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总兵官苏翎自即将成立的商务局中出来,在返回总兵府的途中,便派人传令,召集赵毅成、李永芳、钟维泽到总兵府议事。
将胡世云、严正安安置妥当,算是去了苏翎心头一件要事。辽阳、海州一带,对民事、商事的处置要远远落后于镇江堡与金州、复州、盖州。一来这里算是前线,尽管不断有消息传来,那努尔哈赤内部纷争有逐渐加剧之势,但毕竟八旗兵马的主力仍在,难说什么时候便会再犯辽阳;二来,辽阳、海州一带的百姓,经数月前的一逃,留下的不到三成,加上陆续返回的,顶多只有原来的一半人口。
辽阳城城里城外,兵马人数远远多于百姓人口数,闲置的土地比比皆是,不光是城内有大量空闲的屋舍,那城外四周的村子里,也余下大量的乡间农舍。
苏翎仅仅是做到利用骑兵小队除外巡视的机会,将这些空置的农舍封存,并指定两户人家予以看护,不至于被人拆了当柴烧。在乡下,就算是一块门板,也是有人会偷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之说,只是传说而已,只要有贫困存在,这等贪小便宜的事情,绝不会消失。对此,苏翎倒也非常理解,那些空闲了数月还未有人返回的,便令那两户人家捡还能用的部分家什分给村民当然,也吩咐过留下诸如床炕一类的必备家什,总不能连房梁也给拆了去,日后这些房舍还有用处的。
至于土地。倒没人拿地走,这一年的收成已近结束,就算有人想占,此时也没法耕种。这些都为苏翎下一部将辽阳掌控在手中积累下来。
至于海州一带,倒是民比军多。郝老六的太平哨营如今也扩展到一万左右人马。一半在城内,一半在城外扎营。但就是算上驻扎在海州城中那五千人马,海州城也是显得宽敞,绰绰有余。
海州、盖州,一向被誉为辽东的粮仓,土地平旷,三岔河的支流、清河以及自千山山脉地群山之中流淌出来的数条小河,在两州境内交错而布,水源及其充沛。这使得仅海州一地的田亩数,便大大高于辽阳城外的数目。当然,如今也因逃亡者众而空余大半。
若要看辽东大户世家到底侵占、买卖或是别的什么手段积攒下多少土地,如今可是一目了然。逃亡者中。大户世家或许占的比例不算高,但这遗弃的土地可比那些一般辽东百姓要多得多。至于那些为其农庄耕种的家仆或是佃户们,也被带走大半。在当今的大明朝,这些人口,可也算作是能够带走地一部分财产。或许还算是有点良心,毕竟这心还是向着大明朝。没有生出归降建奴的心思。与金州卫、复州卫等的大户世家一样,这逃亡地去处。一部分是过海赴山东登州,一部分则乘船直奔天津。还有不少是直接奔往广宁一带。这些大户可不像一般百姓只是逃命而已,大多是投亲靠友的选择方向。毕竟海州一带能够提前得知八旗兵临近的消息,时间上要充裕一些。这导致返回的大户世家,可是不多。
当然,那期间郝老六按苏翎交代的,又对这一带进行了毫不留情地清理,那些提前打出归降旗号的,一律被杀了个精光。这样一来,海州一带地大户世家所剩无几,再加上那些滞留在广宁一带的百姓也得到辽东巡抚王化贞地安置,使得海州城内城外,也几乎便是辽阳的翻版。唯一多地,便是仍然聚集在海边等候雇佣的百姓,那可比辽阳城多出数倍来。
这些因素,使得苏翎对辽阳、海州地治理,尽可放缓一步。况且,人口不多而遗留甚多,也使得这近十万留下的百姓不需要太多的赈济,袁大人当初的以工代赈之策,仍然有效。只要海运不停,那些实在无法度日的,也尽可换些吃食。不过,袁大人组建二万多人的运送队伍之后,这些比如,辽阳、海州二城的城墙加固修整,便是仅次于运输粮饷的人数。
另外,在三岔河海边,至海州,再到辽阳之间的道路,也分段进行了平整,这中间除了原有的驿道得到拓宽外,有一百余里的地段,都平整出能并行六辆大车的宽敞道路。且因上回搬运火炮而压出的深深车辙痕迹与尘灰,也让原有的土路,被改成铺满碎石的路面。毕竟整日都有数千人在路上行走,这也是被逼出来的法子。
不过,意外所得,是在三岔河入海处,如今已渐渐成了一个大镇的模样。
