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本就一心要抓了你和那小娃,本王也难劝得动;只是本王知道他手下的人毫无分寸,怕你们被伤了,才主动请缨去抓了你们。否则,本王这般心性高洁,怎会对妇孺下手呢?”
“本来么,抓了你们,看看老七是何反应罢了。谁想那位好太子那般行事……”
他歉疚看了我一眼:“本王倒看不惯了。听到你呼救,本想前去英雄救美,却没想到你这般棘手,把太子伤得半死不活,这顶黑锅到头来要落在本王头上,真是费力不讨好。”
他烦恼地拍拍脑门:“本王怜香惜玉,平生最见不得美人落难,若把你交给太子手下,本王实在不忍;你若留在首阳这是非之地,又根本应付不了太子的人——倒不如好人做到底,亲自将你护送去北境,交还到老七那里罢了。”
我才不信他这番假作无辜的说辞,不过想来他应该确实没料到我会伤了太子,否则何以持剑闯入,还不让侍卫进门,闹成这样应是他也始料不及。
我不服气:“萧朔在首阳亦有不少人帮衬,我只要藏在王府中,又怎么会有事?”
萧欻“哈”地大笑一声:“小兄弟,你这脑筋可真是如宫前大街一般直!”
他换个姿势躺地更懒,支起一条长腿,一只手闲闲放在膝头,无端端多了些撩人风致:“老七的从众虽多,却都巴不得将自家的女儿塞到他榻上,攀上这门亲;如今却叫你一个亡国公主占了正妃的位子,他们忍着不动手除去你已是极限。”
“这些个老狐狸都是手眼通天,难道他们当中,就真没人知晓你会身陷重华寺?只是就算知晓,也不会施以援手,只怕这会正盼着太子得逞,好废了你,空出景王府的正妃之位来呢。”
他几句话如凉水泼在我头上,半天说不出话。
萧欻见状,假假叹道:“依本王看,小兄弟的心眼太少,身后又没有母家依仗,要做景王妃实在不够用;不如投靠了本王,无权无势,却能寻欢作乐一生。”
我虽心慌,却不想露在脸上叫他瞧见。瞪他一眼,捂了耳朵自己倒下睡觉。
*****
萧欻对北上路径十分熟悉,一路绕开大路,多半时间在荒野上行车,晃晃悠悠十来日,总算抵达一个边境小城秋山城。
我一路被绑着双脚,连吃饭都是在车上,颠簸得浑身散架,还要忍受萧欻的无聊调笑,想到很快能见到萧朔,不由地打起精神来。
正要兴奋下车,萧欻又点在我穴道上,将我脚上绳子解开,耸肩笑道:“得罪得罪,不如此还真怕你抬脚跑了。”
我翻着白眼,被他负在背上,进了一家客栈。
待他们又要将绳子给我绑上时,我抗议道:“不能再绑了,绑了我怎么沐浴,都这么多天了,如今已然都到了北境,我也不会跑了。”
萧欻想了想,轻松道:“也罢,随你吧。”回头吩咐两个手下:“莺歌、燕舞,把银钱和棉衣都收起来,若她想走,也不能卷了咱们的盘缠去么。”
晚间,我气恨地泡在浴桶里。从前我是吃过没有银钱的苦头的,现下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寒冷北境,我连件厚衣服都没有,跑出去也会冻死。
这个萧欻,真真可恶至极!
跨出浴桶,穿上单衣,便没好气地唤莺歌拿我的棉衣来,唤了几声,并没人答应。我无奈,穿好鞋推开门,正要探出头去叫她。
萧欻手持一件棉袍,忽地扑入,立即反手将门关上,拉着我矮身蹲下,示意我不要出声。
我屏息一听,楼梯上、屋顶上都似有急促脚步。
只听“铎、铎”几声响动,似有锐器穿破窗纸,萧欻以手中棉袍抵挡,刷刷一舞,那锐器改了方向,将屋中烛火打灭,又咣当几声落在地板上。
萧欻顺手将棉袍往我身上一裹,低声道:“走!”指了指后窗,拉起我便跳出去。
我见如此情形,心知凶险,匆忙间将棉袍顺手一系,跟着他跳到街上。
北风刺骨,他几下打翻当前的两人,便拽住我往城郊树林狂奔。
来袭之人为数不少,在身后紧追不舍,于奔跑之中频频放箭。
我听着身后箭矢飕飕破空之声,闪转腾挪,万分凶险。
这才明白过来,萧欻武功虽高,但这伙人强弓硬弩、箭术精良,若我们守在客栈,无处躲闪,由着他们乱箭射来,定会死路一条;若跑进树林之中,便可借林木掩护避开箭矢之利。
萧欻速度不及我快,渐渐落在我后面,他便松开我手:“你先走!西北边便是红谷城,你去那里……”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震,一声钝响,一支箭射中他后心肋下。
他挣扎着未倒,但脚步却慢了下来。我惊叫一声,他脸现痛苦之色,却自嘲地笑笑,示意我赶快先走。
我不及多想,本能地脚下加速冲了出去。
冲了几步,终是一跺脚,折返回来。
冲到他背后腾空跃起,双□□替,“啪啪”在空中将两根正射向他的箭踩下。一落地,拉着他全力朝树林跑去。
按说是他令我陷入如此险境,我本该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跑;但想起那天,他不顾后果闯进暗室从太子手中救我,总觉得就这么抛下他有些过意不去。
他被我拖着飞奔,仍不忘嬉笑:“你逃的倒是真快!只是既然都已经跑了,为何又折回来?可见你舍不得本王。”
一口气冲进树林,身后箭矢声声闷响钉在树干上。
总算暂时安全了,我便甩开他手:“好了,把你带到这我算是仁至义尽了,咱们就此各走各路吧。”
萧欻扶着树大口喘气,从前的潇洒倜傥现在只剩下狼狈,摆手道:“且等等,你现在又能去哪?独自出去肯定会被他们盯上。待本王应付他们一会,天亮以后咱们就去秋山军营,本王有老爷子的特命口谕,可以随时进出北境军营。”
我苦笑:“既然你能进军营,为何进了城不直接去军营?”
