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公,厂公……”
王立正在做美梦,被锦衣百户杨国忠轻声唤醒。
扭过头,略有失望。
“什么事?”
“厂公,京师传来消息:杨所修、杨维垣、陆澄原、钱元悫、史躬盛和钱嘉征等人,陆续上书弹劾崔呈秀与魏忠贤!”
“是么?”王立心头一紧:“万岁爷有何动作?”
“回厂公,万岁爷暂无动作!魏忠贤仍在山西!”
挥手示意,杨国忠退离船头。
坐回太师椅,王立不太淡定了。
表面上,他们是弹劾魏忠贤和崔呈秀;
实际上,他们弹劾的是整个阉党!
而自己,也属于阉党!
若是魏忠贤倒了台,自己很难独善其身!
朱由检刚登基的那会儿,朝臣在大殿上说话,都要看魏忠贤的脸色!
为何现在,他们敢上书弹劾?
难道,是朱由检的暗中授意?
或者,是魏忠贤查贪腐的动作太大,触怒了他们?
看来,我得多加注意了!
随时准备跑路!
“厂公……”
杨国忠再次上前,递上一个信封,欲言又止。
这,是金华巡抚送来的地图!
王立接过信封,杨国忠识趣地退下。
激动!
双手颤抖!
小心脏呯呯直跳!
信封,被打开。
表面上,确实是一张折叠的金华府地图。
只不过,地图里夹带着一叠银票!
我去!
才一万两?
你好意思拿出手?
这点钱就想招商引资?
信封陆续送来,王立越拆越失望!
这几个老家伙,你们商议好的是不?
为何每人都是一万两?
为何都只有一万两?
尼玛!
就算浙江各州府全都建上港口,这才十一万两!
能做点啥?
而且,只能建一个港口啊!
现在的问题是,魏忠贤都被弹劾了!
如果收了钱不办事,我也离死不远了!
“厂公!”
张延登独自上前,低声说道:“去年,浙江全境的粮食大幅减产,各州各府的官员使出浑身解数,这才勉强征够了田税!
大家都很无奈,能孝敬的银子,只能这么多了!
厂公,你就可怜可怜浙江的百姓,给他们留口吃的吧!”
张延登的话,证实了王立的猜想:十一个知府,孝敬的金额完全一样,确实串通一气了!
这个张延登,其实也挺狡滑的!
下面的十一个知府,他一个也不得罪,让他们公平竞争!
问题是,才一万两银子,还不够我塞牙缝!
不过嘛……
加起来十一万两,还是挺香的!
既然银票到了手,就没有退回的道理!
“张大人,你的意思是……去年的浙江遭了天灾?”
“唉!”
张延登摇摇头,无奈地说道:“若是天灾还好,本官可以向朝廷上书,请求减免一部分田税;
问题是,户部派人下来核查,他们说“粮食减产”不算天灾,是浙江百姓的懒惰所致!
该缴的赋税,一文也没少!
唉!”
“这样啊……”
王立眼珠一转,将信封全都收入怀中,正色说道:“既然浙江遭了天灾,本厂公必会向万岁爷上书,陈清事实!
今年该上缴的各种赋税,浙江不用缴了!”
音落,张延登脸上一喜。
但很快,又全是失望之色。
浙江全境,每年向朝廷上缴的赋税,大约是三十万两银子!
再加上地方的税收,百姓手上剩不下几个钱!
如果风调雨顺,百姓还能得个温饱。
但是,就如去年……
张延登,实在不忍心浙江的百姓饿肚子!
他做为从二品的巡抚,请求减免一部分都很难成功!
而王二狗,只是三品提督!
仅凭他一句话,就能“全部免除”?
不可能!
绝不可能!
“张大人,我说能免就能够!”
王立淡淡一笑,拍着胸脯保证:“今日,本厂公收下的十一万两银子,就算是浙江应缴的赋税!
在今年的年底,就算浙江一文不缴,朝廷也不会要求追缴!
本厂公说到做到!
否则,你和十一位知府,可以联名上书弹劾!”
“哦?”
张延登上下打量着王立,实在不敢相信:“厂公,能否写个契约?”
“张大人,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厂公,我并非难你!我身为浙江巡抚,忠于朝廷,安抚一方,乃是本份!
厂公能体恤浙江百姓之疾苦,我感激不尽!
但,十一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
我的意思,厂公应该明白吧!
至少,咱们要私下写个契约!
否则,我很难向同僚交待啊!”
张延登毫不松口,王立叫苦不迭。
好你个张延登!
给我埋雷是吧?
朝臣群起弹劾魏忠贤一党,一有风吹草动,我就马上跑路!
之后,你们今年的赋税,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关我屁事儿?
当然,如果魏忠贤平安无事,我还是会接着捞!
但是,你个狡滑的张延登,却想给我下套?
