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辽东都司的江湖人士,可谓隐中之隐,不是圈中人,可丝毫摸不到门道。
当然,江湖人士仅仅是泛指,所谓僧、道、丐,什么走街串巷的游方医生,占卜问卦的算命先生等等,尽皆能算做江湖之人。至于赵毅成此时所指,自然是傅瑞江所言的那类习武之人。
这些武师、护院,或是那些有些祖传功夫的子弟,共同之处便是均以此为生。或看家护院,或是护卫驮队,其中也有做那鸡鸣狗盗行径之人,所谓来无影、去无踪,自然有神出鬼没之功。
辽东都司即便是以卫所军制为主,这地方上,却也并不太平,打家劫舍的盗匪与占山为王的小股山贼也是有的。只不过在辽东都司常设的近十万大军的遮掩下,这些人倒兴不起多大的风浪。再说,其中大部分被视为逃军所为,或是直接归咎于建州女真的袭扰,朝廷上对这些事可丝毫没有半点印象。这种背景,便是那些身具功夫的江湖人士赚取银子的前提。
当然,要特别说明的是,辽东都司这种军伍遍地的地方上,这功夫,可不是指的舞蹈弄枪而已,或是如邓飞杰那般的神箭手,那样的话,可就太多了。这类有真功夫的人,并不算多,且有着自己的圈子,并不为外人道也。若要将这个视为一种行业的,便是所谓的行业秘密。
这些人所得地酬金。并不算很高,毕竟那一身功夫得用到妙处。才能换得银子,平日无事时,就算“飞”得再高再快,也只是得一声彩罢了。这就像一把削铁如泥、吹发立断的宝刀,不用。徒然生尘而已。是故这些人大多隐身于那些由精壮汉子们组成地护院或是商队护卫之中,除了彼此之间偶尔切磋一下武功之外,其余的时候,与常人
那傅瑞江能识得这些人,倒真不知有些什么异遇。想必是与胡家、傅家、严家所雇佣的商队护卫有关,那既然成为一种行当。便定会有几个较为出名的人,这些江湖人士,便由这些“名人”出面召集、推荐,从而遍布辽东各地。
不过,辽东战事一起,按说这兵荒马乱的,这些身具功夫地人应该大发其财才对。想来那些大户人家。或是百年世家该重金聘来护住性命才是,这些人倒有了用处。可恰恰相反,那些大户、世家是一拥而上,举族逃亡。直奔大海对岸而去,倒是连一般的护院活儿也少了许多。再加上这几年。三家的商队又逐渐由赵毅成派遣的哨探们担任护卫事宜,有时甚至直接由巡视的铠甲骑兵逐段接送。这个活儿便愈来愈难做了。换句话说,只要苏翎的势力涉及之处。这护卫地作用,几近些消息,但苏翎却是一无所知。
辽东总兵府前厅里,苏翎想了片刻,便询问胡德昌。
“那傅瑞江果真认得许多江湖人士?”
胡德昌一怔,随即意识到指的便是傅瑞江那帮狐朋狗友,便答道:“倒算不上什么江湖人士。严家、傅家最初是做私盐生意的,所以认得不少敢于斗狠之人。每次贩盐,都由那些人负责护送。瑞江这孩子自小便被父母宠坏了,只喜欢与那些人厮混。当年他爹傅升还专门给请了几个武师教习,说什么想去参试武科,也中个武举之类的试试。”
“哦?”苏翎好奇。笑着问道:“没想到傅升还有这个想法。”
胡德昌笑了笑。说道:“我们这做商人地难处。将军是难以体会地。在过去。自然是做官最好。我也曾想着让哪个儿子去应试呢。”
苏翎笑笑。又问道:“傅瑞江真认得那么多人?”
胡德昌想了想。说道:“有没有功夫。我倒看不出来。不过平日里傅瑞江只跟那些人混在一起。瞧着好像也有几十人地样子。具体多少人。得回去问问傅升才知。”
“这么多?都是做什么地?”赵毅成插嘴问道。
胡德昌似乎无奈地说道:“起初说是给傅瑞江请地陪着练武地人。说那功夫不练便要落下了。这话倒也对。不过。这几年下来。光是这陪着练地。就有几十个人。傅升也太宠这孩子了。都由得他去。银子是要多少给多少。我瞧着那些人都是整日不做正事地人。就知道到处跟人打架闹事。”
苏翎笑道:“这么说,这些人都是傅家在养着了?”
