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欻并不放手,俯在我耳畔问:“这个故人,对你很重要吗?那么你又是什么来历呢?”
我再次编道:“我家本是雍国秣陵城中的商户,岐人打进城时我忙着出逃,让婢子把家里钱财藏起来,却不知她藏哪了。后来与她失散,为找那钱财便得寻到她。”
“又不说实话了,耳朵不要了么?”他轻轻一笑,把剑刃微微一转。
耳后一痛,热热的,好似有血顺着脖子流下来。我心一横,索性不再说话。
萧欻冷哼一声,慢慢放下剑,仍是揉捏着我的耳朵,“这只耳朵形状像朵花一样,想必尝起来味道一定也不错。本王瞧着割了可惜,这耳朵暂且留在你脑袋上吧。可惜可惜,没有下酒菜了。”
他忽然张嘴,在我耳垂不重不轻地咬了一下。
本来已是很痛,这下我猝不及防,尖叫一声,触电一样跳起来。
他再次将我按回座椅上,慢慢拭了拭嘴边,笑道:“给你一个惩罚,本王这里可不是想来就来的。”
我攥着拳头怒视着他,但想到自己现在犯在他手里,只好老实坐着。
过了一会,有人轻扣房门,是那倩娘来了。
她一身妇人打扮,低头走来,向萧欻行礼。
我一直盯着她,瞧着她瘦削身形,心里无限酸楚。
她回脸看见我,不相信似的一看再看,禁不住“啊”地一声,想说什么又立刻住了口,立时就要来跪我。
我急忙起身,尽量平静地止住了她要下跪的身形,她脸上已是泪水一片。
我转身对萧欻深行一礼:“王爷,您既然让我与她见面,能否让我与她单独说几句?”
萧欻若有所思,看了看我,便走出门去,将门关上。
入诗便跪下来,拽着我衣角,泣不成声。
我蹲下替她擦泪,自己也是泪盈于睫:“入诗,你受苦了。”
待她平静些,我便忐忑问道:“我姐姐,她怎么样了?”
她忍住哭泣,待要开口说话,为保不被别人听见,我摆手让她噤声,到一旁的书桌取来纸笔,示意她写来给我看。
她知我意思,便执笔飞快写起来。我看了,再写下疑问给她,两人在纸上简短交谈了一会,屋外已有人在咳嗽。
我便将那纸放在烛火上烧掉,几下将灰烬塞进袖子,简短对她说:“此处不便久叙,下次我找机会再和你说。”
我看着她的妇人装扮,想起她清白之身落在萧欻手上,心中一痛:“你若是不愿意留在此处,便捏捏我的手,我必设法带你出去。”
她伸出手来,却犹豫了一下又缩回去,含泪道:“奴婢愿意誓死跟随您,可现下奴婢只是累赘。而且,王爷看着不像坏人……”
我明白她心意,想到自己能否出得了这王府还未可知,也只能点点头。
萧欻忽在门外笑道:“小兄弟,你自己闯进来就罢了,还想连本王的女人也拐跑啊。本王本想留你在此彻夜长谈,可是已有人找上门来,只好逐客了。”
我拍拍入诗的手,起身出去,萧欻随意将入诗揽在怀中,笑看着我:“小兄弟,你怎么让本王的美人哭成这样?你别是她的旧相好吧。”说着,推开入诗,将我带去前厅。
被我闹了这么一出,我走后,不知萧欻会怎样待她?
我担忧地回看入诗,她挤出个笑容,示意我安心。
萧朔正在前厅灯下缓缓徘徊,身姿仍就挺拔从容,只是脚步略显焦灼。
眼望我出来,他仔细将我看了看,几步走来将我拉到身边,低声问:“没事么?”
我点点头,歉疚地低头不敢看他。
他放手,对萧欻深施一礼:“四哥,此番实在冒犯,全是我的错。明日我再登门致歉,四哥要怎么罚我都成。我这亦兄弟心性冒失,却并无坏心,万望四哥海涵。”
萧欻和颜悦色,拍拍他肩膀:“老七啊,不是哥哥说教,你连人家是什么来历都不清楚,就这样大包大揽的,实不明智啊。罢了罢了,这小兄弟确实没碍着我什么事,不过是寻人心切,你回去将你府里那梅花树下酿藏的好酒尽数都给我送来,此事我也不追究了。”
萧朔不动声色,再施一礼,便欲带我告辞。
我停住脚步,对萧欻行礼,言辞恳切:“多谢王爷宽宏大量,原谅小人冲撞之过。小人斗胆,恳求王爷不要怪罪倩娘,此事全是小人一人的错。”
萧欻颇有兴味:“小兄弟,本王记得初遇你时,你曾说过,你从没求过人。”
我心里叹一声,耻笑自己那时不知天高地厚。不再多说,只保持着弯腰行礼的姿势。
萧欻看着我,终是抬手免了我的礼:“本王从不为难女人,自会怜香惜玉。不过小兄弟,”他冲我暧昧笑笑:“你欠我的人情可是越来越多了。”
*****
萧朔沉默着领我进了马车。我不敢看他,只规规矩矩坐着。
半晌,他无奈长叹一声:“阿辉,你大晚上的跑到荣王府作甚?”
