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透过敞开的雕花窗棂落了满屋子的熔金之色。
房门推开,一袭茶白衣裙的上官心心衣袂翩翩走进屋子,三千青丝如泼墨,在和煦的晚风里随着窈窕身姿的行动摇曳舞动。
坐在桌前饮茶赏夕阳的二人不约而同抬眼望过去。
南宫子珩眸子里浅浅漾着笑意。
而握着茶杯的轩辕一扬神色却慢慢怔住。
上官心心逆光行来,绚烂光芒模糊了她的面孔,唯留下一抹被余晖镀了金边清丽脱俗的身姿轮廓,那么熟悉亲近,好似亘古之前他们便相识,如今,她只是踏着时光一步一荆棘再次走进他的生命里。
“轩辕公子,想不到你的眼光真不错,我从来没穿过浅色的衣裙,如今试了一下效果惊人啊,原来本姑娘穿什么颜色衣裙都这么好看。”
南宫子珩摇着折扇笑意盎然:“宛如天女下凡。”
上官心心点头表示很满意,正等着轩辕一扬的称赞,却见他目光凝在她的身上半晌没反应,眸子里笼着一团迷蒙不清的意味。
她俯身靠近他,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吟吟问:“轩辕公子,是不是被本姑娘惊艳到了?”
上官心心如濯濯青莲般清馨的气息扑在他的面上,轩辕一扬下意识惊醒似的向后闪了一下,目光锁住她的秋水双眸,轮廓分明的面庞一点一点浮出笑来,轻声吐字:“的确惊艳。”
不过转瞬之间,风水倒转,上官心心怔住了。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轩辕一扬说的不是反话,虽然他不是没说过人话,但是这次的“人话”怎么就是给了她一种难以言表的微妙感觉呢?
那边南宫子珩有意无意轻咳了咳,扬声对随后进来正准备关门的阿芷说道:“阿芷别关门了,咱们还是出去吧。”
上官心心冲着南宫子珩翻了个白眼,到桌前倒了杯茶水喝了几口:“咱们什么时候行动,我好回去换男装。”
轩辕一扬将茶杯放在桌上:“你不许去。”
上官心心不乐意了:“凭什么我不能去啊?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风月场所呢,你们能去我就能去。”
轩辕一扬蹙眉:“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去那里做什么?我跟子珩查清了再考虑需不需要你去。”
上官心心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我凭什么听你的?大不了分头行动。”
轩辕一扬修长手指轻叩桌面,似笑非笑道:“上官姑娘没有多少盘缠了吧,其实露宿街头也别有一番意境。”
上官心心气得面色发白:“你……”眼珠一转,靠在桌前意味深长地笑了出来:“我想明白了,其实你们就是担心我去了扰了你们的兴致。”
轩辕一扬眉目一凛,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语气里瞬间带了不可抑制的怒意:“你胡说些什么!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是你应该想的吗?”
自相识以来虽然轩辕一扬大多时候都是冷冷淡淡的,但却从未发过脾气,如今这突如其来的盛怒不免吓到了上官心心,她下意识向后避了避,眼圈便红了:“你……你干嘛呀,我只是随口说说,你发这么大脾气干嘛?不去便不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哭出来,转身急急忙忙开门跑了出去,阿芷随后追去。
房间里南宫子珩叹气:“她只是贪玩儿而已,你发这么大脾气干嘛?”