胡德昌说道:“也不全是。有时也会跟着商队出去走走,我那边有时忙不过来,也会借几个人用用。不过如今商队大多都不需要护卫了,去了也无事可做。”
赵毅成笑着问道:“他们,都是跟谁打架?未必那些人都是与傅瑞江一般大的孩
胡德昌想了想,说道:“人倒是老少都有,当然,瑞江只说是什么切磋武艺,每月都会带人出去几日,回来便是一身地土,偶尔还有人带伤。至于跟谁打架,便没细问了。不过,也没见人上门告状。”
苏翎想了想,问道:“有没有什么说他欺负人之类的消息传出来?”
胡德昌立即摇头,说道:“这倒没有。我们三家,也是小户人家出身,绝不会做那等事情。这几个孩子虽然不太听话,但这一点还是懂事地。”
苏翎笑道:“这就好。”
说完,苏翎面对赵毅成说道:“傅瑞江我来带着,他那些人到时候都由你来挑选,留下的,再给徐熙派去一些。既然都有真功夫。就要用到好处,别就这么整日胡闹
“是。”赵毅成答道。
胡德昌连忙说道:“这回傅升将傅瑞江送来。也正是想请将军帮着管带一些日子,如今这孩子在家里谁地话都不听,这么下去可不得了。还请将军严加管教。”
苏翎摆了摆手,说道:“这个我会考虑的。”
赵毅成笑着问道:“大哥,你总还有别地缘故吧。不会就为这个将我们都叫来?”
“当然不是。”苏翎笑着说道,“这个传言,在我们这里怎么传都无碍,不过,这若是京城里也这么传,对我们可就有影响了。今日说这个事。便要商议一下对策。”
赵毅成想了想,问道:“大哥是担心什么?”
苏翎沉吟片刻,说道:“这一是粮饷是否会受到影响,二,朝廷会不会由此催战?”
赵毅成、李永芳、钟维泽与胡德昌均在心中掂量了一番,各自按自己的思路猜测着。
赵毅成说道:“大哥,如今消息是拦不住的。这么多海船往返。那些水手可成千上万,难说是不是已经传至京城。”
钟维泽说道:“将军,那胡嘉栋这些日子里写的奏书,属下都细细看过。连里面用的典故之类地生涩之处,属下也请韩光欣等人琢磨过。并无对我们不利之言。说得仍然是要粮、要饷的事项,还有催发军需器械一类的字句。属下都将秋月姑娘抄录的副本留下了。将军有空便可亲览。”
苏翎会意地一笑,点点头。说道:“好,你做的很细。”
李永芳考虑的最久,此时便问道:“将军,这粮饷供应与催战一事,朝廷那里,怕是真与传言地内容相关。”
苏翎说道:“你说说看。7Z小说?”
李永芳便说道:“将军,朝廷授将军总兵官,征夷大将军之时,正是辽阳危急的时候。辽东战事虽然暂时转危为安,但除了将军,朝廷并未别的法子稳固下来。按当时的情形,朝廷只在广宁至山海关之间还有部分兵马存在,辽阳这里只有将军所部......”
赵毅成说道:“你是说......朝廷也用的是暂时之策?”
李永芳说道:“这是属下猜测的。”
苏翎点点头,说道:“无妨,有话便说就是。”
“是。”李永芳答道。“其实,按朝廷一般常规,这怎么也该给将军同时加封都督衔才对,如今却只给了总兵官与征夷大将军的名号,这二者都不是常设官职。所以,这难说有没有什么玄机。”
苏翎说道:“这个我也有考虑,不过,只要我们需要地粮饷军需不断,其余的便暂时可以不管。此时只估算一下这粮饷到底会不会受到影响。如今就要入冬,今年倒是不愁,但若是粮饷不接着运来,明年可就不好处置了。再说,这条海上的路,我们还得让其一直通着。”
赵毅成看着李永芳,问道:“你是说朝廷会因那些传言,便减少粮饷供给?这回朝廷不是已经拨付了三百万两的饷银么?眼下海上船队可没见歇着,这少说还有一半没有运到。”
李永芳答道:“这三百万两饷银,还有那些粮草,倒是朝廷依仗将军收复辽东地一面,这与给将军授职是一致的。不过,朝廷上地事,一向是左右两端都有。当初因为事急,那些大臣们又拿不出别的法子应对,而将军又忽然报捷,除了将军,当然没有别人来承担辽事。这一点在当时没人敢出声反对,只要反问一声,有何人选?便是自找麻烦,且还会被扣上别地罪名。”
