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年腊月二十六,大明朝辽东都司首府辽阳城,到喜气融融的景象,这无论是数万百姓,还是城外分驻各营的六万多官兵,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新年而准备
着。
尽管这即将结束的天启元年里,辽阳城曾惨遭建奴屠掠,但在辽东总兵官苏翎率部出人意料的一举收复辽阳之后,这大半年的时间里,逐渐恢复往日生机。再加上下半年里不断有赴辽客商运来大批商货,米粮、布匹已是不愁,其它类似瓷器等等的物品更是一个不少;而辽阳商务局的胡世云、严正安组织的商队,又不断地将各地的鸡、鸭、猪、羊等家畜源源不断地运往辽阳,这吃肉可也不是件奢侈的事了。
辽阳城里的店铺、酒肆如今可都装满了商货,即便这价钱要翻上两倍,但却使辽阳城内几乎什么都不缺。辽阳商务局的胡世云、严正安,虽说并无职位、品级,却在无形之中控制着粮价、盐价,这两项是辽东总兵官苏翎刻意要求掌控的。至于其余的商货,倒是可以敞开了卖,只要能卖得出去,倒是无人干涉。就算是粮价,也只在那些散卖的粮店规定了限度,倒并不妨碍赴辽粮商的利钱。粮食本就是大宗商货,赚得是微利,且这海上水脚以及路上的脚价,苏翎可都是下令给了贴补,单是这一项,就已经有赚了。是故,这种控制,并未对赴辽客商有所影响。
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已经向辽阳城内的百姓发放了一部分赏赐,即便是最穷的人家,也能领到肉食、大米。这其中的米,便有一部分是来自吴九奎运来那一万石新米。吴家这回运来的大米,在抵达辽阳的第二日,便被抢购一空,其中有一位自称是来自镇江堡的商人,一次便购得五千石,每石二两五钱,这总计上万两的买卖,倒让吴九奎暗自惊叹,没料到这辽阳,也有这般大手笔的商人。
那粮商倒是付得爽快,十几辆大车装着银子就直接运到辽阳客栈内,待吴九奎的从人点算清楚,那人只是略微点头,便自顾去城外运米去了。不过,那白花花的银子,在吴九奎手里倒是没留多久,因为没过一个时辰,便有两个专卖毛皮、药材的辽商找上门来。这两人就长住在辽阳客栈旁的一所宅子里,连货都是现成的。没谈多久,那银子又花花地流了出去。
实际上,赴辽客商绝大多数都是如此,辽东的银子,可很少流出去。
有些来了多次的客商,便干脆直接易货贸易,免了中间那道看着舒服的过程。这些毛皮、药材、人参等山货,只要顺利运回去,这一来一往,少说也是翻倍的利,这还是说的净利,一应花销可都是交清了的。至少有半数以上的人,比如吴九奎这样的大贾,那利怕是要近十倍。
是故这些客商在被告知,“待正月初一过后,所有的商货便不再免税,仍按大明律的三十取一收取。”对这个消息,可没有任何人心怀不满。当然,商人们也都知道,这暂时的免税,便是要先给他们一个甜头,让事实来证明,这往辽东行商,到底能赚多少。
这些不过是说,辽阳城如今是如何的兴旺,辽阳再一次成为辽东都司的中心,只是少了开原、沈阳这个方向的汇集而已。
正当辽阳城展现出这一番景象之时,就在天启元年腊月二十六的这一天,午时刚过,事先没有半点征兆,自海州方向急速奔来一部人马,只见旌旗蔽日、马蹄震天,很快便抵达辽阳城外的大营外侧,若不是看着旗号仍然是大明官军的模样,这恐怕还得引起一阵慌乱。不过,这只是辽阳百姓所见到的一幕。
辽阳城内城外各营人马倒没有惊慌出现,在这只大军抵达之前,辽东总兵官苏翎便下令各营集结,但不许出营,只列队等候下一步的命令。这六万多官兵,其中四万经过这半年日夜不歇的整训,这军令倒是执行得十分彻底,尽管心中疑惑,但却没有一兵一卒出营张望。倒是那二万多属于辽东经略袁应泰管带的人马,却险些因此炸营,若不是一队黑甲骑兵在营外弹压威慑,这恐怕顿时便要有逃的。这两下对比,可令不少人心中自有一番想法。
这突然出现地人马。正是驻扎在海州地郝老六一部。总计一万二千人。此时全数出现在辽阳城外。随着一骑骑传令骑兵地往来奔驰。郝老六率部进入辽阳城。随即接管了全部城防。不消半个时辰。辽阳城城墙上。便全部由郝老六所部驻防。
随后。城外各营主官被全部召集到总兵府汇集。包括辽东经略袁应泰管带地那两万多人马地武官张神武、罗一贵。也被召集进城。这几十名武官齐刷刷列队集结在辽东总兵官苏翎地院内。等候指令。
在规定地时辰内。所有地武官都准时到场。苏翎全身戎装。站在众人面前。身侧则是刚刚抵达辽阳地郝老六。也是全身铠甲。苏然而立。这幅场面。倒让众武官觉得。苏大将