轩辕一扬端起茶杯猛灌了口茶水压了压烦躁的情绪:“那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南宫子珩提起茶壶将他的杯子续满:“没去过自然觉得好玩。”然后自己慢悠悠品着茶,似自言自语低低呢喃一句:“女孩子是用来哄的,不是用来吼的。”
夜幕降临,房间里寂静无声。
上官心心趴在桌前默默盯着灯火如豆,一双绝美杏眸眨巴眨巴的,眼内隐约泛着微微斑驳的红色。
阿芷轻轻推门走进来,看到趴在桌前的上官心心已经换了一身杏红衣裙,那身刚穿了不到半个时辰的茶白衣裙被胡乱地丢在了床上。
阿芷若有似无叹了声气,正准备去收起来,听到身后传来敲门声,忙回身开门,却见轩辕一扬拎着食盒站在门外。
阿芷回头看了一眼面朝里趴在桌前的上官心心,依旧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便朝轩辕一扬施了一礼,先行出去了。
轩辕一扬扫了一眼被胡乱丢在床上的茶白衣裙,眸色暗了暗,抬步走进去将食盒放在桌上,轻声道:“给你准备了一些蜜饯糕点,若是夜里饿了记得吃。”
上官心心像似完全听不到,只是眨巴着眼睛盯着灯火,好像屋子里一直都是她一个人。
轩辕一扬站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她,修长手指一点一点触向她头顶,却在触到她发丝的一瞬抖了一下,又悄无声息地缩了回来,轻声嘱咐:“记得吃夜宵,我先走了。”
嘱咐完了却没有立刻离开,又默默看了她一会儿,方转身走出房间轻轻关上房门。
上官心心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灯火,眸子里映着灼灼火光,一闪一闪的。
夜色越来越深,她终于看得有些困了,慢慢闭上了眼睛。
迷蒙间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她从来不曾听过那样美妙的笛声,像似可以把人的心灵洞穿一样,笛音入耳,灵台空明。
她猛地睁开双眸,凝神细听声音来源,然后慢慢抬头,目光定在屋顶。
心中微微一震,这个人好生厉害,什么时候落在屋顶的,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须臾,上官心心立在客栈门前玉兰树下仰望客栈楼顶。
是夜,月如银盘,当空皎洁。
手持玉笛的白衣男子衣袂飘飘侧立楼顶,月色如清波笼在他颀长的身上,恍若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散人,竟无半点凡俗之气。
他手腕翻转,玉笛横于胸前,偏头垂下视线凝望她勾唇一笑,夺魂摄魄莫过于此。
那是一个容貌极为俊美的男子,额间一枚铜钱大小的红梅胎记,一双惑人精明隐含笑意的狐狸眼,始终微微上扬光泽艳红的单薄嘴唇,整个人带着一股勾魂摄魄的魅惑,不同于墨封的冷峻魅惑,而是一种让人在不知不觉间无限沉沦的温柔魅惑。
他含笑启唇:“在下栖迟山庄令狐玄,敢问姑娘芳名?”
上官心心在脑海中快速搜罗了一番,江湖第一药商栖迟山庄三公子令狐玄,江湖传闻他容姿俊美个性狡诈,擅书画、精诗词、通音律、懂医术,乃世间难得一见的翩翩佳公子,如今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栖迟山庄在江湖上并非是什么大门大派,只是占了一个第一药商的名号罢了,从未听闻栖迟山庄出过任何绝顶高手,但是面前的令狐玄轻功如此了得,绝非泛泛之辈,为何在江湖武力排行榜上竟没有他的名号呢?
令狐玄笑意更深:“难不成姑娘怀疑在下居心叵测?”
上官心心轻轻一笑,旋身飞了上去,潇潇洒洒坐在瓦片上:“差不多。”
令狐玄低头看她:“哦?既然如此,姑娘还敢上来?”
上官心心单手撑腮上下打量令狐玄,是个精致的富家公子模样,头戴玉冠,身着白袍,衣料既上好又考究,领口袖口同色腰带都绣着精美的梅花暗纹,连脚上的白色长靴两侧都绣着金色的梅花暗纹。
忍不住暗自叹息,原本觉得轩辕一扬和南宫子珩的穿着已经足够精致了,想不到令狐玄更是有过之无不及。
她清灵灵笑出来:“本姑娘不怕。”
令狐玄笑得愈发好看:“姑娘性子真好。”
上官心心转头看月亮:“难不成令狐公子夜半吹笛就是为了引出一个姑娘来谈天说地,那本姑娘还是觉得令狐公子不如直接去那个什么绮红苑比较好。”
令狐玄坐在一旁,修长手指灵活地转动着玉笛:“在下便是自绮红苑而来。”
上官心心语声淡淡:“哦?”
