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严格来说,乾清宫也属于后宫的范畴,它位于三大殿之后,坤宁宫之前,位于皇城正中央的位置,也正是天子居所。
早年间皇帝尚且勤政的时候,每日下朝之后,都会在乾清宫召集群臣商议政事,只是这等场景,自万历十四年之后,便一去不复返了。
这几年以来,因为国本之争的事儿,皇帝连朝会都罢了,更不要提在乾清宫召见群臣了,基本上除了内阁大臣之外,就连六部九卿都难见皇帝一面。
是以今日再度踏入乾清宫的大门,衷贞吉也是忍不住有些恍惚。
“臣等参见陛下!”
“儿臣参见父皇!”
御座之上,皇帝早已正襟危坐,身着轻便的曳撒服,头戴翼善冠望着底下的一干臣僚,只是不知为何,这帮大臣一踏进殿里,就顿时感觉到一阵压力。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皇帝便已经怒气冲冲的开口道。
“哼,逆子你竟还敢来见朕,你率众擅闯长春宫,欺侮贵妃,眼中可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
衷贞吉顿时心中暗道不好,而随他而来的一众阁老辅臣却是面露疑惑之色。
倒是朱常洛不慌不忙,拱了拱手道。
“父皇所言儿臣着实不知,今日儿臣进宫,实为捉拿人犯,贵妃娘娘凭恃其二人为宫中内侍,拒不交人,儿臣无奈之下,方才出手搜捕,着实无意冒犯贵妃娘娘!”
“何况儿臣早已向皇后娘娘请旨抓人,是贵妃娘娘执意违背懿旨,与儿臣何干?”
听到朱常洛这般诡辩,朱翊钧顿时气的青筋暴起,将方才在长春宫中所顾忌之处尽皆忘了,怒声喝道。
“胡说八道,贵妃的宫中怎会有什么人犯?朕看你分明是怀恨在心,想要借机报复贵妃,如此心思恶毒,朕定不能饶你!来人……”
“陛下!”
眼见皇帝如此暴怒,内阁辅王锡爵顿时坐不住了,上前一步,将朱常洛护在身后,拱手道。
“寿王殿下身份非凡,此事或有隐情,请陛下详查之后再行定论,未免朝野流言,非议陛下!”
朱翊钧扫视了一周,这才想起这殿中还有一帮大臣,心头怒火稍息,冷笑一声说道。
“你倒是心思缜密,不过纵然是有皇后懿旨,你抓的人也是宫中内侍,合该由宫中来审,谁准你擅自将他们带出宫中,私设刑堂,擅自刑讯了?”
“回父皇,此人涉案重大,不宜由宫中来审,故而儿臣才大胆决定,将人犯带出了宫中!”
朱常洛再度拱手,不过这下子却是让朱翊钧抓住了话柄。
“也就是说,你的确未曾请旨,便擅自将宫中内侍抓捕到了宫外?哼,就算是涉案再大,难不成连向朕请旨的时间也没有吗?你分明是公报私仇,借机生事,朕今日非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逆子!”
“陛下不可!”
殿中再次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不过这次不是王锡爵,而是衷贞吉。
他面色阴沉,上前行了个礼道。
“老臣恳请陛下三思,殿下此番进宫抓人,乃是因为那内侍是殿下慈宁宫遇袭一案的重要人证,事前经过老臣和赵尚书,董寺卿共同确认,并非殿下公报私仇,而且着实是因为事态紧急,所以未曾向陛下请旨!”
“如今人犯已经被老臣押送刑部大牢关押,寿王殿下并未私审,却不知陛下是从何处听来这等歪曲事实的陷害之言!”
“慈宁宫遇袭一案?”
朱翊钧神色一沉,脸色颇有几分不好看道。
“为何不事先向朕禀报?难不成就真的那么紧急吗?”
“父皇容禀,儿臣奉旨监审张差,现他进宫袭击儿臣之事,乃是受人指使,并且事先有人向他仔细描述儿臣服色,可确认是为行刺而来无疑,他证词当中提到了直接指使他的乃是长春宫中内侍庞保和刘成……”
朱常洛嘴角浮起一丝隐秘的笑意,拱手说道。
“所以儿臣和诸位大人商议过后,犹豫再三,为防有人杀人灭口,这才直接进宫将人犯拘捕,若是父皇要因此而责罚儿臣,儿臣无话可说!”
朱翊钧越觉得,自己以前不见朱常洛是个多么正确的选择,这个小子的嘴,简直能把死人气活了?
什么叫做犹豫再三?什么叫做无话可说?
他犹豫什么?难不成是怀疑他会从中作梗不成?
好吧,朱翊钧承认若是他知晓这件事情的话,定会提前做出布置,可如此被点了出来,面子上却是挂不住的很。
何况他想要责罚这个小子,是因为他公报私仇,让郑氏受了莫大的惊吓和委屈,怎么就莫名其妙变成他要包庇幕后主使了?
更让他生气的是,殿中的一帮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都是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
“哼,说得好听,即便事态紧急,可朕就在这宫中,你有时间去向皇后请旨,竟没空来向朕请旨吗?此番擅自做主,着实大大不妥!”
顿了顿,朱翊钧闷声说道,不过气势却是顿时弱了不少。
倒是朱常洛不咸不淡的道。
“父皇这就想错了,儿臣今早曾进宫和皇后娘娘商议皇姐的婚事,再进坤宁宫轻便的很,但是若是觐见父皇,礼节繁琐,花费的工夫颇大,而且容易打草惊蛇,何况儿臣虽已经加紧动作,但是仍旧慢了一步,儿臣到长春宫中时,只抓到了刘成,而此案的重要人证庞保,却已经被人勒死在房中!可见有些人并不想让他说话……”
这番话倒是说的朱翊钧一番心虚,微微有些愣神。
此刻一直沉默的朱赓却是上前两步说道。
“陛下容禀,方才在承天门外,衷总宪已经将那人犯张差的证词给我等看过,上面的确清清楚楚写明,他是受宫中二内监庞保,刘成所指使,这二人身份特殊,既是内监,又是贵妃娘娘宫中内侍,所以老臣以为,寿王殿下此举并无不妥,若非殿下当机立断,怕是连那刘成的性命,也不一定能够保得住!”
其他的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态度却分明已经站在了朱常洛的那一边,顿时让朱翊钧一阵郁闷。
不过事到如今,他也清楚今日这哑巴亏是吃定了,只好闷闷不乐的说道。
“既然如此,朕便宽宥你一次,不过仅此一次,若你以后再敢擅自闯宫,朕定不轻饶!好了,你们方才说会审了那人犯张差,便将证词呈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