李永芳如今已经愈加受到苏翎的重视,那徐熙带回来地大部分朝廷邸报、奏书的副本,可都给其看过了。对于李永芳来说,那里面得到的消息,可要比苏翎与赵毅成看过后要多得多。
李永芳稍停,接着说道:“如今过了几月,辽东又再无战事的消息,朝廷上的大臣们可就缓过劲儿来了。朝中向来分做几派,相互指责,凡是有说好地。便有人说坏;有举荐说能用的,便有人驳斥说绝不能重用。此时辽东事缓。自然会有人站出来提供几个人选。这是按常理推论地。”
苏翎点点头,对朝廷的内部争斗,其一向懒得多听,多想,只要不牵扯到辽东自己的设想。便一概不闻不问,此时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下去。
“你继续说。”苏翎说道。
李永芳接着说道:“这是其一。实际上朝廷上的那些人对将军说三道四,也仅仅是一方面。毕竟将军是武官,这文官向来不将武官放在眼里,就算对将军有所猜忌,也不会算做大事。仍然会从牵制上着手应对。所以这矛头,还得指向袁大人,还有辽东监军胡嘉栋身上。”
这事说道这二人身上,倒是苏翎未料到的。
只听李永芳接着说道:“那杨镐、熊廷弼便是两个例子,催战与缓战,都是现成地。想必现在弹劾袁大人丢失沈阳的折子已经有了,那胡嘉栋。来之前便有处分,这会儿过了几月,那些刀笔上用功夫的大臣们,定不会一言不发。保不定朝廷上已经吵了起来。”
李永芳继续说道:“这样一来。袁大人、胡嘉栋二人,实际上与将军绑在一起了。袁大人如今自然是支持将军的。弹劾袁大人,也便是制约将军的一个法子。当然。这仍然是两边都有的,那支持将军地占了上风。那么这态势便不变,粮饷便不会少。可若是传言多了,朝廷上将建奴看得势弱的人必然会多起来,那样的话,那一边的人便就得势。另外,将军所部,可就太强了些。”
李永芳最后的话有些含蓄了,暗指苏翎所部在辽东过于强大,会引起朝廷的猜忌,尤其是对苏翎这种来历有些不太清楚的人。
苏翎看着李永芳,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李永芳微微一笑,说道:“说起来也简单,也正是将军一直在用地。”
赵毅成说道:“直说“传言不是说建奴势弱么?那么便让其不弱便是,这样,传言便就破了。”
这几个月来努尔哈赤的八旗兵一直偃旗息鼓,没有任何动静,眼下已是九月,即将入冬,不用算也知道接下来,辽东的冬季不会有什么大的战事。那如何让其显出不弱之势?
赵毅成想了想,说道:“你是说打一仗?”
李永芳看了看苏翎,说道:“这要看将军地布置了。将军说打,便按打的法子想办法,将军若是继续保持眼下辽阳地态势不动,也可另想办法。”
苏翎将身子靠在椅背上,一面瞧着李永芳,一面在心里琢磨着。
这李永芳倒当真还能用,看来,不仅是用其在努尔哈赤的那段经历来起作用,这别地方面,倒也分析的头头是道。赵毅成与钟维泽,对朝廷上地事,可是天生的缺陷。这些跟着苏翎打出来的兄弟,单是想问题的思路,便与李永芳截然不同。虽说哨探事宜,总体上能归结到一处,可要琢磨朝廷上文官们的心思,却非李永芳莫属。
李永芳所说,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与辽东监军胡嘉栋,是与自己捆在一起的说法,苏翎倒当真没这么想过。袁应泰能支持自己,那也是用了番心思,对付胡嘉栋更是手段强硬,但这两人,苏翎不过是从利于己用的方面考虑的,却没像李永芳说的,从另一面看,自己这三人可不是算是一派?
这文的,有袁应泰,什么东林党之类的明争暗斗,早就将袁应泰的名字裹在其中,尽管袁应泰曾对苏翎说过对此的看法,但即便袁应泰想置身事外,怕也不会那么轻易便能脱身;而胡嘉栋,还不清楚到底朝中是哪一位将其保下,但其从辽东逃回山东的事情,也没那么容易便洗刷得干净,如今朝廷可不是说谁能占得了上风,否则怎能有这么多争议?
