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天性凉薄,从不是一个多情的人。除开母亲和兄长,这天底下,怕是没有第三个人是她在乎的。
她原以为这世间她再无了牵挂,可猝不及防地,有人却告诉她,她的母亲仍然健在。
没人知道宁念心底掀起了多大的风浪。
她那父皇,结发之妻可以说废就废,在生下她的第二天就将她母后打进冷宫。狗仗人势,天底下的人都知道,羽皇羽后本就不合,母后被废,连宫里倒泔水的奴婢都敢欺凌。
没有念旧情的故人,没有忠奴,母后带着她和哥哥,在那破旧的冷宫里生活了四年。
四年。往日尊贵的羽后,却活得如同低贱的狗,因偷拿一个馒头被宫人打得遍体鳞伤……
一直到最后母后染了痨病,羽皇才发了一点善心,将兄妹两个接出冷宫治好不慎染上的痨病,母后却因病重救治无效咽了气,至死没能见兄妹两个最后一面。
恨吗?
宁念不知道。可心里的痛却是真的。
在外人眼里她是一具行尸,冷漠得像冰块,可自小生活在那阴暗的深宫里,多余的情感没有任何的用处。
可如今,却有人告诉她,她的母后还活着……何其震撼。
应潮转头看了眼楚岁安,后者微微颔首。
“十六年前,重病的靖康皇后被人连夜带出了皇宫,第二天就宣布了先羽后薨了的消息,尸首宣称被就地火化。
“但就在三个月前,有个老妇人找到了我们潜伏在极天城的人,带来了这把玉篦,说让我们救人。老妇人中了毒,话未说完就当场毙命,我们的人顺着线索,找到了一个偏僻的私人庄园,庄园的前任主人,是安国公。”
安国公。
是母后的父亲,她的外公。
宁念原本对母后还活着的消息并未抱有太大希望,可这会儿却有些信了。
“哦,对了,”应潮又补充道:“那个找到我们的老妇人,是传闻中十六年前失足落水而亡的安国公夫人。”
宁念已经无法淡定了,笤帚从手中掉了下去。
“母后……母后……”她喃喃着。
鼻子发酸,眼眶蓦地湿润,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似乎要把往日里积攒的一并流干,好安放这巨大的喜悦。
胡乱抹了把眼泪,双手不安地抓了把裙裾,哑声道:“你们先坐,我去备点茶水……”然后转身进了屋里。
说是备茶水,连宁念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胸口有复杂的情绪在翻涌,宁念极力平复,才不至于疯魔。
心不在焉地拿粗制的茶碗泡了寡淡的茶叶,放在端盘里,出门。
应潮和楚岁安已经在院里的石桌边坐下,楚镜卿站在一边,看着她走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宁念垂眸将茶水放在石桌上,坐在了楚岁安对面,双眸已恢复往日的平静。
“为何执着于我?我虽为黑羽,血脉力量早已没了,于你们应该是没了任何用处,为何不去找别的黑羽?”她直视着对面的人那双青蓝色的眼,平静地开口。
应潮笑了笑,开口:“殿下应该知道……”
宁念打断了他:“国已亡,我已不是你们的殿下。”
应潮尴尬地顿了顿,接着道:“众所周知,翼族皇室最注重的便是血脉,翼族皇室是禁止与非纯血翼人的人通婚的,所以翼族皇室的血脉最纯净,最接近翼族先祖。
“殿下,额不,您是目前我们所知的唯一出生在皇室的黑羽;而血脉越纯净,黑羽的血脉力量就越强大……
“至于您说的血脉力量的散失,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有秘术,可以帮您恢复这血脉力量。”
宁念不说话。
楚岁安也开了口:“只要你帮我们召唤出霁羽兽,踏平人族老贼的老窝,复兴羽朝,我们便答应帮你救出靖康皇后。长公主觉得如何?”
“好,我答应你们。”宁念点头。
顿了顿,又道:“先救出我母后,我再和你们去。”
楚岁安缓和了脸色,点头:“这是自然。”
事情谈妥了,应潮和楚岁安的神色都放缓和了,多了些客气。
“那长公主,我们现在就走吧?”
宁念摇头:“明日再走,我要收拾东西。”
楚岁安与应潮相视一眼,点头:“依长公主之言,我们明日再来接您。”
一行人出了院子。临行前,楚镜卿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御风之术施展,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宁念握着玉篦,坐在石桌旁发呆。
说是收拾东西,其实她并没有什么可收拾的。
她是北烨临死前用秘术送到这儿的,来时孑然一身,这会儿要走了,除了衣物,宁念想不出她还能带些什么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拖延时间。
这里有什么值得自己留恋的吗?或许有,但宁念不愿多想。
这一去,宁念有预感并不会太顺利。她不知道离开是否正确,她答应过北烨,要好好的。
可现在,她没得选择。
楚岁安和应潮并非善类,从他们方才的话里就可以知道,他们找到了她,她注定逃不掉。
只希望他们说的是真的,母后还活着。这重新燃起的希望,就算是飞蛾扑火,她也愿意一试。
哥哥,母后还活着,我要去找她。我也会好好的,保护好自己。
她在心中默念。
忽然指尖传来微微的刺痛,手指被玉篦上的某个尖刺刺破,宁念还没想明白这玉篦上哪儿来的尖刺,伤口处渗出的血珠就滴落在了玉篦上。
宁念刚要擦拭,玉篦却忽然微微发热,篦子的边脊上突然弹出了一个细长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宁念眼中有疑色,附身捡了起来。
是一张卷起来的纸,材质像是某种动物的皮膜,呈半透明,光滑柔软,被裁成小巧的一张,上面是一幅地图,用翼族先祖的祭卜文标注。
其中一处特地用朱砂笔标记,极是醒目,但宁念并不懂祭卜文,所以不知是什么意思。
心中疑惑,宁念看了几眼地图。
又发现玉篦边脊不知何时变了回去,宁念将地图重新卷好,放在了身上。
宁念端起未曾动过的茶水,起身回屋。
在树林的某处,有两双眼远远地看着宁念进了屋。
“你去告诉主子。”
黑影闪过,留下的人继续坚守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