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然缓缓地抬起头来,有几片雪花飘落在他的脸上,他望着碎迟镜,眼里光芒淡然,握在刀柄上的右手猛然握紧。
“我依然拒绝。”
许久之后,他才回答。
碎迟镜唯一的左眼深深地望着他的表情,像是在窥视着他的所思与所想,道:
“为什么?”
徐然站起,道:“没有为什么。”
“好一个没有为什么。”碎迟镜的语气里,透着一丝丝的漠然。
宁玥滢见碎迟镜企图拉拢徐然,心生愤意,往前行出一步,愤愤道:“你这戴面具的家伙,别以为躲在面具后面,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说着,抬起手里,指着他的面具,道:“总有一天,我要扒了你的面具,看看你的真实面貌!”
碎迟镜目光转向宁玥滢,见她一副气兮兮的样子,冷笑一声,道:“想要看本尊的面貌?并非不可以,只要你乖乖交出那部藏书,本尊就摘了面具给你瞧。”
宁玥滢明眸一眨,道:
“杀了我也不会给你!”
碎迟镜道:“简直和你父亲一样犟,不愧是宁天旋的女儿。”
除了冯驹,柳峰、林之皓与李隆升三人都不知道宁玥滢就是宁天旋的女儿,此刻听闻,纷纷瞪大了眼睛,个个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但见冯驹一脸正常的表情,林之皓不禁困惑,当即用肩膀稍稍碰了一下他,低声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冯驹默然地点了点头。他答应过宁玥滢,要为她保密。不过,此刻,已然没有这个必要了。
一旁的向焰已经看出徐然耗掉了不少力量,现在要对付他们几个,有如瓮中捉鱼,就看他们还能挣扎到几时了。当即下令,命下属将这一带团团围住,哪怕是一只蚂蚁也不能放出去。
很快,四面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宁玥滢环顾四周,见到处都是敌人,而且这座城池的主人也在,心知纵是长了翅膀也是逃不掉的了,眸子转往一旁的徐然,他的目光却在望着那个面具人。宁玥滢默默地望着他,许久之后道:“徐公子,你……”
徐然回目望她:“怎么?”
宁玥滢眼里的波光轻轻流转,看着他那张显得有些默然的脸庞,轮廓深刻,映入她的眸底,道:“你自己走吧,这……本来就不关你的事。”
徐然面色冷静地看着她,见她晶亮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担忧,转过头去,望向西边的天际。手中的铁刀,染着的血色,被那融化的雪花冲淡了,透出坚硬的金属质感,更显刀口的锋锐。
“也许,你说的对。”
这几个字,慢悠悠地,从他的喉咙里飘出来。
包围圈渐小,冯驹等人慢慢移至宁玥滢与徐然此刻所在的位置。
碎迟镜左眼所射出的光芒正从他们六人脸上逐一掠过,最后落在宁玥滢的脸上,像是在欣赏一块魁玉,缓缓道:“宁玥滢,本尊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当然,你可以选,也可以不选。”
宁玥滢眸光漠冷,没有答他。
碎迟镜左眼微闭,然后又缓缓睁开,显出一道幽深的冷芒,道:“不过,你的选择,将决定着他们的命运。”
“啊!”
话音刚落,一声惨呼惊响而起。
宁玥滢听得是身旁的声音,当即转头,只见李隆升左腿忽然洞出了一个可怖的窟窿,血流如注。李隆升当场跪倒下来,抱腿痛呻,面色白得像一张白纸。他咬着牙,想要强忍剧痛,却还是没有控住,哀嚎几声,往地面滚了去。
“李前辈!”
宁玥滢花颜跌色。
“隆升,隆升!”冯驹三人大惊。
林之皓从衣上撕下一块布条,迅速包在李隆升的腿上,但那个窟窿实在有点大,那块布条便像是堵在泉眼上一般很快湿透了,血液透了出来,哗啦啦地淌往地面,染红了周边的积雪。
“我……我……不成了……”
李隆升满脸痛苦,手上青筋突起,望着他们几人的瞳孔慢慢涣散,脖子一歪,语尽气绝。
“隆升!”
林之皓大叫一声,眼睛湿润了。
宁玥滢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李隆升的尸首,泪水在眼里打转,涌了出来,汇成两股涓涓小溪,从脸庞滑落。
“你这贼人!!!”
冯驹怒瞪碎迟镜。
碎迟镜冷冷一笑,却不理冯驹,目光望着宁玥滢的背影,道:“如果你想让他们活着离开,就乖乖地将那部藏书的下落说出来,不然——”
林之皓正抱着李隆升的尸体,正当要回头瞪视碎迟镜,然头尚未转过来,身体便已定住了,脑海里的所有记忆,瞬间消散,化为了空白。
他倒了下来,扑在李隆升身上。
脑勺上,被洞穿了一个血窟窿!
宁玥滢两颗晶莹的眸子睁得的,近乎要从眼眶里蹦了出来,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思绪竟有些跟不上来,还停留在李隆升的死上,转眼间林之皓也变成了尸体,血仍在哗哗流着。
碎迟镜下手的狠辣与果断,让那些围在四面的守卫见了,无不胆战心惊。
“贼人,我、我要杀了你!”
