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顿几日之后, 君未已便启程返京。
临行当日,沈亭等人自是亲自送别。君未已仍旧是谦谦君子的模样十分客套而有礼的与众将军道别,只是到墨澜处的时候却叹了口气, 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只有两个字:“保重。”
墨澜微微颔首, 对着他一抱拳:“你也是。”
其实想要交代的话还有很多, 诸如照顾馨儿, 替她多看看爹娘之类。不过这些东西君未已心中必定有数,她也就无需多言。
一旁的罗汐看着二人互动,却很难得的没发表任何感想, 只是淡淡的叹了口气。
罗汐按说没这资格与墨澜一行人站在一起,不过前些日子为救墨澜他冒死潜入敌阵, 加上墨澜平日也多得他关照, 君未已与他之间虽说不上关系有多好, 但毕竟是朋友的朋友,也就一并过来了。
君未已辞行, 众人便也各自回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墨澜早两天前就向沈亭准了一日假外出,她贴身的短刀丢在了北烛,无论如何也要重新打造一把。而罗汐近几日不知什么缘由,看着总是十分的疲惫,有时与他说话都会走神。墨澜实在看不下去, 索性要沈亭连他的假也一起准了, 然后借着请他吃饭的理由把他一起拖出门。
不管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感情, 反正一看到他一脸倦意她便觉得心里堵得慌, 因此哪怕是为了给自己顺顺心, 她也决定这么做。
一出大营墨澜便直奔主题,去了镇上的王记铁铺打刀。铺子是沈亭推荐的, 虽说不及帝都金师傅的手艺,但因常年给军中锻造兵器,王记掌柜师傅的技术还是不错,墨澜看过那的样刀之后便下了决定,迅速的给了图纸和订金,然后领着罗汐径直到了醉香楼。
罗汐虽算不上醉香楼的常客,但他于吃字一道上颇有造诣,点菜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完事。倒是语速太快,那小二听得迷糊,还教他重复了两遍才下去。
然后又开始捧着茶碗发怔。
见惯了他平日没脸没皮精神抖擞的样子,如今这副蔫菜的模样墨澜看的闹心,伸出两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罗汐!”
“……啊。开饭了?”
“……你除了吃还能想到什么?”
眼前是男装少女十分无奈的脸,罗汐回过神来,笑眯眯的换了个姿势:“想你。”
“……”墨澜咔咔的按响手指关节,这个臭书生,又皮痒了吧?
然而这次罗汐却没有如往日一般转移话题,一手撑着自己的侧脸,琥珀色的眼眸蕴着疲惫和认真,笑得无比温柔道:“墨墨,那日我做的还不够明显么?若是再装作不知,便太不厚道了。”
墨澜先是一怔,接着整张脸都烧了起来,不过是前两日的事情,虽说被她整得像一场闹剧,但并不代表不记得……
或者说,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只是那心情太复杂,欢喜、无奈、惊讶、尴尬……她甚至不知道用什么方式面对他比较好,所以再见面时,干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往常一般说话嬉闹。罗汐也是明白人,给了她几日喘息,却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旧事重提。
她长长的吸了口气,摇了摇头:“我……”
“墨墨,不要躲。”
罗汐一针见血戳破她,她呆住,隔了好久,才慢慢的吐息:“我是不能,罗汐。”
她的确不能。
将军的身份,男儿的身份,墨家的脸面,自己的未来……无论哪一项,都不允许她现在去喜欢眼前的这个人,即便是动了心,她也没有这个资格,在她还没能力为自己活之前,她同样没能力决定自己的人生。
过去的君未已不能,如今的罗汐亦然。
罗汐却只是抿了口茶,轻笑:“你的身份不能,你的心呢?墨墨,你喜不喜欢我只是一句话,何必这么曲曲拐拐,实在不像你。”
墨澜一时语塞,看着罗汐那双漂亮的眼眸,又别开了视线,低声道:“那不重要,罗汐。”
她的心意,在这种情况下,一点都不重要。有些东西,即便是有,只要不戳破,一切还能维持下去,怕只怕一旦明了了便会一发不可收,与其如此,倒不如含糊带过。
“呵呵……”罗汐苦笑起来,许这些日子真是太累了,他说话竟与往日那嬉皮笑脸的模样全然不同,他不再看她,只是垂眸看了眼茶碗,淡淡道:“若我说,最多不过半月,你就会离开,而我……”他摇头低笑,那几个字模糊的听不清晰,又道:“也许再见,我不是我,你也未必是你了。”
墨澜一愣:“怎会?眼下虽说北烛暂无力再战,但毕竟战事未平,我怎么可能离开?”
