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大雨中,作为先锋的大顺军流寇军兵,兵力约三万余人,他们一路奔行,在离山海关外濠沟一里开外,集体停住了脚步。
副将刘芳亮领兵走在最前面,在这里,他与前排的流寇军兵,均看到了前面的异常情况。
虽然大雨迷蒙,但前面的军兵还依然可以影影绰绰地看到,那环形濠沟上,仿佛已盖上了什么东西,倒似一个雨棚一般。
没错,就是唐军盖的木质雨棚,十分沉重结实,上面还蒙了牛皮防水,在这样的雨天,极好地防住了雨水对火器的渗透与影响。
前锋大将刘芳亮,发现这处异常之后,顿是满脸失望之色,他略一沉吟,就立即下令全军停止前进,然后他急急拔马转身,赶去向中军之处的刘宗敏禀报。
听了刘芳亮的禀报,刘宗敏顿时脸色阴沉下来。
他几乎立刻就想到,定是唐军临时加装了防雨的雨棚。这样一来,唐军的火器打放,定然不会受到太大阻碍,而自已想要利用这场大雨,让唐军火器优势无从发挥的想法,瞬间落空。
看来这山海关城,不付出重大牺牲,是万难拿下了。
“汝侯,现在我等,却该如何处置?”刘芳亮一脸忧急之色。
刘宗敏抬起头,脸上满是阴云,他冷冷地回了一问:“开弓没有回头箭,大军已发,焉有自退之理?就算唐军已有准备,复能如何?”
刘宗敏脸色愈见阴狠,他沉声道:“于今之际,只能令手下军兵,不惧牺牲与阻碍,尽快冲入濠沟之中,去与唐军肉搏作战,方为取胜之道。”
“若如此,我军的牺牲,只怕会相当之大啊。”刘芳亮一脸担心之状。
“那又如何?现现兵临阵前,只有拼死向前以搏一胜,安有后撤回营之理?再说了,这山海关若能拿下,那牺牲再多的军兵,亦是值得的。而且,若我军不先声夺人,不派兵攻上城头,那北门外的清军,虽为盟友,却定会一直坐山观虎斗,最多虚张声势,绝不肯决然出兵,经为必然之势也。”刘宗敏冷冷道:“磁侯,为将者,慈不掌兵。你我都是血火之中厮杀多年出来的,怎么今儿个在此反到磨磨叽叽起来了?“
“刘帅,我……”
刘宗敏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磁侯,要知道兵贵神速,如何可这般犹犹豫豫。你立刻继续带兵前攻,万不可久处原地不动,以致士气消沮,徒为无功之举。你要知道,现在正是需要我全军用命之际,当要无惧牺牲,勇往直前,一举冲入濠沟之前中,去与唐军守兵肉搏死战。要利用我军兵力优势,将守关唐军全部斩杀消灭。而在夺下濠沟之后,再开始用攻城器械,攻打山海关城!”
“得令!”刘芳亮再不犹豫,立刻领令而去。
回到前阵,刘芳亮环视手下军兵,立刻开始下令。
“全军听令!我军作为先锋,理当一往无前,焉有见异而退之理!各位儿郎紧持盾牌,以抵御唐军火器。只要冲到濠沟之中,与唐军近面搏杀,便是重大胜利。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很好,各位,只要我们能拿下濠沟,立下首功,那本将自会亲自为你们请功!儿郎们,建功立业搏取功名的大好时候到了,冲啊!”刘芳亮拔出宝剑,径自前指,厉声大喝。
“冲啊!”
