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珍录完节目出来,天已经快黑了,她看看表,站在片场候区等待着什么人。一辆黑色奔驰跑车驶了过来,车窗罩着黑压压的窗幕。车窗没有下拉,车里的人也没有打招呼,袖珍像上平时的车一样打开后座上了车。坐在旁边的是一个年纪稍大的年轻人,方脸,戴着墨镜,身着黑色西装,不苟言笑。
车一直开到市中心边缘的一家新厂房。
袖珍跟着男子走进了开敞着的厂房,宽敞昏暗的厂子里中间亮着一盏白炽灯,一名高挑精瘦的中年人翘着二郎腿坐在灯下的凳子上,灯光正正地照射出他的面容。他前额微秃,理着短短的寸头,脑门上还有一道带着历史遗留痕迹的刀疤,尖脸上最明显的就是高高的鼻梁和薄薄的双唇。男子的一边站着一个身材敦实的跟班,手别在身后,身板站得直挺挺。
“申小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那名男子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说。
“彼此彼此,官先生。”
坐着的人姓官名猛,是这一带黑帮的小头头,身下有几名身手还不错的固定跟班,经常在市中心与郊区边界出没。袖珍已经不记得,每年都有几个时候要跟这帮人打照面。从爸爸死后开始,她就成了直接的对话者。这些黑暗的记忆,全部都封存在她心底最深的地方。她不喜欢,却依然要面对。
只是,她已经有两三年没亲自见到官猛了,应该说,他已经有两三年没亲自来找过她。负责追债的人一般都是他的得力跟班阿允,也就是从进门到现在都站在官猛一边的人。
前些年,爸爸的公司经营惨淡,最终在历经长久的垂死挣扎中倒下,也欠下了巨额高利贷。爸爸因为压力和心病迷恋上赌博,债务不但没有得到幸运的缓解机会,反而像走下坡的球,越滚越大,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家业的中落,爸爸的猝死,使整个家庭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二十几年都在家里担任家庭主妇的妈妈在外面找了份最基层的工作补贴家用,袖珍则投入了疯狂得近乎漫无目的的演艺工作。也正因为她选择的无底线,所以这么多年下来她没有接过大红大火的剧,而她也失去一鸣崛起的机会,渐渐地退出观众的视线。
凭借拼拼凑凑的片酬收入,还债的路程遥遥无期。如果不是因为宇恒,她无法想象自己会沦落到什么地步。宇恒的保护,使袖珍和妈妈这几年也算过的平安无事。在经历了最黑暗的时期后,催款的事都是交给官猛的手下阿允来办,官猛这次亲自见她,不知道有何事。
“官先生找我何事?”袖珍问。
官猛轻轻哼笑一声,说:“两年不见,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啊。我听说申小姐最近很少露面,看来日子过得还不错哟。不过,过好日子,可别忘了大哥我呀。”
“原来官先生找我就为了这事。”袖珍笑笑,“放心,我虽然对自己的事记得差,可这欠债还钱的事记得比谁的清楚。”
“诶,我可没这么说。再不见,就怕申小姐忘了我官某啦。”
袖珍一点都不觉得他这话有缓解到她的紧张,她盯着他,正经的说:“你也应该知道我最近的事,再给我一个月,算上前面拖欠的三个月,我连本带利一并还给你。”
“申小姐何必这么急嘛,陪大哥聊聊嘛。钱的事谈的还不够多吗?”
“你想说什么?”
官猛头微微一低,笑了笑,说:“我还以为你长进了多少,看来性子一点没变啊,那我就有话直说了。”官猛悠然地站起来,踱步走到她跟前,说:“听说申小姐最近错失了一部大戏,官某我很为申小姐的‘钱’程担忧啊。”
“你是为我的钱担忧,还是为你的钱呢?”袖珍抬起脸,笑着说:“官先生对袖珍的事真是越来越上心了,消息这么灵通,我看你改行当经纪人,肯定也很有赚头。”
“申小姐这么说是看得起我,那我就给你点忠告。申小姐,你是傻啊?”官猛俯下脸,对着她问。
袖珍用半带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我虽然是圈外人,但多少还是知道的。飞到眼前的天鹅肉都不吃,等着啃干骨头,申小姐,你还真是给脸不要脸。”
袖珍大概明白,他指的是她弃戏的事,但是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她说:“官先生,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你怎么就不知道,凭我袖珍的本事,接不到更好的戏?”
“我能不担心吗?我跟你说,幸好你遇到的不是别人,否则,后果就不止现在这样了。”
袖珍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的意思。
官猛把身子一挺,说:“下次别再招惹什么人了,电棍这种东西都使得出来,要不干脆跟我混,以前的帐咱们一笔勾销?”
