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啊”一声, 没想到姬瑢当时受伤是这样而来的。想到姬瑢性命垂危奄奄一息的情景,我心里忍不住一紧——母亲,皇位, 家族, 甚至年少之时被折磨得眼盲耳聋, 姬瑢一夜之间已经丢失了那么多宝贵的东西, 可是他的皇兄依旧觉得不够, 要致他于死地,时不时还派人刺杀姬瑢。
可想这十几年来,姬瑢过得是怎样的刀尖上的生活。
姬瑢在我肩头拍了拍, 本是需要慰藉的人反过来抚慰我,他又继续沉声道:“所幸云家在灭族之际拼劲全力护下了一些族人, 你所见的云洛、云星、云颂等一干人便是云家子嗣, 他们无处安身只能落草为寇扮成山贼在山林中隐居, 后过了几年云家造反一事已不再风口浪尖上,虽然有些人已联系上了我, 可还是和一些云家子嗣失散了,这么些年来,还不知可否在人世?”
我知道云家的人若与身为王爷的姬瑢联系上,便是不离这“报仇”二字。
怪不得我瞧着那些山贼不像村野莽夫,如临大敌还能摆出极有章法的阵型, 看来他们也曾是拜在云将军下的兵将。
“那云将军……你的舅父子嗣有没有被护下?”我问。
姬瑢轻轻摇头, 叹气:“舅父是有一双儿女, 可惜……云颂他们被护下已属侥幸, 他们相救舅父的孩子也是无能无力, 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抓走送到绞刑架上。当时他们还那么小……云家嫡系一脉中,只剩下洛儿一人了!”
家族中也有嫡庶正偏之分, 怪不得云洛年纪小,却在云家享有极高的身份和地位,因为他是嫡系血亲。
我犹自在揣测姬瑢和云家还有我爹的关系时,他伸手拉住我的手,摸索到腕间,触碰到一样物什欣慰一笑:“还好……你还带着这个镯子。”
经姬瑢的提醒,我才蓦然想起他曾送我的这个镯子,在云洛口中竟然是象征云家的身份和地位。
“这镯子乃是我与云家的信物,只有我及几个云家地位高的才识得此物。”姬瑢道。
我默默地从姬瑢掌间抽回我的手。
姬瑢脸上微露讶异之色:“丫头,你还在生气么?”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只不说话。
“你心里若委屈,只管说出来,我说过万不可憋着。”姬瑢柔声道。
思索了好一会儿,我才道:“我猜我爹担心我知道你们暗中做的事情嫁入平王府后,会一不小心走漏风声,才未将真相说明。连……我爹都觉得必要隐瞒我的事,殿……殿下……却与我说了,我……我很感激殿下对我的信任和对我‘非常时’的担忧。我……我……”我咬咬牙,终于勇敢地说了出来,“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件事……殿下……殿下的心意究竟是什么?”
起初,我因我知晓了我爹将我嫁入平王府的真正目的而自喜,他选择的是贞王,那我以后的夫婿就是姬瑢。我虽得到了贞王身边人梦寐以求的位置,可是……这样政治联姻的味道未免浓重了点,我只是成为一个将军和一个王爷联手的最牢靠的纽带么?
我想知道姬瑢的真正想法,他是与我的想法一样,还是只是权衡利弊下的不得已而为之。
姬瑢沉默了。
我的心不由地提了起来,只是片刻的等待,我却觉得自己历经了几百年。
姬瑢又沉默了片刻,在我认为他以这种方式来回答我的时候,他忽地笑了起来,我抬眸看他——
如三千桃花盛开,湮没一世风景。
姬瑢再次执起我的手,将我的手放在了他的左胸口上。
这次不光是头重,我的脚还有点浮。
“丫头,真不知让我怎么说你,有时你聪明得紧,竟然能察觉出妙听并非只是一介普通婢女,将她从你身边支开,苦得我只能再调人在你身侧保护你。有时你有糊涂,怎么如此明显的事情你都看不出?”姬瑢语气了透着一丝埋怨。
我愣了愣:“妙听……妙听是你的人?”
