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中,沉香山,公望山庄,智囊堂。
白甫出现在智囊堂‘门’口的时候,公望山庄的庄主已经满脸笑容地站在堂内天井下的那个日辰钟旁边,看着太阳照‘射’出日辰钟指针所指的‘阴’影部位。这是公望山庄特制的日辰钟,而那个顶上的天井则能很好的折‘射’出日光和月光,然后照‘射’到日辰钟的指针上指明如今已到的时辰。
从天井上空照‘射’下来的日光洒在庄主的身上,就好像给他批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大衣,让他看起来犹如一尊被世人膜拜的大神雕像。
“白先生,这次所‘花’的时间比上次要少很多,难道是发现了其中的奥秘了?”庄主笑‘淫’‘淫’地问站在‘门’口的白甫。
白甫看着智囊堂之上,那张巨大的画卷,却被他和庄主称为棋局的大幅地图,开口回答:“不,我作弊了。”
“哦?作弊了?”庄主依然在笑,“那给老夫说说,你是如何作弊的?”
白甫掏出一个小盒子,摇晃了一下:“这是我托人所特制的‘药’丸,服下之后嗅觉会暂时失灵,再恢复后短时间内除了臭味,闻不到其他任何气味,特别是香味。我料到你依然会如上次一样派人来半山等我,所以我事先服下了这‘药’丸,等那人出现之后,我顺着他的气味便找到了来山庄的路,虽然这样的办法像是一条狗,但做条可以活命的狗,总比做一个死人要好。”
庄主忍不住鼓起掌来:“聪明,虽然白先生说是作弊,但实际上还是发现了其中的奥秘,五行五星‘穴’位阵只是为那些‘花’香所做的掩饰,那些浓烈的香味只会让常人丧失思维,落入陷阱,如果不闻到‘花’香,要解开‘迷’阵,就很容易做到。”
白甫笑笑:“那也不容易,如果不了解‘阴’阳五行这些,恐怕永远都走不出去,我只是心急,所以才用了这个法子。”
“心急?”庄主笑道,“心急什么?心急你输了这盘棋局吗?放心,我们只走了三分之一,如今你失去的只是反字军这颗棋子,剩下的还有其他的棋子可用。”
白甫抬头去看那地图,上面还有蜀南军、天启军、焚皇军,可却突然发现在地图上北陆冰海的地方还‘插’着一面小小的黑旗,那又代表着什么?还有一股势力吗?不,不会,没有人知道北陆之外冰海那一端到底有什么。
白甫用手指向那地图,问庄主:“那黑旗代表什么?难道庄主又找到了什么棋子吗?”
庄主回头看看,笑了笑:“白先生果然好眼力,这么大的棋局之上,竟然一眼就发现了不同之处,其实那什么都不是,只是我顺手放上去的一支小旗,戏耍之用的东西不用在意。”
戏耍?这个人……白甫心中觉得有些愤怒,从当年应邀到这山庄中时,就发现此人竟将天下万物都当成了没有生命的死物,都只是棋盘上的棋子而已。‘乱’世开始之后,竟早就准备好了这副地图,并且已经划分了天下各方势力的地盘,还和白甫约定,一人攻,一人守,看谁可以赢到最后。
不过让白甫惊讶的是,这名庄主好就好像是神仙一般,什么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宋一方挥军攻打武都城,还有纳昆焚皇挥军江中,直取建州,早就已经在他那张棋盘上表现了出来。当然,这些白甫也都料到,但却没有这名庄主料得那么‘精’准,‘精’准到让人惊叹的地步。
就在此时,那名曾在半山腰等待白甫的北陆男子出现在了大堂‘门’口,抱拳道:“庄主,他回来了。”
庄主咧嘴笑了,完全不掩饰心中的那股喜悦,拍了一下手道:“让他等着,我马上就到。”
北陆男子领命转身离去,走前向白甫鞠了一躬,轻声道:“白先生果然大智,就算作弊都作得那样高明,我十分佩服,先生如有时间,我们可以切磋一下。”
“切磋什么?”白甫问,那北陆男子不回答,只是笑了笑,转身离去。
此时,庄主已经来到白甫跟前,抱拳说:“先生稍等,我去见一名‘门’客,你旅途劳累,饮些热茶,吃些点心吧。”
白甫微微点头,目送庄主离去,从他行走的姿势来看,就知道一定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否则不会如孩子一样走两步竟作势要蹦起来的样子。
公望山庄,偏堂暗室内。
庄主打开暗室的‘门’,看见在暗室内那张圆桌旁边已经坐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那人听见开‘门’声,转身过来,见是庄主,忙跪下道:“天冲叩见大‘门’主。”
庄主笑笑,伸出拇指在天冲额头上按下:“取民有道。”
天冲低头闭眼:“取民有道。”
此时在智囊堂内等待着的白甫,大概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一直和他以天下作为棋局的公望山庄庄主竟就是早年已经被大滝皇朝派军剿灭的天佑宗大‘门’主。
庄主来到桌旁,坐下,挥手示意天冲也坐下,点上一支沉香,问:“有什么消息?”
