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闹剧

萧朔……, 就算从前恩爱不再,总归还记挂着些我的事情么。

正对着斜阳嗟叹不已,宫苑外传来一阵喧哗。

我皱皱眉, 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一个身影单薄的美人由宫人陪着, 哭哭啼啼地走进来, 弱柳扶风一般。我定睛一瞧, 原来是多日未见的叶美人。

想到萧朔连日来宿在她那里, 我见着她便想起萧朔与她相处的情形,实在摆不出好脸来。

她一眼见我站在院中,却楚楚可怜地地跪倒在地, 连滚带爬地朝我脚下扑过来,哭道:“皇后娘娘, 求娘娘救救臣妾!”

我一愣, 这是唱的哪一出?

她正要抱住我的脚, 却被福果上前挡住。福果板着脸,毫不客气训斥道:“美人这是为何?自从您侍寝之后, 连给娘娘请安都没来过,分明是对皇后娘娘不敬!如今出了事情,却有脸来求娘娘?”

叶美人闻言浑身发抖:“不是,臣妾绝不敢对娘娘不敬!是陛下……”

原来是萧朔让她不要对我请安的,也算是宠她。

福果更加来气:“陛下施恩, 但皇后娘娘才是后宫之主, 你竟敢如此恃宠生骄!”

叶美人还要说什么, 欲言又止, 只哭道:“都是臣妾的错, 求娘娘宽恕!只求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臣妾!”

我示意福果暂退, 瞧着叶美人哭得凄惨,倒不像装模作样,便问:“陛下如今对你正是宠爱,你也看到了,本宫被禁足在此已是失势,你有事不去求陛下,为何倒求到本宫这里?”

叶美人抬起泪眼:“不,不是,娘娘是后宫之主,只有您才能救臣妾……”

门口忽传来一声娇嗔:“叶美人放肆!竟敢来惊扰皇后娘娘!”

我抬眼一瞧,久违的宋美人正施施然迈进来。

今日是怎么了,我讨厌的人一个接一个地上门来。

宋美人不紧不慢行至面前,屈身一礼:“禀娘娘,叶美人恃宠生骄,心怀歹意,竟指使手下宫人在戴美人的茶饮中投毒,所幸戴美人只饮了一口,御医救治及时,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说罢,她对着匍匐在地的叶美人厉声道:“戴美人被你害得卧病在床,你不向她悔罪,倒有胆子跑到皇后娘娘这里为自己开脱!”

叶美人吓得面无人色,连声哭喊道:“臣妾没有害人!有人冤枉臣妾!求皇后娘娘查明此事,救救臣妾!”

宋美人见我不发话,便再拜道:“娘娘,何必为这个魅惑陛下的贱婢烦忧?此事臣妾已经回禀了太后,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这种祸乱后宫的人留不得。”

她话里提醒我,是叶美人争去了萧朔的宠爱;又抬出太后来压我,带了挑衅的意思。若在从前,我少不得要给她点颜色看,偏要管了此事。可是现下,我看着这两个人在眼前晃悠,只觉得疲倦心烦。

我便挥挥手,想赶紧打发走她们:“既是太后吩咐了,你便依言行事。”

叶美人还要哭叫,我不耐道:“本宫不是已经教了你,有事不如去求陛下为你做主。”

“不错!一切有朕做主。”想是萧朔下朝,被这两位美人的动静惊动了,就赶了过来。

萧朔径自走过来,看着梨花带雨的叶美人,神色一软,温言道:“沃若,你且先起来说话。”

叶美人便止住了哭泣,在宫人搀扶在抖抖索索站起来。

萧朔扫一眼宋美人,问道:“怎么回事?”

宋美人便把事情由来及方才情形又细细禀告了一遍。

我听得无聊、站得脚酸,但人家都站在我宫院中,我也不好自行回殿中坐着,只好待在一边。

萧朔听完,问道:“有谁当场看见叶美人宫中之人下毒?戴美人宫中其他人都能排除下毒的嫌疑么?”

宋美人不慌不忙:“回禀陛下,叶美人与戴美人素来交往不多,为何无端派了宫人去戴美人居所?且戴美人中毒之前的那段时间,只有这个宫人进出过戴美人居所,不是她嫌疑最大么?戴美人宫中之人最是忠心,怎会无故要害主人?因此臣妾奉太后之命,将那宫人扣下,送交内廷监拷问,待她招供,便知分晓。”

萧朔勃然大怒:“岂有屈打成招之理!太后一向仁慈,这真的是太后的意思?还是你见不得朕宠爱叶美人,要陷害于她?!”

萧朔从不疾言厉色,不期然雷霆一怒,吓得宋美人当即跪倒在地:“臣妾万万不敢!”