令狐玄屈一起条腿侧身看她:“姑娘别误会,在下也是出不去嘛,恰巧与绮红苑主人有些交情,便借住在那里,不花银子嘛!也因此有幸一睹黄金宝盒的出现。”
上官心心瞬间感兴趣起来,转过视线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令狐玄挑了挑眉:“也没什么,就是绮红苑内院有一口千年古井,三天前子时古井里突然出现一个光芒万丈的黄金宝盒,不到一刻钟就消失了,之后这个镇子就像被封印了一样谁都走不出去了。”
上官心心又问:“还有其他异象吗?”
令狐玄想了想:“在下最近总失眠算不算异象?”
上官心心认真思考了一下,自衣袖里摸出一个通体透白的小瓷瓶递给令狐玄:“我这里有一种药保证你吃了以后再也不会失眠。”
令狐玄毫不犹豫接过去收入怀里:“十分感谢,在下今夜就试试。”
上官心心转而凝神思索起来:“这个黄金宝盒到底在哪呢?”
令狐玄凝着她问:“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黄金宝盒呢?”
上官心心翻白眼儿:“找不到黄金宝盒我们就被困死在这里了。”
令狐玄环顾四周,神态怡然自得:“这里很好啊,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永远留在这里远离江湖是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上官心心挑眉:“永远留在这里,不管家人啦。”
令狐玄手肘撑着线条好看的下颚,目光隐约有些迷离:“家人嘛,我倒都可以放心,只是会比较思念我的小侄女儿玥儿,她是这个世上最可爱最懂事的孩子。”然后目光转向上官心心,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如果你见到,你一定也会很喜欢玥儿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她的心狠狠痛了一下,就像似被巨石击中心脏,痛得一阵窒息,她急忙敛了心神,望向夜空圆月:“今夜竟然是十五。”
令狐玄也望向圆月,含笑点头:“是啊,真好。”
上官心心下意识问:“好什么?”
令狐玄语似呢喃:“你现在的性子真好。”
上官心心觉得这句话很有问题,正准备细问,却见长街那头两抹挺拔颀长的白色身影缓缓走来,不免心烦起来,索性侧过身去单手撑腮看月亮,权当没看见下面有人走来。
令狐玄淡淡扫了一眼远处二人,嗓音变得凉悠悠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人最是讨厌。”
上官心心点头附和:“可不是嘛,最讨厌了!”然后转过头去问令狐玄:“咱俩说的是一个人不?”
令狐玄眉目深沉:“我希望咱俩说的是一个人。”
话音刚落,楼下就传来一人沁着冰凌的低沉嗓音:“夜深了,该下来了。”
上官心心还想漠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胆怯,究竟是怕什么她也不清楚。
令狐玄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弄得她愈发烦躁。
“需要我上去接你吗?”
那人的声音更冷了,上官心心斟酌了一下厉害,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拂了拂衣裙,衣袂飘飘飞了下去。
楼顶令狐玄悠闲自得地转着玉笛,扬声道:“姑娘早些休息,在下明夜再来寻姑娘赏月,先行告辞了。”话毕,身形一晃消失了。
眼看着南宫子珩不紧不慢消失在客栈里,上官心心愈发觉得这夏夜有些冷,正准备也跟着回客栈,刚转了个身,手腕突然被轩辕一扬握住。
月色如练,透过头顶玉兰树稀疏的枝叶投下一地斑驳光影,夜风袭来,树叶沙沙作响,斑驳光影更显碎乱。
“我跟你道歉,我不该对你发脾气,能不能……不生气了?”
沙沙声里,传来轩辕一扬带了一抹柔软的低哑嗓音,她愣了愣,压在心底所有的委屈转瞬便风起云涌地冲向眼底,她努力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手腕用力挣了挣发现挣不开,只能愤愤咬着唇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泪水便再也不听话了,一颗接着一颗跌落下来。
轩辕一扬的神色有些慌乱无措,叹了口气:“我已经道歉了,你别哭了好不好?”