“宋史果然如大‘门’主所料,被我蛊‘惑’,如今已经在镇龙关外的山口设伏,准备以三千轻骑的兵力拿下远宁的脑袋,再赶回佳通关与宋家其他姐弟会合。”天冲说道,但没有坐下,却是恭敬地站在一边。
庄主笑了,‘抽’动了下鼻子:“我好像已经闻到镇龙关下那股血腥味了。其他人呢?霍雷有没有按照我的指示前往佳通关?”
天冲点头,答道:“此时恐怕已经在赶往佳通关的路上。”
“嗯,他单独一人就算遭遇上半路准备劫杀反字军的天启军,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没有料到武都城中的巨变,反字军果然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为了些金银珠宝就能土崩瓦解,不过也罢,若不是这样,我们也不能轻易地将宋一方消灭在武都城下。”
天冲依然站在那未动,知道庄主的话还没有说完。
庄主又说:“可惜天启军这次要白跑一趟了,倒是辛苦了天辅给廖荒的劝说,不过没有关系,他们实力雄厚,白跑这一趟也没有什么损失,只是我没想到在武都城一战中竟然能找到另外一名九子名将,那个叫卢成羽,化名为敬衫的小子身世成谜,看来得辛苦你一趟,去蜀南查查看,他到底是否有皇族血脉,我觉得这里面有写不对劲。”
天冲微微点头:“我去蜀南没什么关系,只是按道理来说,我应该守在这个敬衫的身边,恐防出现什么差错,蜀南那边本就有天蓬在,您看是否……”
庄主扭过头看着天冲,看了半天,咧嘴笑道:“蜀南你比天蓬还要熟悉,想当年你在轩部的时候,不是常常出入蜀南之境吗?再者,那个天蓬还得帮盯着白甫,查查他到底是什么人。”
天冲有些吃惊,他以为大‘门’主早就将白甫的身份调查得非常清楚,没想到也是一团谜。白甫是谁,目的为何,这也是大‘门’主非常关心的事情,不过既然大‘门’主不知此人到底是谁,为何要找他进庄,还摆出了天下的棋局与他对弈?
天冲没说话,还在心中寻思到底应该如何将想说的话正确地表达出来,又不触怒大‘门’主,又能将事情给问明白,可大‘门’主直盯着他,目光不曾移开,看得天冲头皮一阵发麻。
庄主此时将头转回去,盯着那盏烛台,用手去拨动里面的灯芯:“当年让你进了轩部,吃了不少苦头,你是否还有些怨恨我?”
“不敢,我怎会怨恨大‘门’主。”天冲回答,“大‘门’主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复仇,‘门’中所有人都肩负着这个责任。”
“复仇?笑话”庄主哈哈大笑,“你身为‘门’主,竟然愚蠢的以为如今我们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报复当年那些犯下天佑宗惨案的大滝皇朝吗?你错了,如今大滝皇朝已经不复存在,如今还剩下的卢成家的人都恨不得改为他姓。”
“斗胆问一句,那我们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那些当年被大滝军残杀的那些兄弟姐们吗?”天冲终于忍不住将心中一直想说的话给说了出来。
“天冲,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一直就是天佑宗的‘门’主,而不是轩部的统领吗?”庄主沉声道,“不管是‘门’主还是轩部的统领,执行任务时,只有服从,没有那么多疑问,你应该非常清楚这一点。”
“属下明白。”天冲垂下头。果然,自己问太多根本得不到任何答案,这个大‘门’主心中在想什么,自己永远不知道,就连最善猜测人心思的天辅都猜不透,更何况是自己了。还有,最奇怪的便是为何大‘门’主这些年过去,容貌竟然没有发生丝毫的变化,如同以前一样,这又是为了什么?还有,他平日内所煎服的那些汤‘药’又是什么?为何也要我们回庄之时都要服下一剂才能离开呢?
