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回应,微微低头一路小跑的离开。这个男子眼中的炙热让她有些害怕。留给他一个匆匆的背影。两年后,他亦留给她这样一个匆匆离开的背影,决绝而无情。
离去匆匆,夜来并未注意道,旁边青碧的松柏林中的一身戎装、外披黑色呢大衣的男子。
松树树枝仿佛难以承受积雪的重量,一些雪簌簌落下,铺满男子的肩头。那男子问身后之人:“洪堡大学有亚洲人?”
身后的男子遥目而视线,只觉得那女子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便恭敬的回答:“将军,有许多日本人都在这里留学。”
黑衣男子不再多言转身离去。雪地上一行行军靴印清晰可见,如同夜来此后那曲折变换的人生。
夜来拧着行李来到宿舍,这才发现学校分配给自己的是一个单间宿舍。心中不免一阵悲愤,来到这里依然被人视为劣等民族,只能住这种又破又乱的地方。
她默默无言提来清水将这间久无人住的房间收拾的井井有条,然后打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开始整理。
正在整理时,突然听见外面楼道开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推开门看见外面一群女学生,正往外疯跑,脸上期盼的表情一览无余。
其中一人见她站在那里,衣着寒酸而破旧,便大声喊道:“喂!打扫清洁的大妈,你也可以来看!”
夜来心中暗想:看来这里原来定是做清洁的大妈住的地方。刚想回敬她几句,却又暗自笑话自己,在他们眼中恐怕中国人还不如一个德国的清洁工。
见她依旧站着不动,只是自顾自的笑,那群女孩嘟囔:“瞧她那一脸呆样!”
其中一位金发女孩轻声制止:“别这样说话,她似乎不是德国人。”
说完那女孩走上前来,冲夜来友善的笑了笑:“你是新来的清洁工?来自东方?”
夜来淡淡点头,有些冷淡的回答:“我是新来的中国学生。”
那女孩仿佛没有觉察夜来的冷意,听完她的话,乐的冲上前去一把抱住她大笑:“你来自中国?呵呵!太好了!我最喜欢中国文化!你叫什么名字?”
夜来有些不适应这个女孩过分的热情,却也被她友善的态度感染,便淡淡回应:“我叫夜来!”
“你好!夜来!我叫莉莎!德裔犹太人!”女孩边说边伸出手和她握手。
那是一双莹白如玉的手,纤细而雅致。只是夜来不曾料到短短几年后,再见这双手时早已千疮百孔。
莉莎见夜来刚来,有些情况显然不曾知晓就向她建议:“夜来,你还是去看看。”
夜来有些疑惑:“她们这般急着跑出去是去看什么?”
莉莎惊呼一声“天啊!”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她:“你不知道雅加莱克将军要来?”
她有些茫然摇摇头。
莉莎又问:“你不会不知道雅加将军是谁吧?”
夜来刚欲摇头,突然想起初到德国,听德国市民议论的那位年轻的将军;有些不确定的反问:“德国最年轻的陆军元帅?”
莉莎一拍手:“对!噢,上帝!你总算还不是孤陋寡闻。”
她有些不解的问道:“你们为何如此崇拜这位将军?”
莉莎笑道:“雅加将军可是著名的美男子。战功赫赫,人又长得帅,所以很多人都崇拜他。你也去看看,你也会被他迷住的。”
夜来淡淡笑了笑:“我们走吧!去见你说的美男子。”
一路上莉莎叽叽喳喳向夜来打听中国,真是不知道她为何对中国有这么多的好奇心。
夜来对她的问题一一详解,听完她的回答,莉莎不禁赞叹:“夜来,你太博学了!我问如此稀奇古怪的问题,你居然能回答上来。”
她笑了笑,谦虚道:“中国人都知道,这是我们本国的文化。”
莉莎看出她的谦虚,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多。俩人边聊边走不一会儿便到了。
酒店早已人头攒动,形形色色的人各怀目的。洪堡大学此次欢迎这位年轻元帅的宴会成为各方结交权贵的好机会,那些打扮的时髦的年轻女学生暗怀心事为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心潮澎湃。
莉莎指着被众人簇拥着的男子道:“看!那就是雅加将军。他是德国最神秘的人物,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完美的人,才貌双全、智勇双全、文武双全。真可谓是上帝的宠儿!”