往日这里不过是几个相隔数里的小渔村,总计也不过五百多人口,过着半渔半耕的日子。大明朝廷以往就算是有海运,也不会自这里同行,要么是天津至广宁,要么便是山东登州至旅顺,此处除了几片鱼帆,可从未热闹过。
但这一切都随着苏翎的出现而改变。最先不过是为了遮掩那些堆积如山的粮草、军需,一时运不走的,便搭建木棚、草房存储,而那些看守的民夫、士卒,也各自就近搭建起棚子栖身。但随着着军需粮草越来越多,便这简陋的草房、木棚便渐渐延长,直至将几个渔村全都连成一片。而积压的军需粮草越多,看守与运送的人也便越多,这其中多,这吃喝拉撒的,可便有数万人之多。
此时三岔河入海口处的情形,倒于山中女真人或是蒙古人汇聚于马市类似,在大致分划出来的区域内,到处是简易棚屋、帐篷,一早一晚间,缕缕炊烟倒象是一片森林一般。因最初这里只有少部分官兵管带。大部分都是应募而来的民夫,这可是需要自备吃食的,远不像后来组建成专门地运送队伍,一切都有专人管带。是故那些民夫有的是自带干粮,有的却是带了锅盏。将现拿到手,或是提前预支的粮食就地煮食。到后来,大多数人都已来不及自备干粮,需要运送的军需太多,多大数人都得连番往返,于是,民夫们干脆便全都就地砍柴做饭。
人数骤然增多,且大多又需在此吃食住宿,于是。一个小镇地形成,便由多年的渐聚,变为在短短的数月间便形成了。
最初的变化,或许该算是柴草问题。这么多人要烧水做饭。饮水倒不是问题,就靠在河边,怎能不便?但柴草却逐渐被砍光,不到半月,方圆五里之内的灌木、小树。都被砍的一干二净。稍大点的树木,倒没被当柴烧掉。而是被用作搭建木棚、草房了。对于这样的分别,民夫们还是分得十分清楚。这样多走出数里地来。可当时又不得不做。袁大人已经给了方便,可不会有人管这柴草的事情。
于是。也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天,一个四十多岁地汉子,不小心被一大捆长枪砸断了左臂,虽有民夫中识点接骨的人看了,当即接上,用块板子夹上,敷药包扎,说是养上几月,便不碍事了。那管事的一瞧,便让他回去,他这个样子,当然不能再做事了。
但那条汉子一听,却嚎啕大哭起来,几乎昏了过去。有那认识的一说,才知此人家中还有老婆孩子七八个,都等着他带粮食回去,如今这么一来,岂不全家人都得饿死?
管事之人也是四十多岁地一位军爷,虽也看着不忍,但却摇头不语,这种事情,可也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够大发善心的。末了,只在怀中掏出十几文钱,想了片刻,又揣回去一半,剩下的一并丢在那汉子面前,随即转身离去。
围观者倒大半与此人类似,家中可都有老婆孩子等米下锅,见此情景,稍一商议,便一人从自家口袋里抓几把米,到了凑了小半袋,摇摇头各自去了。那汉子抹抹眼泪,冲个人背影磕了几个头,便拎着口袋蹒跚而去。那点米,也就能凑合几日而已。
没过几日,便见那汉子一汉子吊着左手,只用右手掌着把手,另一边则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两夫妻便在一左一右推着,前面是几个半大地孩子用几条绳索拉着,车上的柴草,估摸着也有数百斤吧。待停下,那汉子便招呼着老婆孩子,给前日那几位发了善心地人一人抱去一捆柴火,这便去了一半。剩下的,便堆在一边。很快,便有人上来询问,那汉子也不言语,倒是那女人开口,直说换米,多少随意。于是,这次又换回小口袋米来,多数人也就是抓上几把米,换来做几顿饭地柴草。
这样每隔几日,两夫妻便带着孩子来上一趟,算起来倒是与往返辽阳的日子相差无几,倒是积攒下一些粮食。没过多久,这效仿地人便多了起来,大多是些女人孩子,境遇也大致相同。那些身强力壮的民夫,往返得多了,自能养家糊口稍有结余,而这柴草又极贱,是故这柴草生意,算是最先做起来。