这便要集结大军出征了。
苏翎扫视一圈列队地武官。然后向一旁地护卫队长唐平看去。那唐平点点头。意思是说。所有地人都全部到齐。这种临时召集。每月大概都会不定时有那么几次。人数也按官职大小不等。最多地一次。是所有小队队长一级地全部集结。至于那些出现地没有抵达或是延误了地。有六名被当即斩首示众。这一回。可当然没有人耽误。
苏翎略略提高声音。对全场武官们说道:“众将听令。我走后。辽阳军务由参将郝老六统管。”
“遵令!”众人齐声答道。
苏翎侧头对郝老六示意,郝老六便上前一步,扬声说道:“各回各营,照规矩办事。其余事项,我会再传军令。”
“是。”众人再次齐声应答。
“都下去吧。”老六挥手说道。
众武官便依次退出,各回大营。苏翎这才招了招手,将在一旁侯立的赵毅成、钟维泽、李永芳等人叫到厅内,笑着说道:“这便算是最后一件事了。老六,这便都交给你了。”
“大哥,放心。”老六大大咧咧地说道,“这又不是打仗,有我在,乱不了。大哥尽管去成亲。”
苏翎笑着点点头,说道:“你这一来,这辽阳便更放心了。”
赵毅成也笑着说道:“老六,这便辛苦你了,我会代你多喝几杯的。”
老六笑骂道:“算你小子捡了便宜,这么多兄弟,可就你跟胡显成能去。”
赵毅成说道:“大哥不是说了嘛,这回来之后,再办一桌,有你喝的。”
“这哪儿一样?”郝老六挥了挥手,接着说道:“要不,大哥,你将嫂子一起带来,再在辽阳成一次亲?”
苏翎笑着说道:“到时候再说吧。”
说完,苏翎便收住笑,对李永芳、钟维泽说道:“你们两位,这还要多辛苦一下。这过年旁人都轻松,你们可得抓得更紧。”
“是。”钟维泽、李永芳一起答道。
苏翎再次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郝老六,说道:“辽阳这里如今有七万多人马,不过,这看着虽多,若是没有防备,也一样顶不了用。如今大势对我们有利,但也不可轻心太重。那努尔哈赤若是趁机来个突袭,咱们这些日子的辛苦,可就白费了。”
“是。”老六等人一齐应到。
“大哥,”郝老六正色道:“你放心。兄弟们知道轻重。”
“我就不多说了。”苏翎点点头,说道:“我这回回去,最多十天的功夫,便就回来。这接下来,就是该想想动手的事了。”
赵毅成想了想,却没说话,而是对郝老六眨了眨眼,那郝老六看了,便开口说道:“大哥,你不妨多住些日子,这一来一去可就得五六天,只住几天哪儿行?”
苏翎摇摇头,说道:“我还的往牛毛寨走一趟,余彦泽、曹正雄他们,我还得在交待一些事情。”
老六想了想,说道:“大哥,赵毅成上次不是才去了?该说的都已交待了吧?大哥不放心他们?”
“不是不放心。”苏翎缓缓说道:“一旦我们动起来,余彦泽、曹正雄他们便要用力挤才行。
我们这边只要抗得住,那努尔哈赤便不得不往我们安排的方向走。这若是挤不出来,我们可就什么都做不了。”
老六张嘴欲言,却又忍住了。
苏翎瞧见,便说道:“我已经给术虎去信了,到时候一起在牛毛寨碰头,这事我不去,有些事便不好定下。再说,我们出来也有一年了,这也该看看山里的那些弟兄们。”
赵毅成说道:“大哥,胡显成已经将年货都发了过去,现在想必已经到了。”
苏翎点点头,说道:“东西是东西,这人去了,是不一样的。这个,便不必多说了。”
“是。”赵毅成低声应到。
苏翎看着郝老六,说道:“黑甲骑兵营,我只带一千回去,剩下两千交给你用。我一离开辽阳,这营中所有的口令,要全部换过。这些都已预备好了,钟维泽会协助你办理。”
“是。”老六答道。
“别的”苏翎低头想了想,说道:“营中的事,倒是没有什么了。只是这袁大人”
老六说道:“大哥,袁大人还能怎样?”
这话里的意思,便是说如今辽东可都是苏翎说了算,袁大人在这短短的十几天里,还能翻了天?当然,这不是个问题,袁大人只是名义上的辽东经略,唯一能调动的,便是那两万多辎重兵。就看今日这番动静,真要对比的话,苏翎的一个营,也要比那两万多强上数倍。
不过,这最坏的打算,苏翎也是要做周全考虑的。所谓最坏打算,是苏翎一旦离开辽阳,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不知哪根筋不对,这若是下令调集两万多人马进驻辽阳城,并逐一接管城外各营的话,也并
全办不到。
城外数营虽都有自家兄弟掌管,但毕竟原属明军的士卒太多,眼下这管带只是练兵而已,大多还没有见过血,若是打出辽东经略的名头,可不敢说完全能够执行军令。尤其是一旦有变,这能与袁大人对阵么?
