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逗留了两三日, 三人才动身回金陵。一路无多余话,三人都抱着难以名状的复杂心情,谁也无法若无其事地安慰谁, 彼此间仍有一些隔隙。
颠簸几日, 适才抵达金陵。
杨璇对三人的变化纳闷不已, 与苏默槭独处之际才开口探问他们在扬州的情况。
苏默槭很坦白地将在扬州发生的事告诉了自己的丈夫, 毫无保留。杨璇还在发愣, 她却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询问自己出门前交代的事。
杨璇也习惯了自己妻子的洒脱,也不以为然, 刻不容缓便将自己探听到的情况告诉苏默槭。
“那楚风的母亲尚健在,的确当鳏夫快七年了, 只是还有两个小妾和两儿一女。他是个孝子, 母亲的吩咐大多都会听从, 向梨儿提亲许是也征求过母亲的同意……”
“胥裕,梨儿配这样的男子会不会太委屈了?他的背景太复杂了, 梨儿嫁过去免不了要受委屈?她势单力薄,而我们又不能护她那么多……”苏默槭听罢杨璇打听到的情况,忧心忡忡地询问道。
杨璇点头附和,面上不见波澜。
“楚风的人品倒不错,只是家世背景有些复杂。”
苏默槭眉头一皱, 嗔道:“瞧你的死样, 我就不相信你心里疼梨儿, 哪有你这样当姐夫的……不痛不痒一句‘有些复杂’就算了……”
经苏默槭一瞪, 杨璇马上摆出一副很上心的模样讨好自己的妻子, 补充道:“也不止有些,两个妾和三个孩子听了都让人汗颜……”
“就是, 嫁过去当乳娘还差不多,哪里能清闲……”苏默槭板着脸,嘟囔着。
杨璇瞧她一副孩子气的模样,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又惹来苏默槭的一顿白眼,马上识时务地收起玩笑的模样。
“要不先看看情况吧,若楚风真的对梨儿上心,让梨儿嫁过去也无妨,他自会护着她。”
苏默槭无主张,勉强点头接受丈夫的提议。如今知道了自己不是苏默梨亲姐姐的身份之后,她对苏默梨的歉疚感和责任感便较以前重了很多。
又过几日。楚风那边一直没动静,苏默槭有些耐不住性子,很想吩咐兰嫂去找王婆问问情况,但仔细一想,还是打住。楚风那样的男子配苏默梨,苏默梨本就有些委屈了,现今她这个姐姐还主动去问情况,岂不是贬低自己的妹妹身价,引人猜忌。
这般矛盾了几日,苏默槭实在按捺不住,一则想亲自接触一下楚风看看他是否真如传言般一样,二则旁敲侧击谈一下情况,便拉了苏默梨一起直捣楚风的店面。
苏默梨知道姐姐的打算,也不抵触,乖乖跟着,心中有些紧张又有些欢喜……五味杂陈。
正在柜台算账的楚风,一抬眼便见一年轻美妇迎面而来,不自觉心头一颤,再定眼看见跟在美妇身后一身素衣的苏默梨,顿时心潮澎湃,没了主张。
只见美妇笑意盈盈走近柜台,朝他问道:“店家,你这里可有成色好点的布料?眼拙不知道哪种布料好,劳烦店家介绍一下……”
楚风愣了愣,很快又回过神,礼貌朝苏默槭笑了笑,应道:“请夫人稍等片刻。”说罢,马上转身去,拿了店里的几匹好布料摆在苏默槭的面前。
苏默梨站在自己姐姐身后一直默不作声,见自己的姐姐在研究布料,百无聊赖想偷瞥一下楚风,一抬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脸上一阵滚烫,马上把头压下再不敢抬起。
楚风见她回避他目光,不由得想到自己前不久的举动,如今再见她双颊微红,唇边不自禁噙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只是很快便隐匿无踪,被一闪而过的阴晦取代。
苏默槭仔细验了验布料,确定是好布料后,随即拿起一匹问价钱:“这匹布料怎么卖了?”
