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了宋艳半晌, 总算缓和了她的情绪,见她面容憔悴就嘱咐她先歇息了,她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我。
仔细想想, 虽然平日里我在爹面前可以胡来任性, 可是得知自己要远嫁给一个老头儿时却并未提出异议, 甚至连一滴泪也不曾流。到底我还是不如宋艳更懂得反抗吧。
洗漱完毕, 我让红玉也退了下去, 在床沿呆呆地做了半日,这才觉得时间也耗得差不多,那人的性子也磨得没剩下多少了, 便道:“站着怪累的,不如坐着说话吧。”那人月白色的衣摆微动, 他缓步而出, 径直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
沈俊卿只有在心情极好时才穿白色的锦袍, 虽比不得姬瑢的淡雅出尘,但也韵味十足。
我俩四目相接的一刹那均一愣。没想到, 他也迷信于市井的流俗言传,在二月二这日洗头。此时他的头发未干全,只在发丝偏末端松松系了一根白色的绸带,使他平日傲气凌厉的气质柔和了几分,这让我不由自主想到第一次见他, 便把她当成了女子。
“笑什么?”沈俊卿沉着脸, 眼神竟然竟然……也很幽怨。
我断不敢告诉他我笑他那一副娘娘腔模样, 我也知道他必是嫌我明明知道他躲在床边, 却仍故意拖延时间而生闷气, “你每次都只能翻窗爬墙来见我么?”
“我还记得我与你之间的诺言,只是一对儿见且仅见过一面的……”沈俊卿说到此顿住, 抬眼将我望上一望,斜长的凤眸中承载着我琢磨不定的情绪。
我道:“那……你又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找我?”我知道没有什么要紧事,沈俊卿可是不会来见我的。
沈俊卿垂眸,似乎一直盯着自己搭在椅背上的手指,不知又在思索啥。
这么安静的沈俊卿我还是头一次见,今日归府见这三人,我想沈俊迟算是表现最正常的一个了。
“罢了,我回去就是。”沉默片刻,沈俊卿终于开口,起身再未瞧我一眼,径直朝窗口走去。
“等等……”我想也未向便张口唤他,可这种情况不用脑子的行为通常会让人后悔的。
沈俊卿身子微顿,转身,幽黄的烛光落在他精致的五官上,晕托出一种淡雅柔和的美。
我愣了愣,行为又不受脑子控制地要说话,却又突然想到了那碗临行前味道怪异的元宵,在营寨昏睡的几日和与云家山贼相斗的跟踪我的神秘人。
脑子一片清明,闷在心口的那团气息总算顺了下来,遂笑道:“我看着你一身雪白的长衣,在这阴沉的黑夜里犹显突兀,只怕你这样走明日王府又会传出什么流言来。”
沈俊卿低头看自己衣服,唇角微翘,道:“谁……能动的了我?”虽然是笑,可是我分明在他漂亮的眸子里看到一丝蚀骨吞心的威压,像是在安慰,却更像警告。
我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沈俊卿“哼”了一声,便从窗口飞了出去。
也罢也罢,无非就是你算计我,我又算计你的一场阴谋角逐而已,原本就本不算多的愧疚之感,在沈俊卿这样的言语下,更是消弭的连渣渣都不剩。
……
归府的第二日,我做了一件与回娘家那次完全不同的事情,便是大张旗鼓地命红玉为我去重州王府别院做准备。
时间定在距离姬瑢说的“两个月”的前几日。
刚放出“王妃要去春游踏青”的消息,还不到一刻钟,沈俊迟就急急地跑到我的苑阁。
“宋清,你——”进了门,我就见这个不孝子扯着公鸭桑连名带姓地喊我,平日里他私底下这般唤我便罢了,今日下人都在,这让我脸上甚无光。
我屏退下人,端起手边的茶,吹了吹浮于茶面的茶叶。
沈俊迟气呼呼地大步朝我走近,满面怒气,莹白如玉的脸蛋儿红通通的,他抱着手臂,气势汹汹道:“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险些将手中的茶盖扣他头上。
将茶杯放下,我按了按发痛的太阳穴,我知道青春期的孩子比较浮躁敏感,做长辈的一定要教育好,否则不慎让小辈定型成了个暴躁脾气,于我以后是大不利的。我尽量慢条斯理道:“说说,我怎么让你失望了?”
“你,你去重州做什么?”沈俊迟依旧倔强地高喊着,后一句却带着哭腔,“又要丢下我么?”
