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澜和艾米收拾了一会儿,天色忽然黑沉下去,走下教学楼时,已然淅淅沥沥下了雨。这夏秋的雨经常来得突然去得突然,雨时长时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抒澜和艾米站在教学楼的出口处,进退两难决。抒澜耸耸肩道:“等雨停吧。”
艾米把书包搭在脑袋上,一副作势欲冲的样子,语气忿忿:“可我晚上有急事呢,这该死的雨。”
“很着急吗,我送你吧。”背后传来脚步声,两人回头,只见一个眉目清俊的少年,拿着一把黑伞,踱步而出。他的整个气息,都是温暖干爽的,这潮湿微凉的空气,沾不上他的衣角。他姿态优雅如行云流水,温和一笑如朗朗阳光。
这笑,好久不见,他已经,长这么高了么。
“陆朗知!”艾米眼睛都直了,抢先打招呼,一脸花痴的兴奋。
是啊,陆朗知,无论在哪儿都像是舞台上聚光灯下的他,那么光彩夺目——如今的南因音乐才子,Hifan音乐社社长,学生乐协协会主席,让无数女生为之尖叫的人物。喜欢他的粉丝自称“芝士”,成立了陆朗知全球后援会,在校入会粉丝人数逾千。
知道陆朗知在南因,也怀着重逢的憧憬,只是没曾想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以这样的方式,遇见他。
陆朗知微微点头示意,问二人道:“都没带伞么?”
“是!”艾米两眼放光。
抒澜抿嘴笑,艾米这样子,就差没抱着人家大腿高喊“快带我走,快带我走”了。
“你们要到哪儿?这伞有点小,一次只能带一个人,我可以分两趟送你们回去。”
“我到校门口的公交车站,”犹豫了一会儿,艾米推了推方抒澜,“我不急,她急,你先送她回去吧。”
不急,刚才不是还说晚上有急事的吗?
陆朗知看向方抒澜,等她说目的地。抒澜却静静注视着他,眼中闪烁着探寻和期待。
陆朗知并不明白这个女孩这样看着自己的深意,或许不应该说他不明白,而是他不在意,因为他经常被类似的女孩以类似的目光满怀情愫地看着。虽然他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骄傲的,但早已习惯却是真的。
陆朗知礼貌地问抒澜:“去哪儿?”
抒澜的眼中掠过一丝失望的暗色,不过很快消失,再一抬眸,仍是笑意盈盈的如水月光。
“那我也到校门口坐公交吧。”
在同一把伞下,走在他身旁,靠近他温暖的气息。方抒澜觉得,这一刻仿佛久违了很久。雨淅沥沥地下,陆朗知随意一问:“你经常走路回家吧?”
这若有若无的关怀,让抒澜的心情立即雀跃起来,她低低地答:“嗯。”
“你怎么知道的?”她顺口接着问,有些小女生的紧张和羞涩。
“猜的,刚才听你的语气,不像经常坐公交,很多人都是这样的,下雨的时候为了省去打伞的麻烦才考虑搭一程公交车。”
原来是这样,不过是他的合情推理,在他眼中,自己就是那个“很多人”的一员,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一路很安静,行走在此时已经人影稀少的校园里,抒澜忽然觉得这偌大的学校好像太过空荡寂寥了。雨,无情地打着道旁的落叶,似乎在嘲笑着那些落叶贴伏于地的姿态,嘲笑着那些落叶曾在枝头迎风摇曳的梦想和心愿。
终于,抒澜鼓起勇气问道:“你是不是经常助人为乐、打抱不平?”
语气那么平淡,好像只是不经意。
陆朗知愣了一会儿,看着抒澜笑答:“助人为乐倒是,打抱不平从何说起?”
抒澜的神采再不复明媚。他不记得了,不记得当年他的出手相助,不记得那个因为他的出手相助,在心中种下一颗小小种子的女孩。
是呵,怎么能奢求呢?五年了,他忘记,无可厚非,况且就算是当年,他也是不记得她的吧——他从未问过她的名字。
可是为什么心中却突然空了一块地方呢?
五年前,方抒澜在屹市实验小学读四年级,同班的几个小男孩不知怎么得知了抒澜的家庭情况,把她堵到角落里嘲笑:“方抒澜,方抒澜,没人要,没人玩……”
从小,方抒澜就因为家庭原因处处受到同龄人的嘲笑排挤。舅舅带着她转学,一转再转。屹市实小的条件很好,她也隐藏得很好,两年了,方抒澜总是那样温柔地笑着,总是用一双月光般的眼睛静静注视这纷繁的世界,像个没有瑕疵的精致娃娃。然而终究还是被发现了,她苦笑,眼神中有不符她年龄的落寞,而更多的,是不甘——好不容易撑足两年,难道又要转学么?
小男孩们见她没哭,都有点奇怪。他们以往这样欺负别的小女孩,对方早就梨花带雨,这个方抒澜为什么不哭不闹。他们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小女孩,从小受过的一切,比这个不知冷酷了多少倍。
小男孩们擦了擦鼻涕,叉起腰,用尽他们能想到的所有脏话,变本加厉地骂起来,他们就不信她不哭。
方抒澜收起了平时温柔的笑,冷冷地看着他们。她知道等他们骂累了,自然会失望地离开。他们不就是想看她哭么,不就是想在她哭的时候得意地笑么?不,她偏不。
凭什么你们笑,我却要哭。
正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紧张的惊呼——“老师来了!”
小男孩们一开始欺负方抒澜还有点紧张和警惕,现在骂得兴致将尽,正处在放松状态,乍闻此声,哪里不怕,一个个惊雷般跳起,各自鼠窜。
墙角转出一个男孩,比她高,向她伸出手,笑意朗朗。他出现得太快,挡住了她面前的阳光,惊得她本能地隔臂一挡。但她慢慢撤了戒备,因为她能感到他的善意和散发出来的温暖气息。
她眯起眼看过去,是一个还没长开但已经可以看出俊朗之气的男孩。她想,再没有比他更有资格挡着阳光的人了,因为他本身就是耀眼的光芒。
“你怎么样,还好吧?”他刚说完又自嘲一笑,“看你的样子,应该也没事,走吧。”他执起她的手,拉着她,转出角落。
打架、骂战,从没有人帮过自己,所以她也从没想过会有人来帮自己。她以为自己不会有帮助,也不需要帮助,她不依靠任何人,凭自己足够,她可以永远一个人屹立不倒。
而当那温暖的手握着她的小手时,她忽然发现,有人拉一把,好像也挺好的。
外头的阳光照亮的是别人的世界,照不亮她的心。而此处阳光,融雪,融化她心中的戒备和冰凉。
后来,她知道他叫陆朗知,是屹市实小五年级的学长。她默默关注他,也知道有很多女生明里暗里地喜欢他。不过还好,他并未接受任何人的好意,她很高兴,因为那些女孩儿和自己一样。
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得不到,这对有了倾慕对象的女孩来说,普遍是最好的安慰。
小男孩们传开了方抒澜家庭的消息,舅舅带着她,再一次办了转学手续。走出学校之前,她最后回望了一眼,不是留恋待了两年的校园,而是那一瞬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