“夫人若是喜欢一两二钱卖给夫人。”
楚风把注意力从苏默梨身上拉回,轻声答道,显而易见,一副心思已经不在生意上。
苏默槭皱眉,讨价还价:“店家能再便宜一些么?”
楚风笑,应付自如答道:“楚某开出的价格已经很公道了。不然这样,在下再减半钱,与夫人做个熟客?”
苏默槭听了,舒展开眉头,笑意吟吟。
“店家倒是会做生意,说得我也不好再讲价……只是这半钱太零丁,干脆减一钱,店家觉得怎么样?”
苏默槭语气咄咄逼人,得寸进尺,然而楚风却没有丝毫厌恶和恼怒,客气接道:“既然夫人觉得不好算,就减一钱好了,蝇头微利在下就不计较了。”
谁知苏默槭听了这话,眉头却皱了起来。
“俗话说富贵由检,蝇头微利积少成多。店家怎这般没原则,我不过多说一句,你便再减半钱,我若是再咄咄逼人,继续讨价还价,你是不是继续降价,迁就于我?!”
楚风没料到自己的妥协会激怒面前的美妇,有些不知所措,很快又恢复镇定。
“夫人所言极是。夫人若是继续咄咄逼人,楚某自然不会一味迁就。楚某打开门做生意只是为了养家糊口,怎会做蚀本生意。”
苏默槭见他对答如流,仍不觉满意,继续刁难。“店家这般说,我心里可不好受了。这价格恐怕不是最公道的价格吧?”
楚风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妇人这般厉害一直有意刁难,有些莫名其妙,但见跟在她身后的苏默梨,想来必有深意,暗暗留心。他重新挂上笑容,好声好气回答道:“夫人,在下给的价格已经很公道了。夫人若不多走几家店看看哪里有比这更公道的价钱?”
苏默槭心中有数地点头,换上笑脸。
“既然店家都说到这份上,我就不争价了。只是我要认真检查清楚这布到底有没有问题,劳烦店家帮忙把布拉开……”
楚风不自觉皱眉,随即笑道:“夫人要验布,容易……只是在这里验有碍雅观,还是请夫人和姑娘随在下到后院里去验吧?”
苏默槭眉头一皱,怒斥道:“店家好愚昧!我妹妹待字闺中,而我又是妇道人家,入你家门,岂不是招人猜嫌?!”
楚风骨鲠在喉,一时之间无以回驳,不由得对面前的妇人心生钦佩。这般能言善辩的女子不多,况且她还是个妇人。再看苏默梨,那女子还是一副事不关己,心不在焉的模样。他的眼眸不自觉慢慢深沉……最终静谧如死水。
苏默槭闹了好一会儿,才买下布,也不多逗留,拉了苏默梨便回去,恍若她特地来楚风店面只是为了买布,让苏默梨很生纳闷。
两人回到家,坐在前厅才歇了一会儿气,外边便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催命一般。
听到声响的兰嫂忙不迭地跑去开门,却见刘稿大摇大摆领着四个家丁抬着两口红木箱,春风得意走来。
到厅前,示意家丁把东西搁下后,刘稿马上笑容满面地弯腰朝苏默槭下拜,只差没行叩首之礼。
“默槭妹子,刘某今日来是特地向你家妹妹提亲的,以前刘某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请妹子多担待!”
苏默槭有些受宠若惊,被刘稿的举措吓了一跳,心怦怦乱跳,忐忑不安,不知他又打什么鬼主意,连忙示意苏默梨回里屋去,才开口搪塞道:“刘老爷客气了,这礼我一个小辈怎么受得起呀!论辈分,我姐妹俩都要唤您一声‘叔’,默槭怎好乱了辈分。况且我家妹妹还在服孝之中,不宜婚嫁……”
刘稿听罢,马上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嘴脸,长吁短叹。
“默槭妹子,你家妹妹想来也不小了,若真是待到三年孝期满,你就不怕误了她的姻缘么?”