是故,郝老六这一万多人马接管城防,城内还有两千黑甲骑兵巡视,单凭这一点,那两万多辎重兵便不可能进城。而没兵,这风浪可就没有了。要说这一招是苏翎疑心太重,那么,苏翎甚至还用郝老六这一招,将城外各营之中可能潜伏的异动,也给消除了。毕竟那四万人马,不经过一番血战,怕是还不能完全得到信任。当然,此时可要比当初的明军要强得多,但这目的不同,要求便也就不一样。如今苏翎做到的,仅仅是初步而已。而接下来,苏翎将用另外一场大捷,去收服这四万人马的军心。
这些,郝老六与赵毅成是都明白的。至于李永芳等人,则还没有达到涉及到这一步的时候。这兄弟与部署之间的差别,是十分微妙的。何况,当初雪夜围炉闲话时,也只有这些生死弟兄,才知道他们将走向何处。甚至,那隐隐约约便要露出的几分“造反”的字句,也都是不以为然。总之,这片天地是兄弟们一起打下来的,用命换得,谁要挡路,什么造不造反可不是需要多考虑的事情。
苏翎笑了笑,看着李永芳,说道:“你找的那个戏班子,都齐了么?”
李永芳点头答道:“都齐了。连曲目也都练过了,都是江南一带流行的。”
“好,”苏翎笑道:“这样一来,袁大人,便不会嫌闷了。”
老六想了想,说道:“大哥,我还得去见袁大人?”
“不必,”苏翎摇摇头,笑着说道:“这也没剩几天了。别的事我都安排妥了,你只管军事便是。钟维泽负责与袁大人那边的联系,要什么给什么便是。反正这些事情,也不必袁大人亲自开口。不过”
苏翎再次看向钟维泽、李永芳,说道:“那些士绅若是去见袁大人,这想必免不了,你们可都看紧了。有什么苗头,便立即处置了,决不能拖延。”
“是。”钟维泽、李永芳一齐答道。
老六却有些不解,这些事他毕竟涉及的较少,便问道:“大哥,你这是越来越小心了,那些什么士绅的,能做什么?”
苏翎笑道:“大风大浪当然掀不起来,不过,这暗地里出些馊主意,可是他们拿手的。你想,咱们这些日子,可丝毫没给他们面子,有不少人怕是还丢了家产。我在辽阳,他们或许还顾忌些,这我一走,难说没人到袁大人面前去申冤。”
老六立即说道:“那还不简单,直接不让他们见便是。”
苏翎摇摇头,说道:“不,就是要让他们出来,免得我们再费时费事去找了。”
老六这才眨眨眼睛,看着苏翎,说道:“大哥说的,是打草惊蛇?”
苏翎一笑,说道:“你到会用这些词儿了。我们要做的也简单,趁着眼下这个机会,凡是与我们作对的,便一概清除掉。这些人,只有选择跟我们走,或是与那些客商一样,跟我们携手发财,才能有活路。这些明着跳出来的,不正好省事了?”
老六想了想,说道:“那大哥不担心袁大人将那些话听进去,反而会生事?”
苏翎点点头,说道:“生事倒是不怕,这些事情,对袁大人也是一道关口。”
赵毅成接口道:“恐怕袁大人也很为难吧。就算听进去了,也要好生斟酌一下。如今可不是跟我们算账的时候。说不定,袁大人自己便将那些人处置了。”
老六一听,裂开嘴笑着说道:“这倒好,坏事倒成了好事。大哥,你真觉得会有人来见袁大人?”
苏翎点点头,说道:“南四卫定会有人来。这股劲儿,那些人想必也憋得久了,正等着我回去成亲呢。否则,他们可找不到机会出来说话。”
老六说道:“他们不会跑到京城去说?找袁大人还不如直接去京里。”
赵毅成说道:“老六,你这便不明白了。这些人不过是有几百亩地而已,顶多是祖上做过什么官儿,朝廷上怎么会有人理他们?我们眼下可正红着呢,朝廷上就算知道了,也拿我们没办法。这些人若真要出气,也只要靠袁大人的嘴,说出来才有分量。”
老六对这些可不怎么有兴趣,赵毅成说的,倒是没怎么去想。苏翎在一旁接着说道:“这说不定,还有人专门授意,要在袁大人面前来讲。不过,老六,这些你就别管了。说起来,都是朝廷上那帮子文官的烂事。”
老六当即说道:“是。大哥,你尽管放心。我在,辽阳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