流寇军兵发出一声齐齐大吼,有如一群狂蜂,更如一群嗜血的野兽,人人奋勇,个个争先。
流寇首次冲锋,人数共有三万之众,他们充分散开,呈却月之阵,有如一张开的大嘴,向对面圆弧状的外层濠沟猛扑而去。
流寇军阵,狂冲到离南门濠沟约一千步时,唐军的阵地,依然没有半点动静。
八百步,唐军依然没有动静。
六百步,濠沟上的雨棚已然清晰可见之际,唐军的本阵依然没有动静。
只不过,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些沉默地漂在海面上的唐军舰只,已悄悄地散开排成一字军阵,然后立刻朝正在冲锋的流寇军兵,猛烈开火。
每条唐军舰船,上下数排舷炮,同时猛烈开火,喷吐的余焰,有如无数朵在大雨中嫣然绽放的金黄色花朵。大团大团的硝烟喷涌弥漫,近千颗大大小小的乌黑而炽热的铁弹,带着尖锐的死亡啸音,穿透硝烟与雨幕,向岸上的流寇军兵猛扑而去。
铁弹从正拼力奔行的人群中呼啸穿过,以绝对强横的可怕力量,犁出了一道道血肉横飞的笔直血路。铁弹所及之处,惨叫连连,残碎肢骸与人体内脏四处飞溅,给奔行的流寇军兵,造成绝对恐怖的死亡与伤害。
其实,这样激射而来的铁弹,因为已处射击范围的边缘,谈不上任何准确性,但是,因为流寇冲阵人员相对密集,这近千颗铁弹,给他们造成的伤害,依然十分可观,瞬间就造成了五百名流寇的死亡,近千名流寇受伤。而且,这样的密集炮火齐射,对流寇士气的打击,更几乎是可以称为是毁灭性的。
在靠近岸边一侧的流寇,开始出现混乱与恐慌之际,第二轮舰炮又开始了。
这第二轮射击,同样造成了可怕的杀伤与愈发巨大的恐慌,靠岸的一侧的流寇军兵,深深畏惧于这样近乎绝对的死亡与恐怖,他们几乎出于本能地开始后撤溃逃。整个冲锋的流寇军阵,开始出现左侧冲锋右侧溃逃的怪异景象。
这样的溃逃是有感染性的,另一侧原本士气高昂一路冲阵的流寇军兵,见到右侧军兵被舷炮击溃,一时间亦是人心大乱,冲击的速度瞬间降低了极多,而他们冲阵厮杀的激情,亦是大为消沮,每个人的脸上,同样满是惊讶恐慌的神情。
毕竟,对于这些厮杀多年的精锐流寇军兵来说,他们印象中的敌人,只会出现在陆地上,对于这样来自海上的全新攻击,可谓是人生第一次,出现大面积的恐慌,倒是人之常情。
见到靠近海岸的右侧的军兵,竟被唐军两轮舷炮齐射,给打得溃逃后撤,后面押阵的大将刘芳亮,顿是怒火中烧。
“不许撤!不许撤!你们这些混蛋,给老子继续冲!”
刘芳亮拔剑怒喝,连连催阵,又亲自带着护卫骑兵冲上前去,将后那些溃逃下来的军兵,给狠狠地砍杀了十多名,才止住了这一侧溃逃趋势,整个阵形也堪堪稳定下来。
“冲!都给老子冲!冲上去,个个有赏,若是再退,定斩不饶!”刘芳亮亲手斩杀了数名逃兵后,冲着那些惶然不安的手下厉声大吼。他脸上溅满了鲜血,让那愤怒扭曲的脸孔,愈发显得恐怖吓人。
手下军兵畏惧其威,不得不重新硬着头皮,拿起武器重新前冲。只不过,这些人都留了个心眼,开始远离海岸边,而是尽里向左靠,以此方式,脱离唐军水师的舷炮攻击范围。
这样一来,冲阵的流寇军兵,阵势朝左侧更加密集,而且人员互相拥挤堆叠,再无先前严整,而是开始出了混乱的苗头。
他们不知道,他们这样阵势混乱地一窝蜂攻击唐军右侧的濠沟,其实正中唐军下怀。
原来,唐军早就算准了流寇会利用兵力优势全面进攻,为保证最大杀伤,故提前布置了水师舰船沿岸排开,以轰击流寇右侧兵力的计策。
这样一来,右侧的流寇兵力,在士气崩溃的情况下,不是溃逃回本阵,就是会下意识地畏惧唐军的水师舷炮,从而全军远离海岸,兵力集中于攻击唐军右侧濠沟,这样的话,敌军人数只会更加密集,阵型出现混乱亦是不可避免,从而为唐军开始密集射击,创造了有利条件。
在流寇冲击到二百步距离时,躲在雨棚下一直沉默的唐军火铳手,终于齐射开火。
