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夜探

飞去归云山。

醉眼朦胧间,仿佛看见了阿原。

练着剑不理我的阿原,弹着琴埋怨我的阿原,边抱我下山边嘲笑我的阿原……

我无意识地胡乱念叨着,萧朔似在耳边唤我,我却双耳嗡鸣,连自己在念些什么都听不清了……

浑身像高烧一般作热,只觉得越来越干渴,下意识道:“水……”

便有人扶我起身,让我半躺着靠在软垫上,一杯茶水送到我唇边。

我一口气饮完,又一杯水送来。

两杯水下去,干渴之感丝毫未缓。

一只微凉的手轻抚在额头,热意稍怯,我顿觉舒服,抢宝似地将那只手按在脑门上。

那只手慌忙抽走,我伸手去捉,似摸到一张脸,火热手心传来盈盈凉意。

我不管不顾地将双手都按在这张脸上,这人扭脸想躲开,我的手便不听使唤地滑到他颈上。

这人急急想将我双手抓住,偏我只想蹭着那凉意,固执地只想再摸到他脸上。

我勉强睁开眼睛,视线仍就模糊,昏暗灯光中只见两条好看的嘴唇在一翕一合地说着什么,唇上和下颔青须剃得一片光滑,下颔再下面的喉结突动,正一上一下地跳着。

我脑中空无一物,觉得有趣,想也不想便伸手去他颈间摸那喉结。

这人一怔,那两条嘴唇合上了,我身不由己地趁机凑上去,将那唇含在嘴里。

这嘴唇虽有棱角,却光滑柔软,我初尝之下只觉滋味不错,闭了眼慢慢品味。

这人木偶一般,连呼吸都屏住了。

品了一会,觉得燥热实在难耐,便放开那嘴唇,重新拿手摸在他脸上。不料这张脸已变得比我的手还烫,摸着不再有凉意。我双手便顺势朝他襟口试探摸去,但襟口甚紧,我烦躁起来,粗鲁去扯他衣襟。

这人一下子跳起来,往后一退,我舍不得那片凉意,起身追去,脚一软,就要仆倒在地。

他急忙回身一把接住我,我便坚持不懈地去扯他衣襟。

来回几招,拉拉扯扯,咚地一声,他似脚下绊倒了什么,两人一起摔在地上。

他怕我摔着,手臂一拦将我托住。我趁机扯开了他的前襟,将手放进去,却还是没觉着凉意。

他似忍无可忍,想伸手点我穴道,犹豫一下,还是没点,只奋力按住我的手护住自己衣衫,向外面疾声喊着什么。

我不屈不挠,重新去凑近他嘴唇——

一块冰凉的帕子不知从何处而来,忽然蒙在我脸上,紧接着双手也被冰帕子包住了。

世界忽然清凉下来,我长吐口气坐起来,神智渐恢复了大半清醒。

脸上热意很快弥漫到帕子上,我拿下帕子扭头想再找些冰水蘸蘸,就见乐非站在两步开外,人退得挺远、手伸得老长,将水盆捧在我面前,一声不吭,正保持着几乎垂直的仰脸姿势看着屋顶。

这样对颈椎不好吧?

我低头去蘸水,只见萧朔躺在地上——准确地说是躺在我身下,脸色涨红,嘴唇微肿,鬓发凌乱,襟口大开,正努力平复着气息,委委屈屈地看着我……

我、我干了什么?

——如果不是还要去寻少曦,我真想一头撞在地上。

*****

翌日醒来,已是近午,我一骨碌爬起来,急急收拾几件衣服就悄悄溜出了院子,落荒而逃。

萧朔还没送盘缠过来,我却是一刻也留不得了。昨晚情形我只记得小半,而且已狠命摇了半天脑袋,想把丢人的记忆摇出脑海,再也不回想。总之我对他做出那等行径,哪有脸面再见,赶紧逃走,此后还是相忘于江湖的好。

匆匆走在城门大街上,一辆浮华香车散发着浓郁脂粉香味在对面招摇经过,引得路人纷纷驻足。我却没心思多看,只管低头赶路。

而车中人已撩起车帘,露出半张妙容,冲我招手,娇声叫道:“亦公子!”

她不叫我还好,我一看见她真是怒从心起,冲过去恶狠狠抓着车帘:“你居然还敢叫我,你可知我动怒起来也很可怕的!你只顾替那荣王做缺德事,惹到我头上,但我也不是好惹的!”

