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不过小雪而已,薄薄一层雪,不过是山色之间的点缀,但是在西安却是大雪纷飞。
不过,这个时候真正的大雪已经过去了,雪白的颜色充斥着整个大地,一眼看不到边。
只是一条长长的队伍,从西安城之中走了出来,虽然是冬雪未消,但是每一个人士气高昂。
李自成并没有骑马,而是让张鼐牵着马走在后面,他虽然已经身为皇帝,但是上多了一副明黄色的披风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区别,行军之时依旧是一顶旧毡帽。身上一副穿了多少年的铠甲。
上面还有不少刀剑的划痕。
这都是他多年征战留下来的痕迹。
崇祯十六年末的几个月,曹营打平了江南。但是李自成也没有闲着,这一段时间整个西北都在李自成的掌控之中。而且似乎罗汝才的胜利刺激了李自成,故而正月初一,李自成都没有休息,而是大军冲城,兵分两路。
一路由李自成亲自带领进攻山西,从山西转攻北京,一路从河南转攻河北山东。双方约定在北京会师。这一路由袁宗第带领。
“陛下,如今雪还未化,还是让将士们休息一下再走吧。”李信上来说道。
李自成扫过一路上很多摔跤的痕迹,叹息一声说道:“也好。”
张鼐随即上马,四处传令喊道:“陛下有令,就地休息。”
一声声呼喊的声音传来,远远的传到了李自成的耳朵之中。
李自成在一边的岩石之上,搓了雪球,爪在手里,死死的咬了一口,只觉得满嘴都是冰冷之意,说道:“军师,我是不是急了一些?”
李信说道:“陛下无须如此,大势还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李信的言下之意,李自成就是有一点急了。
“我真的没有想到,罗汝才还能有如此能力,江南这么容易都到了他手中。真是恨当初没有听先生意见。”李自成说道。
“陛下,事已如此多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李信说道:“不就江南落到罗汝才的手中,对我们未必没有好处,如今,整个北方人心惶惶,即便是士大夫的人心,也不在朝廷了。我军刚刚出了西安,我已经接到山西很多府县官员的降书了,我敢肯定,这一路到北京,只需打三两仗而已。”
“如此就好。”李自成说道。
但是不管李自成心中怎么想,他都有一点不安的情况,不过他也知道,如今他实际上并能力插手南方的事情,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战略上的转向那有那么容易。
李自成只能安慰自己,快些打下北京之后,再来解决江南的问题的。
“陛下。”牛金星远远的走过来,说道:“陛下,军饷已经筹齐了。”
李自成大笑说道:“哦,怎么做的?”
李自成的大军比曹营的大军,是只多不少。养活数十万大军,对于占据江南的曹营来说,还可以选择刮地皮的姿势,但是李自成却不能选了。
“臣给诸县划了定额,小县两三万两,大县七八万两,府城十万两以上,出征以来筹集军饷三百万两,足以打到北京城下了。”牛金星说道。
李信一听,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额度,太平年间其实并不算太多了,河南太平年间,一小县所交的税额大抵在两万石上下。但是现在是什么年头,久乱方定,李自成所占据的地方,又是残破的西北,这个额度就有些大的惊人了。
“陛下,如此重征,恐怕民心丧尽。”李信说道。
“我是贫苦出身,我岂能不体恤百姓?”李自成大笑道:“这不税,是拷饷而已。”
“拷饷?”李信一听,更是心中一寒,说道:“如此一来,恐怕要得罪天下士绅了。”
李自成笑容之中带着几分残酷说道:“而天下士绅不怕得罪我吗?”
李信心中一寒,不敢说话。
从根本上李信与李自成是不同的。
李自成起家之前,为了吃一口饭,带着兄弟们上山打猎,去田里挖老鼠,吃草根,什么苦没有吃过。一方面艰难求生,而生不可得,一方面锦衣玉食,奢侈无限。
如果说李自成对这些人没有恨意,那是不可能的。
故而李自成对这些人开刀,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而李信却不一样,他家中是豪族,他投奔闯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很清楚现在的情况之下,一个县刮两三万两银子,恐怕县中的士绅都要为之一空了,这毕竟不是江南。
江南即便是区区小县,真要如李自成这般收刮,一个县中收刮百万两,未必没有。但是北方的家底早已在一场一场天灾人祸之中消耗殆尽了。
李自成觉得休息够了,传令继续行军。
李信一把抓住牛金星手说道:“牛丞相,如此举动,你怎么不劝劝陛下?”
牛金星脸冷下来说道:“劝你怎么不劝,几十万大军要吃饭,陛下又要免税三年,不能失信于百姓,总要来银子吧,襄阳倒是有一些银子,但是粮食从襄阳解到前线来的耗损多大,你不是不知道。”
一说起这里,牛金星就满肚子火气。
他不知道这样不好吗?但是他做为整个闯营的大当家的,面对如天一般的窟窿,他能怎么办?闯营打胜仗大量的收编了前官军,不给银子不行。给了降军银子不给老兄弟银子不行,而西北又不是一个富裕地方。牛金星几乎要愁白了头。
他本来也不是多赞成拷饷政策的,但是如今,他什么也不管了,只要能给他弄来钱就是好办法。
“可是如此一来,各地方士绅恐怕都会反抗朝廷?”李信说道。
“看他们头硬,而是我闯营的刀快。”牛金星说道:“李军师,你也不要太多愁善感,改朝换代,那年不杀个人头滚滚,杀上两三年,待开始收税之后,自然就太平了,用不着拷饷了。”
李信一时间,不知道该说是好。
他天然反感这个政策,倒不是他对很多士绅多有好感,他作为士绅的一员,自然知道很多人都是没有底线的。做了不知道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是这种不问青红皂白一道切的政策,真的对吗?
李信一时间也没有答案,他放开牛金星。
其实李自成也知道李信反对,故而这一件事情绕过了李信,让牛金星来办,毕竟在职权之上,后勤事务各地治理本来就是牛金星这个丞相的事情。李信这个军师将军,本来就是负责行军打仗的事情。
“兵强马壮真的能得天下?”李信在问自己:“或者打天下仅仅是兵强马壮就行了吗?”
李信看着苍白的天空之下,对应着雪白的大地,而雪白的大地之中,有一条无头无尾的人流,前看不到前锋,后看不到后卫,似乎恒古到今,这一直军队就是这么做的。
李信放开视线,远处看去,看到数里之外,有一丝黑线蔓延而去。如这一支军队平行,数十万大军行军自然是分头并进,好像是洪流一样瞒过关中平原。
如此大军,称不上兵强马壮,什么样的大军,才能称得上兵强马壮。
但是仅仅是兵强马壮就够了?
李信迎着西北的冷风,任不知道从何处卷来的雪花打在脸上,冷冷的。似乎要僵住了。
他没有答案。他只有轻声一叹,道:“只能如此了,也希望将来的局面如牛丞相所言吧。”
拷饷政治只是闯营财政困境不得已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即便看到害处又怎么样,只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