当然,这愿意拿米来换地,毕竟不算太多,所以随着打柴的女人孩子的增多,那两夫妻的生意自然便受到影响,眼看着又要断粮,那女人却又想出个法子。再来时,不仅是一车柴,还带着自家的大锅。那汉子闷头不响地用一只手开始干活,在女人孩子的帮手下,就在河边空地搭起一一边便铺上干草,在众人眼里,这一家人便要在此住下来。
随后,那女人便来到那几十名正在自己煮饭的士兵面前,挨个地不知说着什么。这些士卒是专为看守军需的,倒是一日也不曾离开过。到最后,那女人才被带到管事的一名把总面前,说明来意。原来,女人不过是央求着给一家几口寻些吃食,并递上一根祖传的簪子,也就值个一两银子。话并不多。且那名把总也瞧清楚了一旁吊着一只手的汉子与那几个饿得不成样子地孩子,便也未要那簪子,跟属下几人商量了下,便答应
于是,这几十名士卒的吃食。便全由这家人打理,且还兼带着缝补洗衣等杂事。当然,这些士卒每日的口粮是军供,眼下倒也给的足足的。这家人地吃食,便是从这些每日领取的粮食中省下的,一大锅饭里均出几碗,倒是不难。女人的央求,也便是如此而家人倒真给自己属下省了不少事。便跟属下一商议,每人拿出十文钱来,凑在一起算是给这家人的酬劳,并将那最大的孩子。给安排到一队驮队里,只按半价给粮。这些士卒还拿着每月一两五钱的月饷,又是吃得军粮,这十文钱可算不得什么,凑起来也有六那汉子一家自然感激万分。一齐给众人磕头。
自此,那汉子每日带着大点孩子出去砍柴。女人则在家中洗衣做饭,至于那几百文钱。则仍然用来买米。民夫中总有些富余粮食的,这米便一碗碗地换了来。
这家人绝不会是偶然的一户。类似的情形,在驻扎的数千官兵中先后出现。当然。那时还无人关注这类事情,也没有较高一级地官员知晓。这些因柴草一类的琐事而由士兵们自己拿钱出来雇人做事的现象,其实在各地驻扎的军营附近早有出现,甚至还有雇人出操站队训练的,不过这里没那么严重罢了。
过得一月左右,那汉子地手臂略好,便与女人一商量,在木棚边又垒起新灶,让女人厚着脸向那名把总将军中闲置的大锅借了来。自此便用这口锅供应军中饮食,而自家那口,便用那些积攒下来地米,煮上满满一锅,配上自家腌制的咸菜,向那些民夫兜售饭食。这算是第一家饭店吧,价格极其便宜,那些民夫或用钱,或用米,都可换得一碗现成地饭吃。这不管是用钱用米,汉子一家自此走上了自给自足的路子。
随后不久,便是第二家,第三家,真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到后来辽东监军胡嘉大部分地民夫,士卒,都不必自己打柴烧水,便能随时吃上热呼呼的饭食。据估计,最多地一晚,在当地歇息的官兵百姓,足有三万多人。
任何村镇的形成,都是以某种交换作为基础的。随着缺粮状况的逐渐缓解,民夫们最初的恐慌心境得到改善,整个海边的笑声明显比往日增多,笑脸更是随处可见。至于那些看守军需的官兵,也因此变得和眉善目的,平日常听说的欺压百姓、骚扰民间的事情,此地可是没有。
当然,那些黑甲骑兵巡视的次数相当频繁,且其后面,正是如今威名渐扬的辽东总兵官苏翎。整个海边被大致划分了区域,存储军需处被划定了一大片的禁区,除了成队的民夫以及为士卒们做饭洗衣之人外,一律不得任意进出。而那些民夫,也都被聚集在营门外居住。
或许正是心境一变,这脑子便灵活的多。于是,汉子照常卖力气换粮食、脚价,一些女人、孩子,却开始将家中一些不怎么值钱的物事拿出来,就在大营之外的空地上摆起摊子来。有家中剩下的半匹布,多余的碗碟,甚至多余的桌椅,也有搬来卖的。这当然都是为了粮食,桌椅可随即便被军中的人买了去,那些清点进出的军中书办们,可正需要呢。这部分官兵都是临调,可不像正式的营兵,军中所缺甚多。所以最初的货物,大多是军中之人买了去的。
海上的货船像是永远不会间断地涌来,岸边的人们也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场景,谁也没去想又朝一日,这些船便突然停止。渐渐的,民夫们中的一部分开始将粮食换成钱,尤其是那些家中有余粮的人,当然,那些由大户人家专门组建的驮队更是只要银子。而钱渐多的趋势,也便代表着更多的货物交换。
