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府是将军府,大的出奇,虽不及皇宫奢华壮丽,但这兜兜转转,也实在是容易迷路的地方,况且墨馨本身就有些迷糊,在这自己生活了十余年的家里迷路也是家常便饭。墨澜由她领着,也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
不过墨澜这人没别的优点,一是够安静,二是够耐心。所以即便是心如明镜,眼瞧着墨馨拐到别的小路上去,也只是乖顺的随了她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墨澜才被墨馨拉到中庭。
墨馨还一边走路一边回头同他说着话,墨澜虽是含笑听着,眼神却不自觉的飘向了中庭桃树下站着白色锦袍的男子。
墨馨也是眼尖,一回头瞧见,便十分爽朗的对着白袍男子招手大叫:
“未已表哥——”
白袍男子闻声转身,瞧着这兄妹二人一前一后,摇着折扇便也随即露出一个笑容。
墨澜在府中并无什么特别交好的人,身边亲近的除了生母四姨太之外便只有五姨太生的女儿墨馨和眼前这个白袍男子君未已。
君未已是大夫人安依依娘家的表亲,名义上来说也算是他们的表哥。父亲君安临也在朝中任要职,而他因相貌才华出众,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与镇安王洛宁兮,江南第一才子风蕴华合称为“三公子”。
这称号自然是民间给定的,民间传说未必真实,但不得不说他的确是生的很好看,温润如玉翩翩公子,一袭白衣绶带,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叫这来着的二人看得都有些痴傻,墨澜轻轻的把眼神望向别处,黑脸上那点红晕自是瞧得不太分明。而墨馨倒是直直的看着,一手扯着墨澜笑:“三哥你瞧未已表哥不愧为三公子之一,这般一笑,天下哪有女子能不倾心?”
墨澜不说话,但笑容里满满写着认同。
君未已轻轻咳了一声,白皙的俊脸上倒是未见丝毫羞赧,一收扇子用扇柄敲了一下墨馨光洁的额头,摇头笑:“馨儿还是这般不知羞,眼下快要及笄,就不怕这般胆大妄为找不到夫君?小澜也是,这丫头的性子莫不是你这兄长给宠出来的?”
墨馨捂着额头吐着舌头看着墨澜:“你看表哥果真是气馨儿领你来得迟了。”
墨澜笑容越发的深,却仍是摇着头看着君未已不语。
君未已敲着扇骨朗笑:“小澜却是怪我太宠馨儿了么?就知道你兄妹二人该是一丘之貉,都对着我这外人。馨儿你且下去忙着,许久不见,我想和小澜多聊聊。”
墨馨立刻装模作样的福了福:“是,奴婢遵命,两位公子好聊。”
说着一溜烟的跑掉。
君未已瞧着小丫头的背影笑:“真是越发的没大没小……,前段时间太忙,今日趁着来给姨父贺喜才抽得空闲来一趟,有些日子不见了,小澜过得可还好?”
墨澜点头,笑道:“我很好。”
说得比方才对着墨馨更加流畅放松。
传闻中身患哑疾的墨家三子竟能十分轻松的说话,若是寻常人路过必定引以为大事,足够坊间百姓传上个三五十日的了。
何况这二人一黑一白,看起来一粗鄙一文雅,一寡言一健谈。单是看上去,反差是极大的。
不过君未已却已习以为常,寻着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一甩手摊开折扇轻摇:“小澜你还是老样子,声音中性些并无大碍,你还是多说话的好,外头的人也就不至于乱说你是哑儿。”
记得是因为有人嘲笑墨澜十多岁了声音还像个娘们,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墨澜几乎闭口不言,省的他人多话。也是从这个时候起,墨家哑儿的名号传到了外面去。然而对于这点,君未已很是不以为然。
墨澜道:“这样很好。”
君未已不知道原因,却知道墨澜这看似瘦弱的身子有的却是铁打的性子,便也不再劝,笑:“其实今日支开馨儿,也是有事要同小澜商量。”
“我打算,等馨儿一及笄便向姨父提亲。”
君未已说话本就轻柔,这句话出来的时候还带着些腼腆,本就比平日小声了些,然而这句话在墨澜听来却如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他僵了一下,定定的看着前方。而君未已并不知情,仍是赧然的笑:“你与馨儿关系最好,便来询问你的意见,你觉得馨儿会欢喜么?”