他强捺背上箭伤疼痛,笑得比哭还难听:“这不是为了隐藏行踪么?若进了军营,被老七得知,定要立刻奔来带走你。”
我拉起他朝林中深处走:“可是你却大意了,所以现在被北燕细作追杀么?”
他随着我深一脚浅一脚走着,不停环视四周,谛听响动:“你也知道他们是北燕细作?”
我有些得意:“他们在奔跑时射箭不失准心,大概只有善于骑射的北燕人和魏国北境骑兵能做到。若真的是北境骑兵,你就不会想去军营里了。”
周围传来枯叶被踩踏的细微沙沙声响,萧欻不再多话,向上指指,我懂他意思,一腾身,悄无声息地跃上一棵树冠,藏起身形。
今夜无月,林间一片漆黑。
我极力想看清下面状况,可什么都看不清,模糊间看见萧欻贴着树站立,身姿矫健,眼中杀意寒如冰雪。再听见附近一声沉闷惨叫,接着又是数声,地面脚步声纷乱,踩得枯枝噼啪作响。
过了一会,听到萧欻定了气息道:“可以下来了。”
我溜下地,见萧欻靠在树干上,背后的箭矢已不在原处。他将手中弓箭扔在地上,气息紊乱:“不知道对方还有没有后手,咱们在此静候一会,待天亮出去。”
原来他令我上树以免误伤,自己在黑暗中听音辨位,将身上中的箭拔出掷向一人,再夺了弓箭,将追进林中的细作一一干掉。
这听音辨位的本事倒叫我佩服,看来萧欻能戍守北境多年,确实不是浪得虚名。
我松了口气,才发觉冷意——身上裹着的棉袍在客栈中被萧欻用来挡了暗器,又在树林中被树枝刮扯,已近乎破烂;腿上只穿了单裤,更是快要冻僵。
我便缩着身子蹲下,勉强用袍子罩住双腿,方觉暖和些。
萧欻的情况并不比我好多少,却死性不改地调笑道:“喂,你到底是不是公主?哪有金枝玉叶像这样不顾仪态蹲在地上的?”
我懒得理他,他拍拍手:“你冷了是不是?来,到本王怀中,咱们依偎取暖。”
都这幅惨象了,还不忘占人便宜。
虽然看不真切,我还是抬头白他一眼。
他见我不动,便也慢慢扶着树弯腰蹲在我旁边:“本王怀抱令多少女子着迷,偏你却不识货。既然如此,咱们便挨在一起蹲着好了,总归暖和点。”
我嘲道:“你能不能消停些?拔了身上的箭一点都不疼吗?”
他若无其事:“本王里面穿了护甲,些许小伤,自然无妨。”
我蜷蜷身子顺口说道:“说的轻巧,我也拔过箭,知道那有多疼。这会太黑看不清你伤势,但你可别死了,不然我没钱没衣的总是麻烦。”
他好奇心大起:“哦?你也中过箭?还自己□□的?”
我这才觉察说漏了嘴,含糊道:“没有,是看过别人中箭。”便再不肯说话,生怕言多有失。
就这么抖抖索索蹲着,听着夜枭声声,好容易到天亮。
萧欻拍拍正打盹的我,拉起我来,两个人却都踉踉跄跄,扶着树站稳,才发现原来是腿都麻了。我瞧着他那站立不稳的滑稽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
大约我的样子也算狼狈,他看看我一愣,随即也哈哈大笑。
这大约是这位风流王爷与我之间最坦荡的一次交流,仿佛荡尽胸中壁垒,两人都觉得痛快不少。
笑够了,我才发现他的整幅衣袍后摆已是血迹斑斑,便催着他启程去秋山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