当然,对苏翎自己倒还算简单,不过是武官向来被防着拥兵自重而已。但这一点朝廷上就算有人提起,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对苏翎有什么干涉。毕竟辽事还未稳定,还得指望着苏翎再次报捷。可这也并不意味着那些文官不会从粮饷上动什么心思。牵制地手段,粮饷可是最有效的。
一时间,苏翎竟然产生了想与袁应泰、胡嘉栋一起谈谈这件事地想法,不过,随即便被否定了。
“你说说你的想法?”苏翎对李永芳问道。
“将军。”李永芳说道,“这若是打,属下不敢妄言,将军自有部署。我便说说这不打的。”
“好,你说。”苏翎说道。
李永芳顿了顿,接着说道:“请将军派遣一队人马。不必多,百多人便可。一路偃旗息鼓,潜至镇远堡与镇武堡之间,摇旗呐喊,摆出一副要破关而入,进逼广宁的态势......”
“你是说要乔装成八旗兵?”赵毅成问道。
“正是。”李永芳说道:“最好能放箭射入堡内,留下一些证据。想必那些守堡官兵也不至于出来追赶。只会点燃烽燧报警而已。只要广宁一带的边墙上燃起烽火,辽东巡抚王化贞自然会禀报朝廷,说建奴八旗进犯广宁。将军,这广宁一旦被攻破。可就能直达山海关,这对朝廷地威胁可要比失去辽阳更大。这样一来。朝廷自然会再次紧张起来,那些传言。也就被视为无稽之谈
赵毅成与钟维泽都打量着李永芳,觉得这小子当真鬼点子不少。这一招可是有效得多。
苏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说道:“赵毅成,这事,就交给你了,顺便给胡秋青带着东西去。记住,要演的像一些。”
“是。”赵毅成笑着答道,“带些什么?果酒?还是派几个教官?上次胡秋青可吵着要调一些武官学院的武官过去。”
苏翎笑了笑,转头看向胡德昌,问道:“你这次好像带来不少吧?”
胡德昌一怔,没想到这会儿忽然说起这事,转得也太快了吧,一时间,胡德昌对苏翎等人谈论这等大事的心态,着实佩服,这等自己听着充满杀机的事情,人家可是举重若轻,就像闲谈似的。但胡德昌随即又想到,这大概与自己处置那些商务上地事情一样,所谓“业有所专”嘛,苏翎等几人可都是武官,哪儿像自己这般看待的?
当然,苏翎等几人若是有朝一日见到胡德昌等人商议生意上的事情,怕说不定也会有此感概。
见苏翎问道自己,胡德昌答道:“有的,装了两辆大车呢,有百多坛。”
“那便好。”苏翎说道,“给他带一半去吧。至于教官......还是选几个给他,他那些骑兵我看练着也吃力。”
“好,一会儿我便去安排。”赵毅成说道,“教官便从顾南等几营里抽调好了,如今他们几营算是学得差不多了,只要多练便是。”
“嗯,好。”苏翎说道:“不过,百多人会不会少了点?万一那边边墙上哪个武官真带兵追了出来,误伤了可就不妥了。”
苏翎想了想,问赵毅成道:“你这几日选的兵,有多少了?”
赵毅成答道:“合适的,只有两百多人。正在整训。”
“两百多......想来看着也不够吓人。”苏翎说道。
“不过,”赵毅成忽然想到,对苏翎说道:“大哥,这个法子虽好,会不会对胡秋青一部有所影响?”
苏翎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赵毅成继续说道:“大哥,这若是在镇武堡镇远堡之间出现八旗兵,那胡秋青一部岂不是没用?再说,那王化贞一向不是说以蒙古一部对抗努尔哈赤么?这会儿出现了,这说法岂不是没用?”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样办,干脆就去顾南那个营五千人。反正缴获的八旗服饰也够装扮地,这样你便不用去了。这事让顾南去办,让他那营与胡秋青的一营来一次演练,对他们的练兵也有好处。不过,这最后可是胡秋青的蒙古骑兵营,赶走顾南地八旗兵,这都在边墙上官兵的眼皮子底下进行。”
赵毅成笑道:“好主意,这样,既能展示八旗兵地人马众多的样子,也能展示胡秋青地蒙古骑兵的威力,一举两得。且也应了王化贞地主张,毕竟还是蒙古人赶走了八旗兵嘛。”
李永芳紧接着又说道:“这也正好表明将军驻守辽阳得法,逼的八旗兵只要绕道试图进攻广宁。”
苏翎、赵毅成均是一怔,李永芳这脑子,可当真好使。这样一来,可就不是一句两得了。(,如欲知后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