天冲正想到这,暗室的‘门’被推开了,那个北陆男子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两个‘精’致的小碗,碗中都盛着红‘色’的汤‘药’。北陆男子将托盘放在桌上,微微鞠躬道:“庄主,‘药’已经煎好了,温度刚好,可以服下了。”
“你下去吧,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去招呼我的贵宾,让他稍等片刻。”庄主端起一只碗来,闻着‘药’水发出的那股香味,那气味就如在沉香山上闻到的一样,十分浓烈。
北陆男子转身离去,天冲盯着桌上托盘中的另外一只碗,知道那只碗中的‘药’水是给自己的,但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每次喝下去就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随后头痛‘玉’裂,等这一切过去之后,又会觉得神清气爽。
毒‘药’?
天冲不知道,也不敢再问,再问下去除了触怒大‘门’主之外,讨不到其他好处。
“愣着干嘛?喝吧。”庄主说完,将自己手中的那碗汤‘药’一饮而尽,放下后看着已经将碗端起来,但还未喝下的天冲。
天冲皱了皱眉头,一口气喝光,放下碗,闭上眼睛,双拳握紧,等待着天旋地转和头痛‘玉’裂的到来,可过了一刻,竟然毫无感觉。
“你认为这是毒‘药’吗?就算是毒‘药’又怎样。毒‘药’不仅仅只是能要人命,也许还能救人‘性’命,我们天佑宗便是这块东陆土地上最毒的一剂‘药’,但我们这剂‘药’看似时时都在要人‘性’命,但却是为了迎接新世界的到来,世俗人是不会明白我一番苦心的。”庄主表情严肃,说完之后,许久才‘露’出刚才那种笑容。
“对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天冲突然说。
“什么事?”
天冲道:“我在半路上捡回来一个人,一个有用的人。”
“你在轩部的‘毛’病还是没改过来,喜欢在半路捡回来一些奄奄一息的野猫野狗什么的,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变,说吧,是什么人。”
天冲看了一眼暗室的大‘门’,才说:“反字军中宋史原先的副将——鳌战。”
庄主微微点头:“哦,鳌战,就是那个人称反字军中智勇双全的年轻将军?”
“正是。我在半路上看见他,已经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身上也没有穿铠甲,倒是依然拿着他那柄斩马刀。”
庄主笑道:“心软的家伙,这人早就上了我的名单,你捡回来恰好可以派上用处,这‘乱’世之中英雄易寻,良才难找,将他收拾收拾,放在‘门’客之中,不过记住一点,让他忘记自己曾经的身份,如今他只是公望山庄中的一名普通‘门’客,仅此而已。”
庄主说完起身,走到暗室‘门’口,伸手将两扇‘门’给打开,光线照‘射’进来,晃得天冲忙伸手挡住眼睛,等他双眼适应之后,放下手已不见庄主的踪影,想必是去了智囊堂,而自己是应该踏上去蜀南的旅途了。
江中,镇龙关下山口。
伏击,突如其来的伏击让远宁麾下两营军士措手不及,原本斥候的回报的消息是宋史已经带了三千轻骑离去,却没有想到在返回武都城的途中,却遭到了丛林之中弓箭的偷袭,密林之中完全看不见到底有多少敌人,只知道羽箭并没有铺天盖地而来,反而是隔上一会儿会有一支羽箭‘射’出,过了一会儿再有羽箭‘射’出。当步卒向羽箭‘射’来的方向冲杀而去时,在另外一个方向又‘射’来羽箭,一时间远宁军中的军士都慌了神,开始节节败退。
远宁身边的两名副将,分别带兵护着两翼向后撤去,密林之中敌人也没有冲杀出来,一切又重新回到平静之中,没有砍杀声,没有羽箭刺破风的声音。就如同刚才那些羽箭都只是幻觉一般,但身边那些已经死伤的军士提醒远宁,这是伏击,并不是双眼所看到的幻象。