柳峰胸中汹涌着滔天的怒火,便如火山将要迸发了一般,才刚冲出两步,身体便被定在了那里,保持着一种冲击的姿势,欲动不能动,就像一具雕塑,除了还能思考,什么也做不了。
于此同时,冯驹也被定住了。
二人眼睁睁地看着碎迟镜站在破碎的地面上,唯一露出的左眼闪动着一种威势凛凛的冷光。
徐然看了看那两个忽然不动的人,握在刀柄上的右手握得更紧了,对着碎迟镜,道:“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碎迟镜左眼微眯,道:“没做什么,只是让他们品味一下什么叫做不可触碰的力量。”
徐然双眼光芒暗下,道:“我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对手,但也绝不会让你这般胡作非为!”
碎迟镜完全将左眼闭上,道:“对于你的实力,本尊早已摸得一清二楚。与本尊作对,不会有什么好处的。另外,可别忘了你以前是干什么的。所以,胡作非为这种话,同样还给你。”
徐然默然,眼里漾动着冷光。
见徐然不说话,碎迟镜睁开眼睛,森森的目光射向背对着的宁玥滢。宁玥滢泪眼潸然,眸光凄凄。雪花飘洒,落在那两具渐渐冰冷的尸体上,白白的冰晶染成了红色,并将它们覆盖。
“宁玥滢,你想好了吗?”
那个冰冷冷的声音,从身后飘来,钻入她的耳朵里,像是一根刺。
她慢慢地、颤颤地转过身来,含着泪光的眸子映入那个面具人的身影,那般的模糊。此刻,除了一种难言的剧痛,再也没有了别的感觉。
有风,在耳边响起。
徐然抓起铁刀,纵身飞向碎迟镜。
碎迟镜就站在那里,不躲不闪,右臂负背,直直挺立,单凭左臂便挡住了徐然的几起攻势,一副十分悠然的样子。而且,他的左臂就像一柄坚不可摧的武器,连连接住了徐然的刀锋,竟丝毫无事,令人见了汗颜,这还是人类吗?
“这死贼身体竟刀枪不入吗?”
冯驹看在眼里,却作声不得。
“啪!”
徐然左肩中掌,往后飞跌出去。
但刚触地,左手抢先着地,猛力一撑,身体弹起,腾入空中,翻了一圈,飘然落地,稳稳站住。右边嘴角,有血液渗出,形如一条细线。
宁玥滢瞧见,从恍惚之中醒来。
碎迟镜见她终于清晰,往前踏出一步,踩落在一块褐色的小石块上,当即将之踏成了碎粉,然后站住,问道:“宁玥滢,你有答案了没?”
徐然忽然晃到面前,将她挡住。
碎迟镜冷然一笑,道:“宁玥滢,本尊不知你和这小子到底有什么关系。不过,别忘了,他可是曾上过北遥峰、并伤过你的好几位师兄的。”
宁玥滢一脸愕然,茫然的目光望向碎迟镜,然后又望向徐然。她记得那个雨夜,一切重回脑海,就像昨日刚刚发生的一样,那么的清晰。
徐然抹掉嘴角的血痕,没有看宁玥滢,道:“没错,我上过北遥峰,并伤了几个北遥峰弟子。”
宁玥滢泪眼盈盈,呆呆地望他。
她的心,下满了悲伤的雪,并积了厚厚一层,哪里还会在意这些问题?只是,望着他,却不知为何,她莫名地更加难过了。
好难过,好难受。
为什么会这样子?
碎迟镜的长发在风中飘起,头发是那么长,那么乌,像一片黑云,透着一种诡异的气息。他微微转动左眼,打量着她的脸,包括上边的每一颗泪珠,那么晶莹,那么清澈,像是珍珠。
可是,再美丽,又能怎样?
“说吧,《冰寒玄机陌》在哪里?”
面具人身形一动,瞬间闪到柳峰身前,左手食指倏地伸出,触在柳峰脖子上。他的指甲,很长很长,而且还很锋锐,像一把冷冷的刀。
这五个字,第一次从面具下跃出。
柳峰听得这个名字,心间微微一震:原来,月镜城两年前发生那样的事情,果然是因为这部传说中的绝世古籍。宁姑娘,我死个千遍万遍都没关系,但这部书,你无论如何也不能交出去啊!若是让这天杀的拿到,天下就遭殃了!他在心间撕喊,喉咙里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宁玥滢咬着嘴唇,心中满是酸楚。
“弟弟”死了,李前辈死了,林前辈也死了……
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为我牺牲了,如果我无法做选择,那么,我应该像尘埃一样永远地沉落在没人看得见的角落里,永远……
她的眼角,含着泪水,道:
“那部书,已经被我毁了。”
话音轻落,她忽然一脚踩落在地面上,伴着浮尘,一截断剑飞了起来。她左手抓住,嘴角掠过一抹淡淡的笑意,对准自己的心窝,刺来!
如果,我死了……
一切,也就结束了,不是吗?
她悄悄地合上了双眼,感受着最后的感受。隐约之中,在那遥远的天边,黑暗的后面,她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了父亲,看见了母亲,还有弟弟。他们的身影,他们的轮廓,落在眼眸中。
爹、娘、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