不就收了你们十一万两银子,至于么!
“张大人,我身为西厂提督,体恤浙江的百姓,自然有办法免除浙江的赋税。
如果要写契约,我只能给你写借条:我以个人的身份,欠你十一万两银子。
你知道的,我要用非常的手段,才能让朝廷免除浙江的赋税。
这件事,不能让各省各部的官员知道!
也不能让十一位知府知道!
如果未能免除,我将在年底还你十一万两银子,再加三分的利息!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这个……”
张延登稍加犹豫,竟然点了点头!
此时的张延登,不是无奈,而是庆幸!
对他来说,天上掉了个馅饼!
而且,是个硕大的馅饼!
足够浙江的百姓,吃上两年的饱饭!
其实……
在大明的官场,就算是办实事、办正事的官员,也要向各级官员“表示表示”,才“办得成事”!
就如当前的蓟辽督师袁崇焕,以及皮岛总兵毛文龙,也要给魏忠贤建生祠,才有杀敌报国的机会!
眼前这位西厂提督,确实是奉旨在浙江筹建港口。
但是,如果浙江的上下官员没有“打点”,港口不知何时才能建成!
如果得罪了他,这个港口,可能十年也建不成!
然而,浙江全境粮食减产,上缴朝廷赋税之后,百姓手里确实没钱了!
而且,浙江上下的官员,更是免除了一大半的地方税,这才凑齐了朝廷的赋税!
所以,浙江上下的官员,能用于“打点”厂公的银子,确实不多了!
没想到,这位厂公太年轻,太嫩!
他的胃口,真的不大!
在当前的大明,他也算得上海瑞了!
如果换了别的官员下来,没个三五十万的银子,绝无可能摆平此事!
省下的这笔银子,分摊到每一个百姓身上,足够他们吃上一年了!
所以,他不是年轻又是什么?
不是海瑞又是什么?
为了十一万两银子,去弹劾一位“清官”,没人这么傻!
而且,人家还打了欠条!
他承诺的免除赋税,权且当个笑话了!
只是……
港口早建成一日,浙江的百姓,就早一天过上幸福日子。
他,不会一拖再拖吧?
这件事,还得盯紧点!
收好欠条,张延登强压心里的激动,满脸期待:“厂公,港口的选址……”
“我大致看了看,海盐、海宁和萧山都不错!就这三处,三选一吧!
具体建在哪里,我还要仔细斟酌!”
“好,好,好!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定下来?”
“不会太久!如果顺利,不出一个月,就会有商船出海!”
“啊?”
张延登一个激动,差点栽到河中。
一个月!
这也太快了吧!
督饷馆的选址和修建,官员的任命,“船由”与“商引”的核验和发放,至少得半年吧!
这家伙,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真的不太可靠!
“厂公,督饷馆的修建,最快也要五六个月吧?”
“督饷馆?这很急么?搭几个帐篷不行么?”
王立这话,把张延登雷得外焦里嫩。
督饷馆,是管理贸易并征税的特设机构!
让督饷馆的官员住帐篷?
张延登不得不怀疑,自己可能听错了!
船由,是贸易船只的合法证书。
只有持有船由的船只,才能在港口装卸货物,才不会遭到巡逻船的拦截。
商引,是出海贸易人员的合法证书。
只有持有商引的人员,其贸易行为才算合法。
如果没有船由和商引,那就属于走私行为,与海贼无异!
按大明的律法,这是要杀头的!
而且,即便持有船由和商引,在月港那边仍有“东西二洋各限船四十四只”的限制!
仍有“不得与倭人贸易”的限制!
出海后逾期未归者,也会被“坐以通倭罪”而杀头!
仅仅是验发船由和商引,就需要半年!
这家伙,确实不太可靠!
张延登有些失望了!
“张大人,我说一个月能出海,就肯定能出海!
西厂锦衣卫,已经在杭州湾发放船由和商引!
你,难道你不知道?”
“杭……杭州湾……”
张延登从没听过这个词,一头雾水:“厂公,你已经在发放船由和商引?这么快?”
“张大人,赶紧回去筹钱吧!
等我选好港口地址,相应的大型旅店、豪华赌场、窑子勾栏、洗脚泡澡什么的,都要尽快建起来,不能拖延啊!”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对了,厂公,你到浙江和福建,不仅仅是筹建港口吧?”
说这话的时候,张延登满脸笑容。
但是,王立却警觉起来!
背心微凉!
“张大人,你这话何意?”
“厂公,听说……浙江和福建要试点征收商税?”
“没有!没有的事!”王立连忙否认,拍着胸脯保证:“万岁爷确实有征收商税之意向,但因朝中众臣的反对,已经作罢了!”
“真的?”
“张大人,我还能骗你不成?赶紧回去准备,千万别多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