“雅加将军个性坚毅,智力超群;是著名的钢琴家,演奏小提琴催人泪下;他也是一名非常出色的运动员,田径十项全能成绩优异,精通绘画、棋艺、滑雪、游泳、帆船、飞行、骑术、越野、击剑,既是神枪手又是神剑手,曾经跑步横穿德国。”
莉莎无比钦佩的介绍这位德国贵族少女的梦中情人,却万万没有想到多年后正是这个英俊的如同神一般的男子带给犹太人深重的灾难。
夜来遥目而望,那男子很年轻,最多不过三十来岁。脚登黑色的军靴,身穿黑色及膝的呢大衣,大衣里是一身军人的戎装,那些金属纽扣和勋章在灯光照射下,反射出冷冷的银光。
那男子剑眉冷目,金发碧眼,有着一张极为英俊的脸,只是这张脸透着德国贵族与生俱来的威严及冷漠与疏离。
这是一位极其难以亲近的人,夜来心中暗暗给出评价。莉莎见她一脸沉静,全无那些女孩的激动与兴奋,不禁有些感慨:“哎!我们德国女孩见到雅加将军,都是心驰神往,你却如此淡然。看来你不喜欢他这种类型啊!”
夜来笑道:“太冷了,像冰块,会被冻死的!”
莉莎被她俏皮的话逗得哈哈大笑:“你真幽默!居然敢说雅加将军是冰块,”边说边牵着她的手在人群中穿梭:“既然你不喜欢雅加将军这类型,你肯定喜欢我哥哥那种类型。走!我带你见见他。”
宴会里绅士淑女衣香鬓影,夜来穿梭在人群中,闻着这些高级香水的味道,不由得有些黯然。中国的百姓能吃饱饭就很不错了,恐怕很多连香水是何物都不曾知晓。自己饱受战火的祖国何时能复兴呢?
维克多第二次见到夜来便是这样一番情景,倾国倾城的女子被自己的妹妹拖着带到自己面前,一副神游太虚的表情,绝美无双的脸上有着淡淡的愁思。
在此后的很多年,雅克布一直不明白这般才貌双全的女子为何会有这样淡淡的哀愁。
维克多惊喜道:“夜来?”
夜来恍然抬头,那张熟悉友善的脸便映入眼帘。此后的很多年,夜来午夜梦回中依然清晰记得这张友善而温和的脸。
“维克多?”夜来有些不确定。
维克多喜道:“是我!原来你还记得我!”
莉莎有些迷惑,手指二人:“你们认识。”
维克多笑着点点头:“我们一同乘马车到洪堡大学。”
莉莎大笑:“哈哈!夜来,没想到你与我们兄妹如此有缘分!”
就近找了一处茶座坐下聊了起来,维克多是洪堡大学的著名诗人,言谈之中更是妙语连珠,夜来十分钦佩他的才华。
三人聊得很投机,志趣相投仿佛多年的老友。维克多对夜来的学识和修养极为赞叹,只是心中隐隐有些好奇,这般出色的女子为何有那样的忧愁,为何如此谦虚而低调。
转眼间宴会里宾客云集,与所有晚宴一样,自然邀请最重要的嘉宾发表讲话。雅加被众人簇拥着走上前去,这位将军显然不喜欢面对如此多人,随便发表一段简短讲话,众人齐声喝彩,掌声阵阵。
夜来不禁有些好笑,这样平淡的讲话真不知道好在那里,却有无数人在那里逢迎。
在觥筹交错和灯光的交相辉映下,夜来遥目而视,这位将军冷峻而严肃,宛如波澜不惊的寒潭,对所有的赞美和掌声仿佛充耳不闻,他穿过簇拥的人群,找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却依然有不少人前来与他攀谈。
维克多神情复杂的看着这位将军,缓缓道:“如果雅加·莱克也同希特勒般反犹,那么对犹太人而言,这将是一场大灾难。”
觥筹交错中,人声吵杂,夜来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便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见。”
维克多冲她一笑道:“没什么。好好欣赏音乐,德国有许多著名作曲家!”