罗汐的眼神却远了起来:“有些东西是身不由己,你觉得君未已他就这么轻易的妥协?我看是未必,嘴上说不动,他还有的是办法让你离开此处。”
未已不会。墨澜方要开口反驳,却被对方修长的手指堵住了嘴,平素里好听到妖孽的声音里带了三分寒意:“不要太小看官场上的人。君未已虽是你的发小,你许了解他,他却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墨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怔然望他,罗汐唇角一勾,压低了嗓音:“还有一件事,墨墨,多注意你身边的人,文山敌伏这件事,也没那么简单。”
身边的人——墨澜刚要说话,店家小二却已经来上菜,她叹了口气,刚要去看罗汐,却发现该吃货已经起筷吃得不亦乐乎,这话也只能暂且搁下了。
……
……
期间其实二人并没什么话说,罗汐只顾着吃,墨澜是扒着饭碗不知该说什么。两人认识那么久,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状况。若在平时,墨澜少不得要戳着他的脑门问他是不是吃错了药,然而今日他所言,一字一句,莫不是戳进她的心里去。
她从来就知道自己不能小看了他,但时至今日,她觉得自己到底还是小看了他。
墨澜的心思罗汐不知道是否知道,他只是一顿饱餐之后,嚷嚷着疲倦便回营休息。墨澜送他到兵医院门口,却发现他案几上的纸张越发的多,地上也是一层厚厚的黑灰,像是写了什么又引火烧去的模样。
二人分别之前,墨澜只是在兵医院门口站了一会,却什么都没说。罗汐说的话,不知为何像是刻进心底里,单是想来,都觉得疼痛难安。
她垂下了眼眸,转身离开了兵医院。
……
……
过了几日,练兵完毕后,墨澜便被沈亭叫到帐中。
墨澜刚到帐外,便发现沈亭一张张的看着文书,正犹豫着是否该打扰,沈亭却已经看到了她,淡淡道:“进来。”
闻言她也不再踟躇,一矮身进了帐子。
彼时已经入冬,主将营帐的帐内却没燃着炭炉。墨澜看着冷如冰窖的帐子一眼,愣住:“沈将军没有烧炭么?漠北寒冬并不好过。”
“习惯了,省些下来给那些新来的愣头青吧。”沈亭放下了手里的文书支着下颚笑了笑,“你来的正好,上次火烧敌粮的事探子回报来了,过来看看。”
墨澜也不多言,侧身便接过了他递过来的文书。上面大致上都是北烛军中的一些东西,虽说没提到那场大火,但北烛最近的确粮饷紧缩,大部分将士难以吃饱,士气十分低下。
这么说起来,那场大火他们的确没来得及救下。想是怕动摇军心,这个消息才被阿努耶等人压了下来,只是没粮缺饷,如今北烛大军已不成气候。
墨澜唇角微微一抿,看着沈亭,沈亭暗色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暗光,沉声道:“不急,给他们点时间喘息的好,新的逐月骑出来之前,没必要逼得太紧。”
逼得紧了,狗急也是会跳墙的。
墨澜会意,低头正要出去,沈亭却忽然叫住她:“等等,还有一件事情,是关于你的。”
她一怔,带着疑惑看他。
沈亭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是圣旨,墨澜。圣上听闻你的功绩龙颜大悦,是要召你回帝都封赏呢。”
她?回京?这个时间?!
看着她满脸愕然,沈亭只起身拍了拍她的肩:“皇命难违,眼下年节将至,你也当有很长时间没见过墨老将军了吧?”
“是,末将遵旨。”墨澜低着头,微不可闻的叹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