原来他天黑时去了小院,见我行李仍在人却不在,细问了下人,便猜想我大概是因为昨日迷香的事情去荣王府找麻烦。
“荣王久经征战,身手不凡,他府里更是不乏高手、戒备森严,你可知冒失夜闯有多凶险?若不是我去的及时……”他一根手指忽然轻挑我的耳垂,声音着紧:“这是怎么了?你耳后有血迹。”
他手指凉凉的,我禁不住微微一抖。
我讪讪地把萧欻要割我耳朵的情形说了一遍,只把他在我耳朵上咬了一口的事省略了。
萧朔不说话,收回手去,眸中顿时漫起黑暗。
我小心地拉拉他衣袖:“你生气了?”
他仍不说话,绷着脸坐在旁边,双肘支在膝上,十指交叉握着,眼中夜色愈加深重。
我赶紧道歉:“这次真的是对不住你,多亏你来了救得我出来,我以后再不这么冒失给你添麻烦了……”
他转过头来直视我,眼神微凉:“我没有生你的气。方才荣王说你是去寻人,你去寻何人?你本是要不告而别离开首阳,什么人这么要紧你要夜闯王府去寻?”
我只好将告诉萧欻的说辞略改了改,又说了一遍。
他苦笑摇头:“阿辉,你为何不肯信我?从前在归云山,你对我是无话不谈的。”
那时我确实没有什么秘密,什么都可以信口说来;可如今……
魏国朝局复杂,虽然萧朔从未跟我提过朝政之事,但他身为皇子,人在局中,不知是什么立场。何况我与魏国八皇子的婚约如今是存是废尚不得知,他若知我身份,不知又是何种想法。
我迟疑着答道:“若你只是王七,我或许可以倾诉一二;但你是魏国景王,我确实没了主意,还是不说稳妥些。”
他握住我手:“阿辉,我在你面前,只是王七。”
我看着他眼睛,却忽地瞧见他紧抿的双唇。想起昨晚的事,便慌忙把手抽回来,眼神躲闪着连连称是。
他本难掩失望之色,此时倒也想起来什么,脸上略显尴尬。
我硬着头皮,声音如蚊子一般:“昨晚,那个,我神智有些不清,不是有意要轻侮你,望你不要怪罪。”
他似在看着我出神,下意识跟着我说道:“不怪罪,不怪罪。”
随即回过神来,恢复平常神态,笑起来如清风朗月:“那是我没照顾好你,以致你中了那千红馆的迷香,又何来怪罪你之说?从前你不是还背过我么?话说回来,”他温和中略带了点戏谑:“我是个男子,谈不上被你轻侮;倒是你,一个女孩家,几次与我肌肤相亲了,怎么就想不起来让我对你负点责任呢?”
他含笑看我,眼角眉梢带了点风情,一反平时正经从容的样子,我居然看得呆了一呆。
他笑意更盛。
我为掩失态,便抄起车内一个靠垫朝他打去:“好你个王七,倒调戏起我来了!负责任,负你个大头鬼!”
他急急想躲,怎奈车厢狭小,终究脑袋挨了一下,头发散乱,头顶原本束得整齐的青玉冠被一下拍歪。
我看着他这狼狈样子,哈哈大笑,心中郁结一扫而空。
他哭笑不得,欲上来揪住我又怕碰了我耳上伤口,只气恨坐着瞪我。
乐非在车外,咳嗽了几声。
*****
入诗告诉我,那日少曦换了宫女衣服,与她们出了密道逃到宫外,守在宫外一直未逃的锦良姑姑和禁卫李达找到了她们。少曦本想去楚国,思忖之后却直接朝着魏国而来,李达护着她们,混在逃难的流民中间,沿途乞讨躲藏,已来到距首阳不远的卫登镇郊。
一路惊吓劳累,忍饥挨饿,少曦和佩茹都病倒了,她和锦良姑姑勉力靠替人补衣洗衣做活,挣些微薄银钱。一日她独自在河边洗衣时,不曾防备被人从背后捂了口鼻,敲晕过去,醒来时已在人牙子的车上,无力逃脱,被运到了首阳。
第二日,城门一开,我便急急赶去卫登,在镇里镇外打听了两天,一无所获。我猜想少曦之所以要来魏国,大约是要去寻那与我有着婚约的八皇子萧歆,所以或许她们已启程去了首阳。我便又急急赶回首阳,悄悄摸到萧歆的翎王府外,坐在不远不近的茶楼里静静等了两天,仍是不见少曦踪迹。
我心急如焚,却没有什么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