“……会。”
虽是脑中一片空白,但身体还是做出了自主反应,下意识的就答了他的话。墨澜怔了半晌回过神,连自己都没预料到便已开了口:“未已对馨儿……”说了一半才觉得有些失礼,便闷闷的闭上了嘴。
君未已闻言便知他要问什么,唇边浮出一抹很奇异的微笑:“馨儿……馨儿很好,而且馨儿和她,也很像。”
墨澜不说话,只是发着怔,莫名的还有些心酸。
他记得君未已说的“她”,那是他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君未已时他问自己的话,那是君未已也只得十二岁,见到他的脸倒是一副惊讶模样,张口便问:“墨澜表弟,你知道一个女孩么?应该是府上的丫鬟,大概同你差不多大,我找了她三年都没找到。”
据君未已说,他自幼便生在书香世家,手无缚鸡之力,出门常被别家大一些的孩子欺负,有一次他在去墨府的路上便被当时的孩子围着打,而那时却不知从什么地方冲出一个小丫头,穿着墨府丫鬟的衣裳,不单将他护住,而且还直接把那一群高她几乎两个头的孩子们打翻,然后飞快的逃离现场,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也因为那场误打误撞的“英雄救美”,使得获救美男小公子芳心暗许。救人英雌盾于无形,君未已一直记得要找她,同他叨念多次,可惜至今搜寻未果。
君未已有些不好意思:“我当时觉得小澜你与她其实生的还是很像的,说出来你还莫生气,我初初在墨府见到你,还以为你便是她,谁知却是个大乌龙,未曾料到你却是男儿身。”
他又道:“不过现在想来她那等飒爽英姿,脾性大抵也是如馨儿一般洒脱俏皮。这时日久了我也不太记得她的模样,只当留个想念,如今对馨儿也是真心喜欢。”
不是的。
墨澜心道,扯了个不大自然的笑容给他:“馨儿念叨最多的也是未已表哥,自会高兴。”
何况他本就是个人才,又是表亲,门当户对又亲上加亲,爹爹那厢敞了大门迎他不说,岂会有拒绝之理?
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君未已想来也觉得欢喜,扇柄一敲便又将摊开的折扇收回,敛了敛衣袍笑道:“那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家去同家父商量,小澜,告辞。”然后很快的起身离开中庭,步履轻快,与素来文气淡雅的模样有些不符。
这般瞧着,竟是有几分喜不自禁了。
“……”
墨澜远远看着他的背影,动了动唇,却一个音都没有吐出来。隐约看着唇形,却只有两个字——
——是我。
……
……
夜间摇摇晃晃的回到娘亲和自己居住的院落时,恰巧墨文飞正从娘亲的闺房中踏出来,脸涨得通红,口中还骂骂咧咧的,一看便知是刚与娘亲吵过一架。按说此时最好是避而远之,但距离太近,要躲已是不及,他便索性退到一旁,低着头等着怒火朝天的老父离开。
墨文飞本是生气,瞧见他便也只是瞪了一眼冷哼,只是这时房中的四姨太好巧不巧的啐骂了一句:“自己无能生不出儿子却要来此找茬,‘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看你个老泼皮注定得绝后!”
这句话骂的着实狠,且句句直戳墨文飞痛处。几在同时墨文飞脸色便黑了,恶狠狠的骂了句“贱货”又看到他,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摔了墨澜一个耳光,这一下丝毫没省力气,墨澜只觉耳中一声嗡鸣,下一瞬口内已满是血腥气味。
他咬着牙晃着站直了身子,觉得臼齿有些松动,怕也是那一巴掌的缘故。墨澜并不吱声,仍是恭谨的低头等着墨文飞过去。
这般任打却不做丝毫反抗,墨文飞举了手却怎么都下不去第二掌,恨恨的甩到身侧骂了句:“孽障!”然后大步流星的离开。
待到墨文飞魁梧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别院,墨澜才身形一晃,天旋地转。他定了定神,抬起手拭净了唇边的血迹,再慢慢的走到房中。
室内的美貌妇人一见孩子顶着肿的老高的脸进来,加上方才外头听到的动静,顿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时哑了声,也不伸手搀扶,只匆匆的道了句“等等”转身就朝着屋内的柜子翻找伤药。
墨澜也不在意,只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自己倒了杯茶水用帕子沾了便在脸上仔细的擦着,冷湿的帕子触到少年的肌肤,拿下来时,却能看见棕黑色的污渍。再去瞧墨澜脸上擦洗过的地方,露出了一片白皙到几乎透明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