“当然,她是我贞王府中最得力的女影卫,我将她混入你的陪嫁队伍中,这样好寻得时机让她贴身服侍你,谁知……你竟然将她哄走了!”姬瑢朝我眨眨眼,难得露出一副孩童调皮的模样。
我的弄巧成拙让我很窘迫,我小声嘀咕:“怪不得……殿下此番再不用龙涎香,看来是妙听将我的……”我想说将我的起居饮食都汇报给他,可是却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哎,其实我最恨女儿家害羞的模样,总觉得过于扭捏造作不大方,可是在姬瑢面前我就忍不住地这样。
我很气恼。
被握住的手再次抓紧,姬瑢微微用力让我的手掌更贴近他的胸口。今日我的心遇见姬瑢以后再没有正常跳动过,此时,更是如小鹿撞怀,似乎马上就要出来了。
手掌触到一个东西,好奇怪的触感。我不确定地摸了摸又捏了捏,硬硬的很古怪的形状。
“摸到是什么了?”
我思索片刻还是未想到是什么,干脆又捏了捏,揉搓几下。
我登时大悟,知道那是什么了,我仰起脸看到姬瑢微露笑意的眼眸,姬瑢如此用心,便是回答了我这一直纠结于心的困惑。
那还是在宋府的日子,我年岁虽小,却看过太多不正经的书,于是对男女之爱知道的过于早,因与姬瑢相识的久了,也寻思着是不是与书中描绘的那样,要送他一个定情信物啥的。为表达自己的一片真心实意,也得亲自动手不是?
于是,虽然我手笨心粗,可为了心中那个白衣男子还是耐着性子向宋艳学了几个月的绣工。
“艳儿……艳儿……”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几月下来我的绣工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我手捧这花费了好几个日夜的心血来宋艳这里炫耀炫耀,“你快看啊,我绣得竹子枝是枝,叶是叶,好看极了。”
我喜滋滋地将我的杰作捧给宋艳看,宋艳瞅了我一眼,随即也兴高采烈道:“姐……谁说你天资驽钝啊,我看你在绣工上就大有作为,这香囊上的竹子真好看,瞧着竹叶绣得跟真的似的。”
宋艳绣工极好,能得她夸赞那我这香囊一定是不错的,我决定今晚就偷偷将这个香囊送给姬瑢,他一定也欢喜的不得了。
因为太期待姬瑢接受我香囊时的表情,我这一下午都乐滋滋的,等到天入黄昏,我准备背着我爹偷偷潜入姬瑢的别院时,一摸怀里什么都没了,糟了,该不会是从宋艳那里回来之后让我不小心丢在路上了吧,那可是我花费了几天的心血啊。
我心里焦急,便打着灯笼在去往宋艳的院子的路途中找寻,一路都未找道,正忧愁时,忽地听见背后有人唤我——
“清妹!”我回头,见月光下一修长的身影踱步走进,宋斐继续道:“你在找什么吗?”
“没有没有!”我赶忙摇头,若让宋斐知道我绣了一个香囊,他一定得据为己有吧。
“哦。”宋斐应声,却从手上提溜着一个香囊,道,“我方才在路上看见一个香囊,以为是清妹你掉的呢,看来不是的,那我走了。”将我望上一望,又道,“天太冷,怎么穿这么少就跑出来,也没带个丫头在身边,若不小心……”
“宋斐……”我赶忙打断宋斐婆婆妈妈的叮嘱,盯着那个香囊道,“你方才……方才为什么猜这个香囊是我的?”
宋斐朗声一笑,道:“这么次的绣工,这竹叶儿不仔细看我都要瞧成爪子了,还能有谁能绣成这般模样!”
自此以后,我更加讨厌宋斐了,同时为了惩罚宋艳说谎话骗我,便限她一日之内给我绣一个一摸一样的香囊来。
大概是我将时间逼得太紧,一日后宋艳给我绣了一个她最擅长的梨花荷包,因为绣得太过精美,我也原谅了宋艳成交的是不合规定的物品,将这梨花荷包转送给了姬瑢,当然,我可没告诉姬瑢那不是我绣的。
真没想到,姬瑢一直将我送他的荷包放在最贴身的地方。
“可是……殿下……你从未见我长什么样子,我长得可不够漂亮。”我有些自卑。
这次见姬瑢,明显觉得他的行动比在大殿之上要灵活得多,如此一来那次他是故意碰到木桌,就是为了在众人和皇帝面前表露自己眼目不好,好让皇帝放松对他的警惕之心。
可是,我依然知道我和他之间的谈话,他还是听得不够真切,而我的长相他一直以来都只能看个轮廓罢了。我只怕有朝一日他耳聪眼明,看到真实的宋清是什么模样,就会对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