电棍?难道他说的是张导?袖珍冷冷的笑了一下,原来他是替张导办事的,这张导也真小肚鸡肠,毁她的戏还不够,还找人修理她。袖珍说:“官先生的线放的真长,连张导都求你办事。咱们能在这条线上又碰到,真是有缘。”
“所以我说幸好你遇到的是我,还不是别人,否则会出什么样的事,还真不好说啊。”
袖珍之所以敢这么放心大胆的孤身来见他,是因为她心里有底,那就是宇恒。宇恒的爸爸跟官猛的顶头上司,就是这一带的黑帮组织的老大交情甚深。袖珍家里出事后头几年,因为悔婚的原因,MG跟袖珍家来往便少了,袖珍凭着爸爸的一点老本保住了一家人的安全。后面几年就撑不住了,才终于向宇恒求援。宇恒对袖珍的救援可谓尽心尽力,他一度想帮她摆平这件事,但袖珍极力反对,最后只让宇恒帮她延缓还债年限,并且压低利率。
这官猛今天是吃错药了,既听了宇恒的,不许伤害她,又受了那个张导的托,表面上是两边统吃“老好人”,实际不过也就是个墙头草!但这话也就心里想想就好。袖珍对他说:“那我可得先谢谢你了,没有对袖珍怎么样。跟官先生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官先生的为人袖珍果然没有看错啊。”
官猛把手掌一抬,搁到她面前说:“这件事就且说到这儿,谁让你是张宇恒打过招呼的人?但是,我跟申小姐是另一码事了。”官猛又踱了两步,说:“我奉劝申小姐好好看看自己,阳光大道不走偏走小道,你倒坦荡,可大哥这日子怎么混哪?你耗得起,大哥的钱可耗不起哟。”
终于他还是谈到点子上了,不就是要钱吗?袖珍说:“官先生,这你就放心好了,我袖珍不是长了翅膀的人,飞不了,更何况我已经被你捆绑这么多年,想逃也没那个心思。”
“诶,申小姐说哪的话?怕就怕,就算你人在,官某这钱还是白白打水漂咯。”
“官先生要看得起我,就得等得起我。这三个月的钱,我会想办法尽快还你。”
“这话我听的多了,可从你嘴里说出来,大哥我怎么听怎么揪心哪!”官猛故作痛苦状说,“申小姐不是没办法,是不愿意啊!这不愿意,可比没办法,要难办得多啊。”
袖珍抬头看了他一眼,估摸着他说的是她的臭脾气。她说:“我袖珍办事自有一套,至于拖欠的钱,我也会用自己的一套方法补给你,官先生就等着坐收福利吧。”
官猛摇了摇头,说:“我最近才听说,张宇恒张大董事要替申小姐把债务一笔勾销,被申小姐狠狠的拒了,这我可就不能理解了。”
“这有什么不能理解?既然是我跟你的事,就跟宇恒无关。”
“这怎么能无关呢?张董事就是申小姐现在最唾手可得的资源哪!”官猛把一只手放在另一只手的掌心里一拍一合,跟着节奏一字一句的说着。
“你们老大都同意了,官先生着什么急啊?”袖珍轻轻瞪了他一眼。这官猛最近看是等得不耐烦了。
“你这点钱,对他来说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可对我们小弟来说,那就是天大的事,够我们讨好几个债主的份了!”
“官先生,我怎么觉得这话听起来不对劲哪?你是要背着老大单开的意思吗?”
“申小姐说的什么话?我官某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大是看在张宇恒的面子上,对你的欣赏,可你也不想想,以你现在的处境,要还到猴年马月才是个头哦?不如你让张宇恒把这事了断,债务自动转移,这不就结了?”
“官先生,我看你也操太多心了,我欠你的就是你的,不想再连累其他人。”
官猛瞧她坚定的神情,也没再多劝,只是嘲讽的说:“出道十多年,混成你这样的还真少见。不行就早点嫁人算了,虽说你跟MG的婚约早就解除,那张宇恒对你倒还难忘旧情,做个二奶倒还是可以的。”
“你这么火急火燎的,是不是抱有什么私心哪?”
“我只是出于好心奉劝你,也是尽债权人的责任。别仗着我们大哥对你宽松,你就把眼睛放到头顶上去!你申袖珍要面子,别人也要面子!我告诉你,娱乐圈像你这样,最后低声下气人们求饶的人多得是,你也不像少根筋的人,还是早点认了吧!”
袖珍笑了笑,冷眼对着他,说:“那我也告诉你,你最好给我放尊重点,万一哪天我走运,麻雀变凤凰,低声下气的人说不定就是你了。”
官猛听这话,仰起头笑了足足一分钟,才喘着气说:“本事没多大,口气倒不小!你以为,让我等我就等?”
“官先生,你再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就当你是恐吓了。小心我把话传到你大哥耳朵里,凭你大哥跟宇恒的关系,我想你也应该清楚后果吧?”
“申小姐这就言重了。”官猛嘿嘿一笑,把嘴巴凑近袖珍的耳边,说:“我不也是听底下反应最近生意难做,才给他们点面子出来说说话嘛?再加上张导的事……”
哼,说到底,还是想吓唬她呗,借助张导事件的切入口,既做做表面功夫,又催她债。袖珍没理他,只是听他继续往下说,看他能说什么。
官猛压低音量说:“你看,张导的事我也算给你提了醒。说到底,咱不还是替大哥办事的嘛?今天的事,就当做我例行公事,我任务完成,你安好无损,这不是很好?”
袖珍不想再跟他耗下去,从包里取出一张卡,用手指夹着放到他面前,说:“我也跟你谈笔交易。这里面的金额足够抵上上个月的份,就当做我追还债务的定金,两个月后我会把这段时间欠你的全都补上,但是今天的那些话,以后还请官先生别再我面前提。”
官猛的眼睛里流露出诧异的光,小丫头片子,自尊心厚的跟墙似的,说话的语气大得跟牛似的!明明欠债的是她,现在却显得她特别有尊严。
袖珍看他只盯着她看,半晌没出声,说:“我身上值钱的也就这个了,官先生若看不起,就当没这笔交易。但是,你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等了。”
官猛从她手里拿过卡,用低沉的声音说:“送申小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