“退守到镇龙关下。”远宁下令道,旁边的副将点头,传令下去,军队开始缓慢地从山地上往镇龙关方向后撤,但却行进缓慢,一路上还不时有羽箭‘射’来。那些发‘射’弓箭之人,看似根本不愿意取那些军士的‘性’命,只是对准他们的四肢部分,可这样一来,就大大拖慢了后撤的速度。
密林之中,已经脱去铠甲一身劲装的宋史正从树叶间的缝隙盯着那支正在溃败的军队。那个怪人所教的办法的确管用。这远宁也和鳌战一样,是个心疼自己麾下军士‘性’命的家伙,这样一来,等他们走出这座山,人数就折损大部分,剩下的也是一些没有办法再战斗的军士。
天冲教给宋史的办法是,让三千军士中的部分人马带着马匹先行离去,造成大军已经撤退的样子,而其他人则卸下铠甲,轻装上阵,潜伏在密林之中,伏击远宁军。但伏击之时,只可‘射’伤,不可‘射’杀,只因为‘射’杀会完全‘激’怒远宁军,而‘射’伤一名军士,便会减少他们两员军士——心软的远宁,必会遣麾下军士搀扶那些受伤军士后撤,按照一人帮扶一人来算,至少有两名军士没有办法战斗。这样一来,他们还没有走出这座大山,两个大营的战斗力就完全丧失,出山之后,便是最后的决战时刻,就算远宁再强,也强不过无数的羽箭,也强不过铺天盖地而来的反字军。
心软的人,惜疼他人‘性’命的人,在这‘乱’世之中,会有什么结果呢?宋史看着远宁麾下正在不断倒下的军士冷笑着,他曾经也对鳌战说过相同的话,可那是个傻瓜,既然是傻瓜,就永远不会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只有能掌握别人‘性’命的人才会是王者。
如宋史所预料中的一样,等远宁军中深山之中撤出的时候,绝大部分军士都身受重伤,而剩下的搀扶的军士也疲惫不堪,可他们知道,逃到镇龙关下,也是一条死路,那里除了流沙陷阱,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没有援军,没有一切可以用来抗敌的人和物,剩下的只有他们自己还抓着的那条命。
远宁走在整支大军的最后,两名副将无论如何劝阻,都拿他没有任何办法,而一直紧随其后的宋史也命令手下的军士不要向远宁‘射’冷箭,因为他想亲手取下远宁的人头,以向天下证明自己的实力。
“将军,远宁军已经全数撤出了山林。”苇汕向宋史请命,“请将军下令,让末将率兵冲锋在前”
“好,准了。”宋史淡淡地说,语气已经不向是一个将军,却像是一个好像已经手握天下大权的皇帝。
让苇汕这家伙去试探下远宁如今的实力也好,免得我过于莽撞上前出了什么岔子,我的‘性’命可不能丢在这里。
苇汕已经翻身上马,这些马匹都是离开了山林之后又偷偷返回藏在密林之中,为的就是这最后的一击,能彻底将远宁军给击溃在镇龙关下,而宋史在昨日也看得很清楚,镇龙关索然放了百姓入关,但阻止了远宁军的进入,这就说明这一战关中的铁甲卫依然会冷眼旁观,就连这场仗打完之后,他们也不会有出来打扫战场的想法。
宋史轻轻挥手道:“攻吧,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没有鼓声,没有呐喊,只有沉重的马蹄声,苇汕带着已经重新跨上战马,丢弃弓箭,手持长矛的轻骑发起了第一次冲锋。远宁骑在马上,看着从密林之中冲杀出来,挥舞着长刀的苇汕,随后又是多匹战马从密林之中冲出,接下去还有更多,远宁已经数不过来。
身边的副将正要拍马上前迎战,却被远宁用手中的撼天胤月枪一挡:“你们都退下去,替身后的那些弩弓手建起一堵人墙,只准用弩弓还击,不可轻易出战。”
平原,是骑兵的天下,而骑兵的天敌就是弓箭手,而连发的弩弓更是不会漏掉任何一名骑兵和他跨下的战马。
两名副将领命,转身奔向那些已经疲惫不堪的弩弓手,同时也纳闷为何在山林中遭受伏击的时候让弩弓手还击,偏偏要等到这个时候?但在密林之中,你连敌人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你‘射’什么?树?还是石块?