昨晚花弄影显然是在袖中放了迷情药香,害的我迷迷糊糊轻薄了萧朔,想起他当时躺在地下的那个小眼神我心里就犯抽抽。

她既是荣王的人,这事八成是那恶趣味的荣王授意的。

花弄影并不胆怯,掩口而笑:“哎呀,那香本是妾身自己用的,是妾身一不小心,袖中系带松了,才叫公子闻见了那香,和荣王爷却没有半点关系。再说了,公子堂堂男儿,既是去花楼坦荡寻乐,又何必如此介意些许风流手段呢。”

我才不信她的鬼话,又不能戳穿自己的女子身份,只气得攥了她的手恨恨捏着泄愤:“我去千红馆本不是为寻乐,只是想寻找一个雍国女子。”

“哦?”花弄影吃痛,抖抖袖子,我防着她袖子里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香味,急忙松了手。

“说到雍国女子,妾身算一个;昨夜馆中荣王爷幸的那个女子,也是雍国人呢。”花弄影妩媚笑着。

原来昨晚萧朔和我离开后,荣王在千红馆中召了一个新来的雍国女子,并赎了她带回王府去了。

我莫名地有些心焦:“千红馆不是只有你一个雍国人吗?”

花弄影嗤笑:“如今雍国大乱,近日城中花楼时常有雍国女子进来,有什么稀奇。那女子几日前才来,瘦是瘦些,白净瓜子脸儿,模样可人疼。尚未挂牌呢,还是个雏儿,初次就被王爷收了,也算有福。”

说罢,她放下车帘,丢下一句:“公子往后常来啊。”就命启车走了。

她走了以后,我站在原处细细思量。听她的描述,我猜那进了荣王府的女子,很有可能是入诗。

只是这样我要见她就更难了,总不能冲到荣王府找那萧欻要人。

思来想去,我又灰溜溜地悄悄回到院子,和两个下人假作闲聊,打听些荣王府的情况。

耐心等到天黑,换上一套暗色衣衫,蒙了面绑好裤脚,跃身翻上屋顶,辨明方向,朝荣王府潜行。

不似雍国的攒尖屋顶,首阳城中的房屋多为歇山式房顶,较为平坦,立脚十分容易,我跳上跳下,不一会就轻松到了荣王府边上。

我思忖着,萧欻的女眷这么多,王府内院应该有很多人,恐难一次就找到那雍国女子。今夜先探个大概,明晚再来细看。今晚是个月明之夜,并不是夜间潜行的好时机,我当格外小心。

我调匀气息,数好步数,抬头静待,见一朵云飘过,遮了月亮,便起脚跃进荣王府。

府内守卫不少,我不敢大意,像猫一样轻轻落脚,慢慢接近内院,趴在屋顶查看内院格局。还没数完有几个小院,略一分神,脚下咯噔踩上一片碎瓦,背后便有动静,我暗叫不好,右手一撑,腾身倒立而起,堪堪躲过背后那人一袭掌风。

另有一人,身形如电,向我右手抓来!我迅疾换手,左肩伤口仍有微痛,却也侥幸躲过了这一抓。

双脚落在屋瓦,毫不停顿地重新跃起,身形腾挪,从这二人中间的空隙中穿过。

眼看就要冲出这二人的追击,谁想几乎在同时,又有第三个人迎面扑来,一柄闪着寒光的剑直冲我面门!

我自练习轻功以来,只和义父、阿原对手练习过几回,都是玩闹,哪里经历这样的阵势,看着锋刃就到鼻尖,竟是全然吓愣住。

那人却及时撤去了剑锋,长剑回旋,轻轻架在我肩上,一只手过来捂住我嘴巴,低声对另外两人道:“废物!若不是本王出手,你们连个小丫头也能让跑了!退下!”

那两人惶恐告罪,听着倒像是女声,无声跃下屋顶。

长剑一挑,将我脸上蒙布削为两截,吓得我两眼发懵。

还未能动弹,已被挟着下了屋顶,接着被牢牢拽进一间书房中,按在椅子上。

我战战兢兢抬头,正对上萧欻那双桃花眼。

他收了剑,广袖带风,俯身捏起我下巴,桃花眼眨啊眨:“今夜月色如醉,还以为会有嫦娥下凡来与本王相会,却来了个小兄弟。说吧,你夜探本王府上,意欲何为?谁派你来的?”

我向来不擅于撒谎,一时之间想不出能编个什么像样的谎话,情急之下,只好先把萧朔拉来垫背:“是景王,他让我来的。”

心道,对不起了萧朔,先糊弄过眼下,以后再说清楚。

萧欻哂笑一声:“老七?会派你这么个脓包来?你以为他像外人看起来那么傻啊?你若不说实话,”他似笑非笑地将转过剑刃来轻贴在我耳后,“本王便割了你耳朵来下酒。”

我迟疑了一下,他已揪住了我的耳垂,冰凉剑刃紧贴在我耳畔。

我吓得六神无主:“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听说你昨天收了一个雍国来的女子,我想来确认一下她是不是我的故人。”

萧欻一愣,仍捏着我的耳垂:“仅此而已吗?”

我连忙点头,又怕耳朵被剑刃所伤,不敢动了。

萧欻嗤声而笑:“有意思,你果然有意思……那你直接来问本王不就行了么?……对了,昨日花美人手误,让你着了道,虽非本王的意思,也算小小亏欠了你一次。也罢,你既是为此而来,就让你见见。”说着抬声对屋外道:“去内院,将倩娘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