萧朔如此维护,那叶美人倒像是方才被吓呆了,脸上并不见轻松。

我正投入地瞧着这热闹,萧朔忽然问:“皇后怎么看?”

这当口我时刻提醒自己,万不可开罪他,便恭谨道:“陛下英明,臣妾自是全然赞同。”

萧朔点头:“既然皇后也这么说了,沃若,你不用害怕,有朕替你做主。”

叶美人如梦初醒:“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多谢陛下。”

萧朔便携了她手,向外走去,回头对宋美人喝道:“还不回去,好生反省!”

宋美人白着小脸,急忙退去。

我看着萧朔扶了叶美人的背影,怔了半晌,一股强大酸意涌上来。

昨天那场闹剧的结果,便是萧朔令宋美人在自己宫中罚跪,直到太后出面劝和,方才放过。中毒的戴美人虽是委屈,可查不出下毒之人,此事终究不了了之。这一来,合宫都知道萧朔看重叶美人,虽然叶美人家世出身不高,亦有人纷纷上门去巴结交好。

福果告诉我这些,忿忿不平:“那个叶美人不过姿色略好些,但又怎能和娘娘相比?这些人拜高踩低,实在无耻。那叶美人更是心机可恶,明明知道陛下会保她,她却非要跑来咱们宫里惺惺作态,在娘娘面前炫耀!”

福穗正整理我的衣物,急忙暗里踢她小腿,叫她不要再说。

我微微一笑:“无妨,整日待着也闷,当看戏罢了。只是这里还有晟霰和怀珈,不要让他们瞧见这些低下的东西,免得沾染。”

福穗笑道:“娘娘气度非凡,怎会和她们一般见识。陛下与娘娘伉俪情深,对那叶美人不过一时兴起罢了。”

我示意她不用再说,其实对现下的局面我已经习惯,甚至有些满意。若萧朔真的回心转意,为了雍国利益,我仍是不得不接纳他。与其到时逼迫自己笑脸相对、违心讨好,倒不如索性他不来这里的好。

从前我的娘亲,以及容烨的王后,乃至睿王妃,都曾是那么美好的女子,却都曾因为得不到自己夫君多一点的宠爱而黯然神伤,我才不要这样。

你若无情我便休。我宁丹辉从来不是软弱的女子,即使逼不得已要卑躬屈膝,也是为了自己的故国和使命,而不是为了那虚假吝啬的宠爱。

*****

平淡的日子却总有惊奇。王裕松那呆子竟托人递了拜帖进宫,言辞恳切想要求见我一面。

我得势时不见他过来巴结,如今我失势,他却要来攀交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我身在后宫,召见一个无亲无故的朝臣总是有些不妥,我拒绝了。

谁知那呆子不肯罢休,再次递了帖子,执意求见。

想起他是义父的子侄,且对我有赠银之恩,我便允准他前来。

得了我的允准,他次日便急不可耐地冒雪前来。

他满身落雪,草草掸拂几下。一进殿门,他便跪倒在地,一步步膝行至我座下。

他虽是个书呆子,却极有骨气,当初王氏败落,也不曾闻得他有如此卑躬屈膝之举。现下这一举动,我便知他一定有极其看重的事情要来求我。

我轻叹道:“裕松兄,你何必如此?要知道本宫本就无权无势,如今更是禁足宫中,你所求之事,本宫无力帮你,还是不要提了罢。”

王裕松被我一声“裕松兄”唤起了一线希望,固执地伏在地上不肯起来:“裕松知道此事不妥,但实在走投无路,求娘娘念在旧时交情,能宽恕一二。”说着,连连叩首。

我见他如此低声下气,只好道:“你且说说是何事。”

待他说完,我不禁冷笑起来:“你莫不是在消遣是在本宫?!居然胆敢来求这个?!”

原来萧朔手下的人潜入了岐国,已将从前那个冒充雍国南华公主、在妓馆挂名接客的女子找到,并抓回了首阳。

而这个大胆包天的女子,就是从前首阳城中千红馆的花弄影!

想起从前王裕松曾因为花弄影的缘故与萧欻往从亲密,后来还听说他为娶一个青楼女子与家里闹翻,想必就是为了花弄影。

王裕松叩头不止:“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我怒喝道:“这个女人既然胆敢抹黑我宁雍王室,就该知道是何下场!既是陛下派人抓了她,要杀要剐便不由本宫做主。即便是本宫能做主,本宫也只会杀了她,绝不饶恕!”

王裕松艰难抬起头,额上一片淤青:“娘娘,裕松并非求您宽恕花弄影;……是来求您,宽恕裕松。”

“裕松,已经向陛下禀明,用我王家的免死金牌,赦花弄影一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