伴随音乐声的响起,那些绅士名媛纷纷走下舞池翩翩起舞。灯光照耀在夜来脸上泛起淡淡莹光,更加把这张脸衬得倾国倾城。
维克多顿时愣住仿佛被这丽色魇住,缓缓向她伸出手邀约她跳舞。
夜来摆摆手示意自己不会。维克多满心的期盼落空顿时有些黯然,莉莎看出兄长的郁结,机灵的她拉起兄长走下舞池共舞,边跳舞边安慰兄长。
随着音乐的变换,舞池的灯光顿时暗了下来,夜来一个人饶有兴致的欣赏着舞池里偏偏起舞的男女,却丝毫未曾注意角落里那道关注自己的目光。
雅加•莱克凝视这位与舞会喧嚣格格不入的女孩,即使在如此欢乐的情景下,她的身上依旧流露出那种与生俱来的忧郁的气质,宛若开在山谷里落寞的百兰花。
侍从官走上前来低头耳语,听着听着,他的神情顿时有些细微的变化。
“你可查清楚了?”雅加沉声问。
“是,将军。”米尔斯点点头。
他微微抬手,米尔斯心领神会离去。他端起桌前深红的葡萄酒对光凝神注视。光被酒折射成血红色,打在雅加的眼睛上,泛起隐隐的红光,那双深邃的冷目如同一只嗜血的狼。
“犹太人?”雅加冷笑,一口饮完葡萄酒,将酒杯重重顿下起身离开。桌上玻璃的酒杯顿时碎成几片。
舞会过后,夜来与维克多兄妹越来越熟悉。维克多不仅才华横溢,而且善于言谈、幽默风趣。兄妹俩给孤独的留学生活带来不少欢乐。
光阴如逝,岁月如白驹过隙,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转眼间盛夏来临,整个柏林已是繁花飞舞,树绿草青。
白天瀚蓝斯湖被高温蒸起层层水雾,夜晚又遇低温,那水雾霎时被凝成一块块云状,萦绕在湖边的碧草和绿树中,使得整个湖区宛若天国的伊甸园。无数德国人纷纷前去观看这一奇异美景。
这日正是休息日,维克多带着夜来也去参观这绝美的景色。
夜来被着奇异的景象吸引住,眼中是隐藏不了的欢欣雀跃,她小心翼翼的踏在草丛上,避开那一团团的云雾,唯恐毁坏了这美景。
维克多微笑着跟在夜来身后,微侧着头看她汉白玉般泛着柔光的面颊,透着份清澈安静的眼瞳,如缎带般柔软乌黑的秀发,她温温静静的样子正如那开在幽谷的雪莲花,林中的山泉。
“你不用避着走,即使你踩开他们,走后还是会聚在一起。”维克多微笑着提醒。
夜来并不答话,依然小心翼翼的唯恐踩坏那些白云。
维克多无奈的笑了笑,低声叮嘱:“你小心点,别被草绊倒。”
她回过头朝他微微一笑,眼神纯澈安静。维克多见她歪歪扭扭的的前走,忙跟着她,眼见她被一长串藤蔓绊了一下,人朝前倒去,他急忙地伸出手臂去接,竟一下子软玉温香的抱了个满怀。
维克多登时呆在那里,夜来也羞得满脸通红,从他的怀里挣出来,头也不敢抬。
林中一人见她就要摔倒的模样,足下一动,准备冲出来,却又生生按捺住。
雅加想了想,问道:“他们在一起了?”
“是,将军!”
“他也是学生?”雅加指着不远处的维克多,淡淡的问
米尔斯看着前方,低下头恭敬的回道:“他叫维克多,柏林大学的著名诗人,是个才子。他还有一个身份,他是……”
米尔斯一抬头,就对上那道阴沉的目光,心中一噤,立即回复:“他的另外一个身份可能是犹太复国运动左翼领导人。”
雅加眼神雪亮的盯着不远处亲密无间的那对男女,一直冷漠的眼中涌起丝丝阴鸷的情绪。他不动声色的与他们保持距离。
维克多忘我的拥抱着夜来,早已忘记四周的一切。不少游人看着这一对忘情拥抱的男女,善意的笑了。夜来的脸羞得更红,难为情的深深埋在维克多的胸口。
等到豆大的雨点打到了维克多的脸上,他才如梦初醒,抬头望天,却不知何时积了满天的乌云,夏季的暴雨来得急,暴雨又冷又大的打在夜来身上,维克多急忙拉着她就要去避雨。
夜来微微一笑:“别急,你忘了?我带伞了!”
说完撑开那把从家里带过来的白色油纸伞,那伞上画着几支粉色桃花和栖息枝头的黄鹂,整个一副春意盎然的景象。
维克多揽着她穿过草丛走到树林间避雨,夜来撑着伞转过头来,一身雪白色衣裙,玉肌雪肤,明眸轻透,似流淌的山泉,墨发如绸,透着淡淡的清香,那空山雨雾,如轻烟般笼着她,如同误落凡尘的仙子,她的美是空灵的,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维克多不知和她说了什么,她的唇角浮现一抹浅浅笑意,清秀温雅,婉约空灵。
雅加心中一紧,那一刻仿佛自己的魂魄都被她那一笑间摄去,他不相信传奇。所谓传奇应该是美人花树,英雄征途,□□地涌,经纶一统。突然间他就想起日本首相伊藤博文的那句话: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然而此刻,他却遇见了此生的传奇。
雨中那对璧人深情相拥,早已忘却世间其他,如同绝美的画卷,而自己就是个欣赏着,丝毫融入不了这幅画。
雅加转身离开,眉目间冷意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