有那胆子大的小商人,带着自家店铺中因百姓逃亡而积压下来的几十匹布,走上数百里路,赶到这里交易,倒迎合了这里的主顾,哪怕就是买上一尺宽的布,那商人也是笑得跟花儿似的。而烧陶制碟的小作坊的主人,也照样是积压了不少碗碟,也同样是赶上几百里,从盖州、复州,甚至金州向这里赶来。小本经营的小作坊,小商人,可是经不起这样大的战乱,不将这些卖掉,可是照样活不下去。是故,类似的商货,极其低廉,这些民夫们完全能够买得起。
这最初的几个月,原来赚银子的主顾,那些大户世家,甚至一些中等人家,要么是早就寻不到影儿,要么也是捂紧了腰包,甚至也派出人来四处购买粮食,当然,各地的商业流通可都陷入停顿状态,能不已经形成共识。这便让不少正在难处而又听到风声的商人都纷纷向海边靠拢,而这些人自身,可也是那些饭店的主
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原本便有治理民事的名声,这将军事都交给苏翎打理,自己对这些算做难民的百姓,自然是尽心尽力,以工代赈不过是其一而已,当然,这些事情,苏翎也是从不过问。不过,赵毅成的哨探,却早已开始深入,只是没有什么可以算作要事的消息而已。
这究竟有多少粮食被发放下去,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也没个总数,这只是辽东一片混乱中的一项而已。当初运到海边的粮草、军需,因迫于辽阳事急,随到随运,袁大人最多能查到一个总数,而支去的部分,大多是苏翎所部人马,也最多有个树木记载,至于是哪一部拿去了,袁大人可不甚清楚。到后来,这更是一笔糊涂账,就算袁大人想理清,却也无法做到了。
事实上这数十万石的粮食,都由京城与广宁一带运往辽阳。袁大人不过是过一道手,将一部分自己掌握的民夫所需的粮食发下去,随后便全都被苏翎所部领了去,而苏翎那边,也有一部分民夫在直接领取粮食。
这些粮草,本是朝廷按照给苏翎的十万人马调拨的,实际上苏翎的大部分人马,在千镇江堡以及金州的冯伯灵所部,都只拿到一小部分,其余的还是由胡德昌按原先的规矩存储着,是故,余在苏翎手里的粮草,只多不少。苏翎并不在乎这些数据,他只要结果。事实上,若是袁应泰与苏翎两下对照,这发下去的粮食,可足足有数万石。这基本上达到了控制辽东粮价的目的,至少在海边的那些民夫中,粮食不需要高价购买了。
当然,有些囤积有大量粮食的商家、大户,不会放过这个发财的机会,最初那个八两银子一石的价格,便是他们挑起的。但没出几日,这些人的家中便收到警告,让即刻平价售粮,否则后果自付,而那不加理睬的,便旋即全家消失。
这些好处,自然都有那些民夫们享有了,至少在两个月后,聚集在海边的那些民夫中,家无隔夜粮的,已经很少了。再加上地里多少也有些收成,看来度过这个冬天是不愁的,而眼下开来,海上的船队依旧望不到边,也没个歇的迹象。
日子好转的表象,是由几个说书人的到来得以体现的。这些凭嘴皮子吃饭的人,比那些农夫还要凄惨,能辗转到这里谋活路的,自然有一番艰辛。到了之后,必是拿出浑身解数表演一番,说得便是苏将军带着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故铜钱飞来,走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这么捧场的人,那说书人顿时老泪纵横,时间,恰恰是说得最悲壮处。
此处正好是在军需存储大营之外,久而久之,民夫便习惯与称呼此地为“营口”,营口小镇的叫法,便传了出去。
不过,这一片木棚草房称作镇子,自然名不符实,但那第一座真正的屋舍宅院的修建,却是要等胡世云、严正安抵达之后的第二日,才开始的。(,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