上官心心吸了吸鼻子,哽咽的语声里全是委屈:“你知不知道……你发脾气真的很吓人……”
轩辕一扬低头凝着她,眸子里溢出难抑的自责和后悔:“我知道,我以后会注意的,不哭了好不好?”
他的声音又轻柔又好听,还隐隐约约带了一丝宠溺的味道,如果她的心上有弦,那么他说出的每一字都是在她的心弦上跳舞,但是他不是一个好琴师,因为他将她的心弦拨得很乱。
纷纷乱乱的弦音弥漫在她的意识里,恍惚的须臾,他修长手指轻轻掠过她布满泪痕的面颊,她像被烫到一样,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忙敛了心绪,胡乱擦了擦面上的泪痕,语气愤愤的:“你以后要是再那样对我发脾气,我就真的再不理你了。”
轩辕一扬保持着为她擦眼泪的动作怔了怔,转念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唐突,忙松开她的手腕,退到玉兰树下的石桌旁坐下:“我记住了。所以……是不是应该说一下那个令狐玄是怎么回事?”
观火阁毕竟是一个近乎江湖百晓生的存在,因此轩辕一扬知道那人是令狐玄并不是一件值得人惊奇的事情。
上官心心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声音里还带着委委屈屈的浓重鼻音:“所以,你们是什么都没有查到喽?”
轩辕一扬望着绮红苑的方向,淡淡道:“若是有什么状况我们在这里也看得到。”
上官心心翻白眼儿,承认没有收获就这么难吗?
见她不说话,轩辕一扬斜倚着石桌凝了她片刻,轻柔地笑了笑:“难不成果真是在赏月?”
上官心心觉得他的笑容里面似乎藏着冷兵器,有点儿欲割人皮肉的意味,忙清了清嗓子:“我觉得这个令狐玄有很大的问题,他夜半吹笛引我出现,又跟我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可是我就是想不明白,他能跟黄金宝盒扯上什么关系?”
轩辕一扬眉目静谧:“一五一十讲给我听。”
然后上官心心就把整个过程讲给了轩辕一扬,当然,最后那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片段她很自然地忘记了,嗯,很自然。
轩辕一扬听完之后手指轻敲桌面沉思了少顷,方道:“似乎没有什么重点,虽然令狐玄一向放浪形骸惯了,可是今夜的行为还是有些反常,他明显是有目的地来寻你,却说了半天废话。”他的目光渐渐定在她的眸子里:“也或许……不是废话。”
上官心心气得敲了敲桌子:“你能不能说清楚?”
轩辕一扬道:“一,他的武功不该这么高;二,他似乎认识你。”
上官心心蹙眉:“怎么可能?考槃宫和栖迟山庄没有任何来往,在此之前我根本不曾出过宫,考槃宫又不许外人进入,他怎么可能认识我?”
轩辕一扬随口问她:“那你写给墨封的信怎么说?”
上官心心瞬间闭了口,低头不说话了。
轩辕一扬凝着她的视线带了几分凌厉:“信上写了什么?”
上官心心莫名其妙的又有些胆怯,纤细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袖,也不敢抬眼看他,其实自己明明坦坦荡荡的,信上也没写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可是被他这样审犯人一样盯着问,她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跟他说好,纠结了一会儿,咬了咬牙:“也没什么啊,就是……”
“算了,别说了。”
轩辕一扬突然打断她,然后气氛就变得有些不太和谐了。
原本是讨论令狐玄的问题,没有结果也就罢了,现在把那封信也扯了进来,好了,更乱了。
上官心心觉得没意思,起身就走:“困了,明天再说吧。”
“等等。”轩辕一扬站了起来,语气温和了一些:“饿不饿?”
上官心心没好气地回头看他:“是有点饿了。”
轩辕一扬挑眉问:“拿给你的夜宵没吃?”
上官心心努了努小嘴:“你说呢?”
轩辕一扬走到她身边,柔声问:“想吃什么?”
上官心心眨着大眼睛想了想,拉起他衣袖就走:“咱们去厨房偷点儿东西吃。”
轩辕一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