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感情好, 本是普天同庆的喜事,但我却时刻不敢放松,不久前吃的那些苦, 都是我造成的, 若我不过得惨些, 他们哪日吵了架, 想起我曾经干的好事, 随手一指就够我受的,所以我总是一脸凄苦样。
我的腿虽有些跛,但正常行走其实不成问题, 但我在他们面前总是走得夸张些。我与朦儿感情好,从未吵过架, 与朦儿在一起, 我也一直过得很幸福, 但在他们面前,我总是不时怀念未夕, 诋毁先帝。
我自认为我伪装得天衣无缝,未曾想却被我那儿子泄露了天机。
自从阿月做了皇后,云家的危机总算是过去了,我也有些松懈,在家中与朦儿不再有隔阂, 她从前贪心想要的东西我也慢慢给了。
珣儿十岁出头了, 我看他对军政似有兴趣, 便让他跟着云起, 去云家军中看看。云起虽对当初我欲瞒报阿月病情仍有不满, 但对后辈却尽心呵护。
珣儿跟着他,不设职位, 就是个小跟班罢了。他爽快地答应了。但后来珣儿被他带得大大咧咧的,全然忘了我在家中教导的要适当留些城府。
我想纠正,朦儿说他年纪还小,当快活几年,还搬出从母亲那儿听来的旧账,说我年轻时干过的出格事也不少。我登时哑口无言,却无法反驳。
一年后,皇后怀孕了,真可谓普天同庆,据说三叔一家听到消息时奔走相告,把还在校场练兵的云起都给叫了回去,一家子人围在一起喜极而泣。
珣儿跟着他们高兴,回来后跟我说以后要带小皇子来军营玩,我又免不了教育他一顿,他却对我说的嗤之以鼻,说:
“父亲你太谨慎了,不久前皇姑姑还来军营骑过马呢,皇姑姑和皇姑父可不是那种小心眼的。”
我听了气不打一处来,皇家的事没有那么简单,岂是他小小年纪能懂的。我要罚他跪,朦儿拉住了。
“小孩子感知的不无道理,纵使你觉得不对,让他自己去摸索就是了,何必罚他。”
珣儿在一旁猛点头:“对,我有分寸的。”
看在朦儿的份上,我放过了那小子,心想不能让他跟着云起太久,得换个沉稳些的。
朦儿后来还劝过我,说我按自己的方式教导他,将来他走的路跟我一样,不过复制人生罢了。我一想觉得有些道理,但还是费了大力才抑制住管教的欲望。
那之后没过几日,皇上忽然封了个北疆来的将军,还建了个军团,想来是要制衡云家军了。
那大将同云起一般年轻,我见过几次,路数不明,应该是皇后在北疆的部下。皇帝当真如此心大,云家军和护岳军都是皇后的人,他就不担心外戚专权么?
好在那韩将军和云家军不对盘,两军练兵时常打得收不住手,互看对方不顺眼,久而久之仿佛结下了梁子。
珣儿回家来,常跟他母亲炫耀打了胜仗,输了时也不会记恨,倒是说打得痛快。可见我这孩子还是根正苗红的。
我看着皇后长大,她经历了这么许多事,做了皇后终于端庄了不少,偶尔出宫,也只是到云家军校场骑骑马就回去了。后来怀了孕,一年内没见过她面,本以为她从此安心相夫教子了。
没想到她刚生了大皇子,就蹦出宫,要带当时处于弱势的护岳军反击云家军。
第二日,诤谏的折子便如纸片般飞到陛下桌案上,陛下只批了一本,曰:云帅练兵,朕不得干涉。
陛下如此批复,众官僚心想,您不干涉,那咱们替您干涉。他们没想过,连陛下都干涉不了,他们能做什么。
那些言官头一日去了,被云帅的兵赶着拉练了三十里地,第二日再去的,不足前日一半,这剩下的被云帅的兵赶着与云家军对阵,被云家军俘虏去,饿了两天两夜,后来便没人再去了。
但那帮人意志坚强,这还不足以让他们放弃。
皇后跑去护岳军不到一旬,我府上的门槛都被踏破了。看着府上刚换的门槛,我还未有任何危机感。
皇后去了护岳军半个月,期间同云家军发起了一场长达五日的实地演练。第四日时,在云帅的带领下,护岳军俘虏了云家军这边的云帅,连带着云珣也被他们掳了去。
那几日珣儿连着五日没有回家,朦儿担心,我却没放在心上,让他多经历些才知道家里的好。
两日后,演练终于结束了,珣儿却没马上归家。朦儿正催我派人去问问,我正跟她解释说我堂堂大岳右相,为了个打仗打输了的孩子去过问,岂不显得格局太小了。
正解释着,宫里的御林军黑副统领带了人来,说陛下传我即刻入宫。
阵仗挺大,我心想我最近兢兢业业,为大岳富国谋,没犯什么事啊。可御林军都来了,我心里还真有些慌。
到了宫里,却没把我带去金麟殿,而是去了御书房。
我一进去,见陛下和皇后都在,还有珣儿也在一旁。我此时还毫无警觉,猜测莫不是珣儿惹了什么祸。
皇后当先开口了,她说:“听说堂长兄近来和嫂子常在家吵架,这么些年了,堂长兄还没忘记她么?”
