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君镇的性情向来是有些过分自傲,但他对李来亨多少有几分敬意,得胜归来又获得了这样隆重的欢迎,心中大悦就踏镫下马,单膝跪在李来亨的面前,握拳答道:“幸不辱使命,已为节帅讨平大别山,如今诸寨咸服,一方安靖,正当节帅另展他图之际。”
“大别山的战事能够这样顺利结束,全部有赖于君镇的功劳。我同一功大哥、老白还有乐山,已经商定平定大别山诸寨,等闯军兵马腾出手后,就用兵将枣阳拿下,取得纵深来遮蔽随州的侧翼。”
李来亨见郭君镇单膝跪在地上,赶忙也跟着躬下身子,用双手把郭君镇扶了起来。
在大别山山区中结寨割据的那些官绅武装,有许多人都是原籍随州的逃亡者,算得上是李来亨的心腹大患,郭君镇能够这样快速又顺利地将这帮人解决,又没有留下什么隐患,手腕确实高明。
李来亨接着就将之前大家议定的攻略枣**体筹划,一一告知于郭君镇。
枣阳县在地理上与随州互成一体,但在行政上隶属于襄阳府,襄阳守兵尚有数千人之众,又是自古以来难攻不落的天险要塞。闯军意在夺取枣阳,就要尽量避免和襄阳守军的直接冲突,否则战事绵延,必将极大拉扯到闯军发展的前景和精力。
李来亨的本意是等郭君镇回旌随州后,集结湖广闯军的全部精兵悍将,赶在襄阳守军有所察觉之前,用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闪电攻势夺取枣阳,再沿河防守,强化防御,将随、枣形成一体的防御体系。
高一功和方以仁则对这一套战术持有不同意见,他们认为枣阳虽然有浕水掩护,但是闯军尚未建成水师,即便沿河布防,若官军依靠内河水师顺流而下,枣阳是很难守住的。
依照他们两人的意见,要夺取枣阳的前提是闯军必须先建成一支实力可观的内河水师。考虑到李来亨在一段时间内,将主要在水系纵横、湖泽密布的湖广北部作战,闯军势必要建立起一支强大的内河水师,才能保障控制区内各个州县的水路交通。
郭君镇本就眼高于顶,他对李来亨呆板的沿河防守之策和高一功、方以仁费时费力的水师战略,都认为很不合时宜。
李来亨的计划自不用说了,简直是亦步亦趋,毫无亮点可言。即便郭君镇一贯尊敬自己这位顶头上司,也忍不住嘲笑道这是“小儿用兵”。
而高一功和方以仁的方案,虽然具备一些比较长远的目光。
但是水师不必陆师,需要大量船只和有经验的水手。即使现在去征收民船、收编土著水手,要将民船船队改造成可以同官军抗衡的武装水师,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这期间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更是超过了闯军的资源极限。
“既然夺占枣阳已经迫在眉睫,又怎么容许我们慢慢建成水师?如果非要火急火燎,仓促改编民船与官军作战,闯军本皆北人,不识水性,更不能同官军抗衡了。”
建立水师其实早在李来亨的计划列表之中,可他也知道闯军的元从几乎都是不识水性的陕西人。虽然在进入河南大发展以后,吸收了许多河南、湖广、江西籍贯的新人,但其中熟悉水文水性者依旧罕见,且大多处在较低的职位上。
后世历史中,李自成亲率闯军主力在襄阳打垮左良玉兵团以后,立刻席卷湖广北部,又攻克了汉阳府,缴获船只四、五千号。
败逃武昌的左良玉兵团已经是毫无战斗力的惊弓之鸟,而闯军则坐拥强大的野战军和四五千只民船,饶是如此有利的形势之下,李自成依旧望长江而叹息。
以北人为主的闯军面对湍急的江水,在渡江进攻武昌时因不熟水性,许多船只被风浪打沉,结果只能放弃夺取武昌、全下三楚的战略,转而北上争夺陕西,最终走上了通向山海关的灭亡之路。
李来亨知道水师对于闯军在湖广发展的急切性,因而哪怕被郭君镇笑话为“小儿用兵”,心里不爽得很,还是压住情绪,冷静分析道:“乐山他们所言也很有理,江汉一带水网密布,若没有成建制的强力内河水师驰骋江河之上。那么闯军所控制的各个州县就很容易被河流分割,各成孤立之势,极易为官军所各个击破。”
郭君镇耸了耸肩膀,他对李来亨、高一功、方以仁几人讨论多番得出来的策略很不以为意,反讥讽道:“编练水师当然是必要之事,可现在闯军无人无无船无财富,勉强为之又有什么卵用?真是弃我之长,与人争短咯!”
他的话让在场诸将的脸色都不好看了起来,大家都知道郭君镇性情高傲,很不会处理人际关系。所以郭君镇作为陕北老兄弟,才一度沦落到了被打发到小虎队中的地步。
但他在李来亨麾下这一段时期的表现,却着实令高一功等人对他刮目相看。不仅是用兵多有奇谋妙策,而且在处理关系、待人处事方面,似乎也不再像过去那样眼高于顶、简单粗暴。
可现在看来,只不过是前标军不断的胜利、连续的大捷,暂时性掩盖了郭君镇的本性罢了。
高一功、白旺几人对郭君镇以前的性格表现都有所了解,所以只不过相顾苦笑,对这个刺头儿式的人物感到为难。
而对郭君镇只有简单了解的方以仁脸色就是极度难看了,他是在大明官场里都能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的水晶猴子一般人物。可还是被郭君镇简单几句话就气的青筋冒起,全靠苦读圣贤书多年的涵养强压下来。
至于李来亨……这位主无论表面上如何表现自己的谦虚,他的本性都是天下第一无二的自负。作为洞穿历史之人,哪怕他本人的具体才干其实根本比不上李自成、张献忠一流枭雄,也无碍于李来亨在自己心目中,将自己拔高到祖龙和屠龙者两人的高度上。
郭君镇这样直言不讳,李来亨肚子里肯定是腹诽不断了。只是好说歹说,郭君镇现在绝对算得上李来亨小团体中的嫡系腹心之人,出于这层关系,李来亨还是能勉强压住自己心中的怨气。
“如果闯军真的就按这几套策略用兵行事,那我想要不了多久,现在在场的兄弟伙们,咱们所有人的首级都可以挂到襄阳城城头上再会啦!”
郭君镇完全读不懂空气,对渐渐尴尬起来的气氛毫无知觉,犹自一脸嫌弃地说道:“枣阳的确是遮蔽随州的要地之一,可既然它的地位如此紧要,从节帅以下,大家伙的手笔为什么又这么拘束?全想着是不同襄阳官军交一矢、争一锋,就能够拿下枣阳,既然没有同襄阳官军一战的勇气,那我看枣阳是不取也罢!”
“哈哈哈!郭将军此言差矣。”方以仁的涵养告诉自己这时候他实在没必要开口说话,但终于忍无可忍,压着火说,“襄阳官军有数千之众,虽然不及节帅兵力,可是襄樊天险易守难攻,他们退有后路,战则有援。如果我们为夺一枣阳,就要去打襄阳,那湖广官军必然大动。目下闯军能有这么安定的发展环境,并非官军无力讨伐,而是湖广督抚大臣都有比收回随州更为重要的任务而已。”
“我们若在襄阳大战一场,那结果才真的是要头悬城门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