钱,致使我大哥欠了不少外债,唉,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沐天泽一叹气,嘴里说道的像是他大哥纳了个妲己似的祸国殃民的妖女。
“二弟,我……”沐天波刚想解释,沐天泽哪里会给他插嘴的机会。
“大哥,我知道你有些话不好开口,没事,你二弟我不怕!”
沐天波自觉的闭嘴了,自己还能有什么话不好说的,不就是魏武遗风那点破事嘛。
没有人打搅,沐天泽接着叹息一声:“偏偏我又没官俸,为了大哥我也只好丢下面子与南宁士绅好言商量了一番,他们准备借点银子给我大哥,说来他们可都是好人。”说罢,一挥手,有属下前去敲门。
那属下边敲还边恶狠狠地喊:“国公爷驾到,再不开门休怪我等破门!”
如此嚣张的姿态,让李过二人顿时傻眼了,世上有这么个借钱法的吗?
与其说这是来借钱,倒不如说是来讨债的!
屋里乱糟糟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是慌了。
过一会儿,门开了。
一个手戴玉扳指身穿锦衣的老者出门笑脸相迎:“未见仪仗,不知是国公爷驾到,还请国公爷恕罪……”
“恕罪?我看你是罪无可恕!”不等沐天波开口,沐天泽的属下已然恶狠狠的拿出一本大明律怼了上去:“尊国公之令,此僚私占官田、逼良家子为奴、买良为娼、炸教诱人犯法、以财贿官……”洋洋洒洒说了一长串罪名,就差把谋反犯上等抄九族的罪名给安在对方头上了。
老者瞬时傻眼了,纵使他犯了法,也不可能把大明律上的禁法全给犯一遍吧。
李过二人懵了。
这一套对于他们这些曾经被压迫的泥腿子而言,可谓是最熟悉不过了。
不就是以前士绅老爷们用来威吓他们,以此榨取粮钱的法子嘛。
好家伙,风水轮流转啊!
轮到士绅老爷们造重了!
“国公爷明鉴啊,小人是向来知法守法……”
“什么?知法还犯法,罪加一等!”
老者瞪大双眼,对当下的场景感到有些熟悉。
这简直就是与他当年收粮是用的淋尖踢斛的法子一模一样,一斛粮满不满不是看斛能装多少,而是要看他踹多少脚。
漏出来的粮不算粮,心情好就少踹几脚,越是反抗的泥腿子越是要多踹几脚。
同理,怕是他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越是说对方给他扣上的罪名反而越大。
是黑是白都是对方一句话的事。
可说来说去,自己踢斛是为了钱,对方扣罪名怕也是为了钱。
想通了事情的道理,老者立马上了道:“小人怠慢了国公爷,甘愿受罚,只是小人年老体衰,能否用交钱代过?”
沐天泽见老者上道,一拍纸扇,手下听到信号立马停下了迫害。
“家有家规,国有国法,罪行岂能用钱代过……”沐天泽说着一顿,见老者神情紧张,知晓火候差不多了,于是话锋一转:“不过,如今国难当头,我沐府世受皇恩,岂能坐视大明沉沦,只是云南贫瘠军费难筹啊!”
老者一见果然如他所料,连忙顺着往下说:“国公爷,小人一直是肝胆向大明,若非体衰早就北上和清贼拼命去了,大明有国公爷此等忠良实在令人欢欣鼓舞,小人家中虽无余粮,但小人宁愿饿死也要助国公爷一点绵薄之力。”说着,老者的老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李过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但见此场景仍感到无语。
“好!大明有尔等忠良,何愁不兴!”一旁的沐天泽猛地一拍手,吓了众人一跳之余对属下吩咐道:“来人啊,拿债券来!”
“多谢二爷,万谢二爷。”
“哎,咱们都是大明的忠良,忠良之间无需言谢。”沐天泽摆摆手,UU看书 www.uukanshu.net不在意的说道:“我大哥向来讲信义,不能亏待了尔等忠良,这样吧,你且拿着此物,就当是我大哥找你借钱的借据,三年找我大哥要,到时连本带息还给老丈你。”
老者打量了眼递到面前的纸条,见上面写着一万两的字样,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一万两!简直是要他大出血啊!
“国公爷,这……小人家贫,能否少点?”
闻言,沐天泽收起笑脸,用一指旁边看戏的沐天波,脸色严肃地呵斥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忠良,来人啊,此僚蓄意谋害国公爷无果,家中定有同党,给我抄了他家!”
“遵命!”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眼见对方要动手,老者慌忙喊着:“别别别,您听错了,小人方才是说您借少了。”
“哦!原来是误会,认错人了。”话音未落,又一张一万两的债券塞到了老者面前。
不得已,老者扯着老脸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颤颤巍巍地接过了两张债券。
“啪啪啪!老丈果然是大明少有的忠良。”
“是是是,小人绝对是忠良。”老者好不容易,咬牙切齿的从嘴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那就好,来人啊,放个炮仗庆贺我大明有忠良。”沐天泽说完转身离开。
只有几名持枪壮汉还留在他身旁,显然是在等着取银子。
“轰隆隆~”随着炮仗炸响,几人凌厉的目光看向了老者。
“唉~来人,给几位壮士取银子来!”与爆竹引起热闹相反,老者感觉自己像沉入了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