若不是非常了解沈俊迟恋母的这个性子,我会误以为他说了一番生离死别的话语,我干咳一声,捂嘴偷笑:“原来……你是为这个?”摆摆手,“你下去吧,回屋准备准备。”
沈俊迟猛然睁大了眼睛,望着我,琥珀色的眼瞳闪着十分奇异的光泽:“什么?你要我也准备?”
“当然,我这次本就带你一起去,不过……你知道我这人的性子,不喜欢太聒噪,除了妙听这个家眷,你不能带其他人。”
小脸刷地红了,沈俊迟结结巴巴道:“带……带她做什么?你明知道我不喜……”
我“嘿”了一声,用“一切事情我皆知”的眼神看了看沈俊迟。
果然这个小少年脸更红了。
当初,我看出妙听的身份不是真正的仆从,便让沈俊迟收了她,这样好让我远离妙听的监视,可是后来弄巧成拙,妙听原来是姬瑢派来专程保护我的人。不过,幸好弄拙又成巧,听说妙听起初去墨迟居消沉了一段时间,总与沈俊迟作对,但后来也不知为何就将沈俊迟服侍的十分细致,俨然端起了墨迟居女主人的身份,嘿嘿,大概是一片痴心所致。
“宋清,你真的会带我一起去是不是?”沈俊迟眨眨眼睛,再次确认求证。
我笑道:“你是为娘的心头肉,上次没带你我都愧疚了好一阵,这次一定会带你。”只要以后发生了什么事,你别被吓着就好了。
肩膀一紧,沈俊迟扶着我的肩头迫使我站了起来。我不得不与他对视,几时这孩子已经和我一般高了,唔,似乎还比我高了一点点。“宋清,你也是我的心头肉。”沈俊迟一本正经地说。
……
时间如流水,嗖嗖嗖地过着,眼见着离那“大事”越来越近,我的心好不焦急。我心里承受力着实不怎么好,竟然大病小病连着生了好几场,且日日夜夜做噩梦。
“不要——”这日,我依旧做了一回噩梦,兀自从梦中惊醒,身侧的丫头忙给我递了一碗药,我仰头饮进,却觉得这碗药不似这几日我服用的药味,不苦甚甜,喝下之后,立刻出了一身汗,身上轻松了很多。
“二爷那送来的。”丫头看着我的脸色,忙着邀功。
我闻言,急得想抠喉咙呕出来。谁送的药我都敢喝,惟独沈俊卿。他最喜欢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让我难受了。
就这样我忐忑的过了半日,没想到病竟然好了大半。我禁不住又愁了一愁,想到那个沈俊卿惨死在王府的噩梦,我掐指一算,二十天吧,二十天之后,说不定就成为事实。
“你们……都给我退下去,快退下!”正掐掐算算着,外间听见沈俊迟急躁的爆喝声,一群服侍我的丫头惊得急急喏了一声推搡这走了。
我疑惑,沈俊迟现在脾气比以前有了明显的好转,温和多了,今日谁又惹他了?
还未从床上起身,沈俊迟大力将床帘一掀,满目焦灼竟生生将我吓了一跳。
“宋清,去重州的马车物品你都备好了没?”沈俊迟的眉毛拧到了一处。
“备好了。怎么了?”
“你先别问那么多,快穿衣服,我们即刻就走?“
“急什么?三日后才启程呢。”我笑道,伸手拂去沈俊迟额上的汗珠。
“已经来不及了!”沈俊迟急道。
“什么来不及了?”我问。
思索片刻,沈俊迟道:“我听说……听说有个王爷要造反,要杀进来了……一同造反的还是……还是……”
我头“嗡”了一声,有些失重地坐在床上。怎么……怎么我不知道提前了?
“一同造反的是镇南将军宋兴是么?我爹?”我讷讷道,这次换我浑身冒冷汗。
“宋清,你别想了,我们快走吧,你知道不知道这消息若要传到……传到……他们一定会拿你做要挟……”
一语惊醒我,我顾不及细想是谁走漏风声,至我于如此尴尬地境地,只能干着嗓子喊红玉喊宋艳,却都无人应声。糟了,刚才宋艳说要亲自给我熬药,膳房离这……
我登时心乱如麻。
“彭”“噼里啪啦”从远处传来几声响,紧接着是人声嘈杂的声音。他们来了?……朝廷抓我的人来了?
“不好,没想到朝廷竟然知道的这么快!”沈俊迟拉着我的手腕,带着我往屋外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