唐军的火铳手,总共三千名,为了应对南北两侧的攻击,祖大乐将火铳手分成两部,一部两千人,守在南门外的濠沟处以抵御流寇,另一部一千人,守在北门外的濠沟中以抵御清虏。
而现在,因为流寇畏惧左岸的水师舷炮,开始集中攻击右测的濠沟,故唐军的火铳手,亦全部集中在此,一齐进行密集齐射攻击。
说起来,唐军现在所使用的燧发鲁密铳,最大准确射程为一百五十步,相比现在两百步的距离,准确性当然无从谈起,但在流寇如此密集冲锋的情况下,只要在最大射程范围内,哪怕没有准确性的密集射击,依然可以造厉可怕的杀伤效果。
两千杆燧发鲁密铳,一起开火,虽有雨水渗透等因素,导致四百余杆火铳火门渗水未能打响,但有一千五百余杆火铳顺利打放。
“砰砰砰砰!……”
连排的鲜红余焰一齐瓢飞,有如一条长长的鲜红绸带,有种死亡仪式般的独特美感,大团大团呛鼻的白色硝烟涌起,一千五百多颗颗细小的三钱重铅弹,有如死亡之鸟,发出轻微而欢快的鸣叫,向对面的流寇猛扑而去。
最前排的流寇,立刻有多人身上,象变戏法一样,绽放出了朵朵血花,被击中的人,象突被重锤猛击了一样,仰面倒栽而下。
这铅弹的冲击力是如此之大,那些手持盾牌碰巧挡住铅弹的流寇,亦难抵这巨大的冲击力,纷纷后退栽倒,只是他们刚一倒下,就立刻被后面依然径自冲来的流寇军兵,给活活踩死踩死伤,场面一片狼藉。
第一轮射击,虽然完全无法瞄准,却也至少造成了五百多名流寇当场死伤,让流寇阵形大乱。
在流寇阵型散乱,速度稍显迟滞之时,第二轮火铳齐射,又开始了。
“砰砰砰砰!……”
枪声大作,余焰飘飞,又是一千五百余杆火铳打响,这呼啸而出的一千五百余颗铅弹,又造成了六百多名流寇军兵的死伤。
清军阵形顿时愈发混乱,冲击的速度愈发减低,那些冲在最前面的流寇军兵,人人脸色惊恐至极,他都不知道,这样的噩运何时会降临在自已身上。
而在阵后监视的刘芳亮,见到自家军兵在唐军密集攒射中,还未够射程,就开始出现混乱与动摇,冲击的速度与力量亦大为降低,不由得又是怒火中烧。
“冲!都给老子冲!若有不冲者,皆斩!”刘芳亮气急败坏地大喝道:“狗入的!唐军两轮齐射,就把你们给打乱了,老子养你们这般废物何用!全部给老子上,只要打入濠沟就是胜利!”
刘芳亮厉声喝完,又下令手下加紧擂鼓助威,强令这些被驱无异猪和羊的流寇军兵,继续前冲,攻入濠沟中去与唐军肉搏作战。
这帮可怜的家伙,勇气与意志都已消沮,却还被强令前冲,情况姜惨无比。于是,唐军的火铳,一轮轮地打响,流寇军兵则不停地哀嚎着倒下。
而到了离那濠沟仅有一百余步时,又一件令所有冲锋的流寇军兵,皆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就是,南门上,那些同样搭了雨棚的近百门大大小小龙击炮,一齐打响,大大小小的近百颗铁弹,从城头呼啸着冲向汹涌而来的流寇人潮。
原来,此时流寇的距离,正在处于龙击炮的攻击边缘,为了减轻濠沟中唐军的压力,也为了更好地打击进攻的流寇斗志与士气,这南门上的火炮自然抓紧机会,不失时机地全部打放。
炮声隆隆,数十枚硕大乌黑的炽热铁弹,以强横狂暴的力量,横扫挡在它面前的一切东西。在密集的流寇阵中,长头到尾,犁出了一条长长的血路,这条血路经过之处,血肉横飞,人体碎肢残骸鲜血内脏四处飞溅,有如地狱屠宰场。
一时间,山海关南门外,枪炮齐鸣,隆隆炮声与绵密的枪铳打放声,叠加起一片,形成了极其有效,具有高度杀伤力的立体火力网。
而在流寇拼死前进,到了离濠沟约数十步外时,濠沟中一直按捺不动的千余名唐军辅兵,纷纷使出吃奶的劲,将手中滋滋燃烧的单兵震天雷,朝滚滚而来的流寇军阵,用力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