苏默槭敛眉,脸色有些不耐,只是还是装作若无其事,淡定回答:“谢谢刘老爷对我家妹妹的关心!俗话说百姓孝为先,且不说父母在时做子女的要好好孝顺,即便是父母离世做子女的也该本分守孝尽最后的孝道,现今亲母小祥未过就谈婚论嫁,实在不妥……”
“妹子所言极是,是刘某不曾深思熟虑。只是做父母的也不愿误了自己儿女的姻缘。如今先给你妹妹定下亲,小祥过后再婚嫁,应该无妨吧?”刘稿顺着苏默槭的话语镇定自若接道,毫不退缩,一直笑不掩嘴,脸上的褶子皱在一起,让人心生寒意。
“敢问刘老爷今年高寿?”
苏默槭眉头一皱,知道敷衍不过来,只好心中揣测怎样让他知难而退,莫妄想能老牛吃嫩草,一树梨花压海棠。
“虚岁五十四。”
“既是如此,老爷可就大我家妹妹整整三轮,这恐怕……”苏默槭故意佯装为难,欲言又止,语气中流溢奚落。
“妹子,刘某这般做也是为了你家妹妹的名声着想,妹子难道还不知道现今这一带的人怎么说你家妹妹?”刘稿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勒腕叹息,欲语还休。
苏默槭再皱眉,心底蓦生不安,讳莫如深地探问:“此话怎讲?”
“妹子不知道,你与杨大夫出去游玩那段时间,你家妹妹和令郎那感情好得可是真夫妻都望尘莫及。刘某年纪虽然有些大了,耳朵却还灵光,一墙之隔,每天夜里听见他们卿卿我我、打情骂俏的声音,更是孤枕难眠……”
苏默槭思绪大乱,意料不到刘稿竟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心中既是不安又是怀疑……百感交集,分辨不清。
“年轻人冲动鲁莽情有可原,只是这毕竟是犯了忌讳,妹子,可不能再纵容他们下去啊?!”
“刘老爷许是幻听了。我家妹妹向来知轻重,我儿子也是律己甚严,他们断然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苏默槭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心中澎湃的不安,坚决否认。
“嗬!妹子不信刘某之言,难道自己安插的眼线之言也不信吗?那妇人一出门便畏畏缩缩,一副见不得人的模样,叫人能不当真都不行!”刘稿讥笑,似在奚落苏默槭的胆怯,明明确有其事却不愿承认,自欺欺人。
“妹子以为那个媒婆后来为什么会没了消息?就是听见了一些风声。未出嫁便与亲外甥苟且,这般寡廉鲜耻、水性杨花的女子人家怎敢将她娶进门,若是以后再发生红杏出墙的事,岂不败坏了自家名声?”
跌宕起伏的话语,一字一句毫无遗漏全都窜进了苏默槭的耳朵里。她心乱如麻,面凝如霜。
“如今刘某向妹子提亲,不过想保全你家妹妹的名声。刘某不介意你家妹妹已是残败之身,希望妹子也莫嫌刘某年纪大,允了这婚事……”
放狗屁!
苏默槭差点就想撕破脸皮朝刘稿破口大骂,最终仍是努力将愤怒克制住,严词厉色答道:“刘老爷还是请回吧!之前老爷调戏我家妹妹的事,我家妹妹至今还耿耿于怀,今日即便默槭允了这婚事,我家妹妹也不会允!”
刘稿听罢,并未恼羞成怒,只是摇头叹息。
“妹子执迷不悟只会害了自己儿子和自家妹妹。乱伦之罪最重可是要处以绞刑,还望妹子细细思量!”
刘稿说完,撇下呆若木鸡的苏默槭,也不吩咐家丁把那两口箱子抬起,带着家丁们直接打道回府,走到半路,似又想起什么,折回身。
“还一件事忘了告诉妹子,刘某那日曾见你家妹妹衣衫不整冒雨跑出家门,想来是受令郎逼迫……犯奸之罪,斩立决!妹子可要留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