远宁虽然脑子没有那么聪明,但这基本的道理他还是明白,同时也隐约觉得好像和那个谋臣在一起的时间里,自己成长了不少,做事也冷静了许多,但体内的那股热血已经在涌动着,想要喷发出来。
同时,在镇龙关一侧的山头上,远虎吃力地背着自己的已经年迈,神志不清地父亲爬了上去。他将父亲死死地绑在自己的后背上,趴在悬崖一侧,用手指着下面那群冲锋的骑兵,还有在站在骑兵正面,根本不做躲闪的远宁对远子乾说:“爹,看,那是你最没有出息的小儿子——远宁。”
“远宁。”远子乾还记得这个名字,他从远虎的肩膀后努力地将自己的头探出去,去看山下那个穿着鱼鳞银甲,手持撼天胤月枪的青年将军,仿佛看到了在若干年前,自己在战场上遇到那个与自己杀得不分上下的天佑宗‘门’主,也就是自己之后的妻子雯馨。
“好美。”远子乾竟然说出这样两个字,竟已经咧开嘴笑了,嘴角依然挂着口水。
好美。
此时远宁也这样想,阳光照‘射’在撼天胤月枪上,当他挥动起来的时候,竟好像在眼前划出了一道彩虹。
那道彩虹划过之后,已经有五名冲锋到自己马前的反字军从马背上跌落下去,‘胸’口的铠甲被划出了一道裂痕。冲在后面的苇汕此时突然拉马停住,开始畏惧起远宁手中的那支长枪。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苇汕停住,其他冲锋在前的反字军军士也如同得到命令了一样拉马停下,停在离远宁几丈远的地方,双方对峙着。远宁举起自己的右手,由空中划下,身后远处的副将知道这是命令,忙喊道:“弩弓手齐‘射’”
无数的羽箭从联排弩弓手中‘射’出,顿时反字军骑兵倒下一大片。苇汕急道:“你们愣着干什么?想当活靶子吗?冲锋冲锋”
反字军又开始冲锋,但这次的冲锋完全没有任何作用,完全淹没在了弩弓的箭雨之中,没有人再敢上前,这不仅仅是因为箭雨的攻势,也因为不少人也已经知道了反字军大军在武都城中的溃败,既然大军已经溃败,那镇龙关下这样一战又有什么意义?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但对宋史来说意义重大,如果此战他失败,他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到佳通关,只能当一个带着大将军光环的流‘浪’者。
苇汕也在躲避着羽箭,此时突然却看到宋史骑着自己的战马出现在了骑兵之中,手中没有拿从前一直使用的长枪,而是用上了一柄斩马刀,霍雷曾经教给他的刀法,恐怕在此刻会派上用处。武艺高超之人,都会选择将自己最熟练,最能致命的技能留在最关键的时候才展示出来。
宋史,认为自己就是一个武艺高超之人……
“闪开”宋史拍马向远宁冲去,冲到远宁跟前的时候,却发现远宁翻身下马,一手持撼天胤月枪,一手拔出了后背中的一柄长剑,双手合拢,随后又翻开,用撼天胤月枪和长剑在地上画出了一道半圆,就如那夜在东‘门’下的反字军大营一样。
“跨过此线者,杀无赦。”远宁冷冷地说,没有抬头,故意避开了迎面‘射’来的阳光,只是盯着地面上宋史的倒影。
宋史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笑了:“你是在威胁我吗?恐吓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此时,山顶上,远虎后背上的远子乾‘揉’了‘揉’眼睛,仔细看着远宁右手紧握的那柄长剑,忍不住道:“是我的剑,是我的剑。”
远子乾话语之中还伴随着笑声,如一个弱智、傻子一样的笑声。
“对,那是您曾今赠给我的剑,我转送给了弟弟,就当我们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吧,因为他无论都到什么地方,都是我们远家的人,我们是一家人。”远虎说。
