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和皇太极交手过许多次了,甚至有好几次他都不敢保证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到关内。但过去他虽然也和皇太极有过来往,却都只停留在文书书信上。
见面,这还是第一次。
吴三桂体态魁梧,相貌英俊,在明廷内都是数一数二的俊秀人物,满洲宗室诸王见到他走入清军营地内,无不为之侧目。
皇太极的相貌就比较普通一些,他留着细长的胡须,眉眼之间看起来比起人类,更像是一种野兽——不是虎狼那样凶狠的野兽,而是辽东的狐狸,是那种狡猾的野兽。
清国的皇帝,比起像人类,反而更像是狡狐。
吴三桂射杀过许多海东青,他知道凶猛的海东青并不可怕,狡诈的狐狸,才是最令人胆寒的野兽。想到这点,再联想到近来发生的种种事端,不到一年以前,明军和清军还围绕着边墙进行着尸山血海一般的战争,可到了今天,明军却自己打开边墙,迎接清军入关。
这何至于是狐狸的手腕,简直是萨满在做法。
清国的大学士范文程亲自接待诸将入营,洪承畴跟随在一旁,吴三桂神色不豫,向洪承畴小声问道:“尚有他路否?”
洪承畴微笑回道:“此路最捷,何必他路?镇台尚忧否?”
高第心中犹豫,迟迟不想踏入清军营地,他知道今天走入清军营地,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刘泽清就没有那么大的心理压力了,他在通译的陪同下,和几位清军的贝勒诸王有说有笑,还向他们询问着自己前些年投降清军的弟弟现在过得如何。
吴三桂咬住牙齿,他也没有别的办法。明军开关放皇太极入关,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否则以白沟河一战以后京畿的空虚情况,他们如何抵挡李来亨的进军北伐?
可是皇太极一俟入关,便立即驻军昌平一带,一番眼花缭乱的布置以后,便将八旗兵部署在关宁军四周,隐然形成包围之势。
吴三桂知道清军和关宁军战斗力的差距,如果关宁军有城墙关城依靠,那还可以打一打,可是就在京城外面野战,他们恐怕立即就会被皇太极彻底歼灭干净。
如果只是这样,吴三桂还可以硬着头皮,继续靠陈新甲借师助剿的国策,跟在皇太极的身后打仗。但自从明清联军在山西的大捷传回北京以后,固然明军官兵和崇祯皇帝都喜出望外,崇祯还为此下令北京欢庆大捷三天三夜,可是皇太极在这以后却加紧了包围关宁军的动作。
吴三桂心中越发不安,山西大捷的消息传来以后,崇祯皇帝斗志昂扬、信心倍增,几次下诏要召关宁诸将入京面圣。吴三桂一直以关宁兵在白沟河之战中伤亡惨重、需要休整为理由,拖延时间,没有奉诏入京。
他很了解崇祯皇帝的做法,知道朝廷对于跋扈的武将,是否对付这些武将,关键在于军队实力如何。经过白沟河一战以后,很明显关宁军在崇祯皇帝心中的地位正在直线下滑,孙传庭却靠着山西大同之战和雁门之战的胜利,已有了乘风而起之势。
此时皇帝要求关宁军诸将入京面圣,也由不得吴三桂会怀疑这是不是解除兵权的先声了。
洪承畴看吴三桂还在犹豫,不愿意进入清军军营里,就走近他,低声道:“长伯知道白谷已经从大同回师了吗?”
当啷!
吴三桂心中一惊,提在手中的配件都惊落在地,他心中震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似地问道:“孙督师不是正在围攻太原吗!”
“长伯还不知道吗?李自成已经从陕西渡河到山西了,传闻他率领兵马四十多万星夜赶到太原城下解围,孙督师独木难支,已经解围了……皇上听说山西战事稍稍缓解,便急调白谷回京。”
“独木难支?我听说……我听说清国的九王不是也在山西吗?”
洪承畴露出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容回答说:“战场上刀枪无眼,我听说是睿亲王为闯贼流矢所伤。大清的八旗兵因为主帅受伤,所以不敢冒然进攻,都暂时退回大同一线……长伯以为崇祯皇帝急急召回白谷是要做什么?”
吴三桂听到这话,心知肚明,看来山西战局的变化就出在清军的消极作战上……
不过更让他紧张起来的,正和洪承畴说的一样,是皇帝究竟为何这时候要急急把孙传庭调回京师?
“洪先生……你和孙督师也是多年好友,他回北京来,能够重新再见一面,总归是件好事。”
“哈哈哈!”
洪承畴突然哈哈笑了起来,笑得几乎仰翻过去,笑着笑着,他好像眼角都快笑出了眼泪似的。
“长伯,你不明白吗?”洪承畴仰起头来,斜眼看着吴三桂,“皇帝要你入京面圣,又要孙传庭不顾山西剿贼军事的紧张情况,速速回京,目的何在?”
吴三桂低下了自己的脑袋:“我……我不知。”
“长伯,好做好做。天下分裂,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洪先生到底什么意思?”
洪承畴不再多言,他弯下腰帮吴三桂将掉落到地上的宝剑捡了起来,双手奉回吴三桂手中,然后拍了拍他肩膀,笑着说:
“白谷要回京师,大汗对他也很感兴趣,想在白谷入京以前,设宴款待一番。只是大汗和白谷素无渊源,白谷这个人又一向看重华夷之辩,须臾之间,大概不会同意和清军会宴。”
吴三桂皱起眉头,更感疑惑:“设宴无非小事一件,现在明清两军联合作战,大汗想见孙督师,怎么会见不到呢?总有机会。”
“长伯啊长伯……大汗的意思是,白谷毕竟是明军主帅,由大汗亲自出面邀请总是不方便的。现在明军诸将之中,除了在大同和雁门表现不错的高杰以外,就数你最为一时名将。若是你出面邀请白谷饮宴,白谷当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吧?”
吴三桂好像终于明白过来了一些什么事情,洪承畴看着他的表情,更感好笑,吴长伯这样的人精,又怎么会是现在才明白过来呢?
“长伯,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