我一听还是猜不透她的意思,但这些年怀念未夕,诋毁先帝已养成了习惯,接口便道:“若是那么容易便好了,殿下应当理解微臣才是。”
“看来堂长兄与嫂子关系确实不好。”皇后略一沉吟道。
我顺势叹了口气,没说话。实在猜不透他们夫妻俩今日动这么大阵仗到底要做什么。
皇后继续说:“堂长兄知我与大夷单于有些交情,”她说这话时我瞟了一眼陛下,他的神情略有些变动。
“前几日,洪阿基来信,说为了巩固两国关系,欲与我大岳联姻。”皇后走到御座后,与陛下同坐,说这话时神色端庄,似是当真为国考虑,“我和陛下数了一圈,朝中排得上号的重臣,如云将军、郑将军、左相,都有了衷情之妻,只有堂长兄你没有。”
听到这里,我脑子嗡就炸开了,这夫妻俩又要作什么妖?!
皇后停顿了片刻,我却没及时接话,眼看着她勾起笑意,继续说:“你便将那大夷来和亲的姑娘娶了,为两国和平做些贡献,我和陛下都会记你一功。”
我立马跪下了,恳切道不能让和亲的公主做妾不妥当。
“堂长兄说得有理,那便让嫂子委屈一下……”
“不可!”我想都没想就喊了出来。
这下我明白了,这夫妻俩不知从何处知道了我埋藏多年的秘密,要找我算账了。既然如此我只好认了,断不能让朦儿受委屈。
我说:“陛下,殿下,微臣当年一时糊涂,为谋大计犯了欺君之罪,但念在微臣一片忠心,还望陛下恕罪。”
陛下倒是没说什么,皇后一拍桌案,气势汹汹站起来:“果然,果然啊……”她一连说了几个果然,走到我面前,“堂长兄真不愧为龙杰先生啊,你把我害得好苦!”
皇后很激动,若是一旁有刀,怕是要在我身上捅个洞,陛下毕竟不是第一受害人,看起来还很淡定,还帮忙拉住了皇后。
“没你事了,把你儿子带走。”陛下轻描淡写让我走了。
回到家,我就问我那坑爹儿子这两天发生了什么。
珣儿一脸茫然,说:“昨日我和堂叔被皇姑姑的手下抓了,堂叔想让皇姑姑放我回家,皇姑姑问我想不想回家,我说我不想回家,可是,可是我若没按时回家,娘亲会担心,娘亲担心了,父亲就会生气,父亲生气就会罚我……”
珣儿还在继续说,我已经听出了关键,我忍着气闷没发作,警告他此事不能告诉他娘。
那之后我一直装作若无其事。可该来的总会来。
三日后,皇上宣我进宫,颁了圣旨贬了我的官,从丞相一落千丈,成了京畿府尹。
我目瞪口呆,没想这夫妻俩来真的。临走陛下把我叫住,说:“你贬官的事,朕会对外说是因为你劝谏朕和皇后,让朕削了皇后的武职。”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我差点吐血。原来他二人闹这一出竟是为了治那些言官。
“此事是朕的主意,过一段时间会把你调回来,不必担心。”
我人生中唯一一次贬官,竟是陛下为了讨好自己老婆想的歪招。
我本不敢相信,直到几日后,皇后偷偷上门来,明面上是找我喝茶,暗地里却安慰我:“是那厮罚重了,别往心里去。”临走时还安慰我说过几日就找人去我从前管的区域闹事,保证不出一月我能就重回巅峰。
我真是谢谢您,还有您丈夫!
我朝陛下真是高明啊,这一招一箭双雕,既讨好了老婆,又杀了那群言官的气焰,好吧,这说到底也是为了他老婆。
自杀我我敬猴后,还有对此事进言的言官统统被他贬了职,发配去文渊阁抄书。那吏部尚书薛问白也是个向着皇后的,对缺失的言官职位也不补缺。剩下的两三个言官,都是对皇后没意见的,
不过算来我也有好处,这么多年的秘密终于被揭开,有惊无险地渡过了,从今以后也不必偷摸着对朦儿好了,她也不必患得患失。
想我这半生为了天下,为了家国殚精竭虑,也是时候自私一回了。
剩下的日子,惟愿这盛世长长久久,天下夫妻都能如我和朦儿这般,守得云开见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