宋史冷冷地盯着低着头不看他的远宁,喝道:“杀你,根本不用我出手……”随后宋史回头盯着苇汕,示意苇汕上前,苇汕立刻拍马上前。
刚才那枪划过的时候,宋史已经清楚地看见,那柄枪必定是什么神兵利器,而远宁挥动银枪时的那股力道也不是常人能够拥有的,所以还是让苇汕先上,试探一下远宁的分量到底如何。
苇汕‘精’于心计,但只‘精’于对自己身边的人,却无法看透敌人心中到底在想什么,此刻他虽然知道宋史的目的是让自己先去试探,但同时也低估了远宁的实力。
当苇汕脚下那匹战马的马蹄刚刚越过那道地上的半圆时,他的‘胸’口便已经被远宁左手所持的撼天胤月枪给刺穿。他根本连远宁是怎么挥动手中的银枪都没看清楚,苇汕伸手握住远宁的枪身,呼吸非常急促,在他扭头看着宋史的那一刹那,远宁身子已经跃起,用右手的长剑将他的头颅给砍了下来……
“大将军……”苇汕死前最后说的三个字,依然是在拍着宋史的马屁,可死人的溜须拍马对宋史来说根本不受用,他完全没有去看已经死去的苇汕,只是紧盯着已经落地的远宁。
远宁将苇汕的头颅踩在自己的脚下,道:“越界者,死。”
自己应该不是他的对手,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虽然宋史面无表情,但心中已经打了退堂鼓。他不能表现出来有一丝害怕,而是硬撑着说:“你就这点分量还是没有资格和我对战冲锋”
反字军骑兵先是一愣,最后都只得咬牙冲了上去,远宁后退一步,轻声道:“来……”
高山上,远子乾和远虎看着冲入了敌人马阵之中的远宁,远宁挥动着手中的撼天胤月枪和长剑,在马阵中厮杀开来,没有畏惧,没有迟疑,仿佛如同一头发狂的狮子一般,而那些反字军的军士似乎没人能够近得了他的身,一一倒在一边,马背上的主人倒地之后,那些战马四散跑开,向远处奔去,在地面上留下马蹄踩踏出来的灰‘色’轨迹。
在高山的另外一边,站在穿着一身黑‘色’斗篷的雯馨,还有一身绿衫的天姿。
天姿盯着在下面厮杀的远宁,竟开口说:“他已经不是那个没有出息的孩子了。”
天姿说到这,眼泪竟夺眶而出,她没有掩饰,也没有动手去擦掉,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盯着下面还在敌阵之中的远宁。此时远宁的背后中了一刀,鲜血溅了出来,天姿竟作势要飞身下去营救,却被雯馨一个眼神给抵了回去。
雯馨道:“你不是恨他吗?恨他就应该希望他死在这里,这样你的大仇就报了。”
天姿没说话,眼泪依然从眼眶之中滚出来,如同一颗颗的晶莹剔透的宝珠一般。
“倦鸟立‘花’枝,守得离去人儿归。
扑头飞柳‘花’,枝下人儿鬓发白。
‘春’意盎然然,繁‘花’脆柳柳,
裹得一身红‘花’衫,相伴阳风‘春’意寒。
隆前分碎香消散,淡脂含娇伊人在。
……”
天姿开口唱道,歌声在整个山间回‘荡’着,引得在对面山头的远虎和远子乾侧目看去。两人同时看到了雯馨,但雯馨却没有回头,只是指着下面的已经身负重伤还在厮杀的远宁,喊道:“远子乾”
远子乾一愣,浑身开始发抖,想把头埋在远虎的后背,却被远虎用手托住了下巴,让他直盯着雯馨。
雯馨没有看着远子乾,手还指着那个方向:“远子乾你好好看清楚这就是从小就背着没出息三个字长大的远宁你的亲儿子远宁你不是一直巴不得他去死吗?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着”
远子乾发出嘶喊,挣脱开远虎的手,头死死地埋在了自己的儿子的后背,浑身颤抖,鼻涕、口水都流了下来,因为在他抬头看到雯馨的瞬间,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女’人,不是那个曾经温柔无比的妻子,而是一个妖怪,一个作势要飞身过来将他一口吞噬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