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张叔站在赵青潼身后,看了看时间,语气有些焦急。
去s市的连夜飞机, 距离办理手续只剩两个小时。
“再等一下吧。”赵青潼站在阴影里, 睫毛垂着, 语气虽淡却带着坚定。
张叔叹了一口气, 随她去吧。
老旧的居民小区路灯昏黄, 树影隐隐绰绰印在地上,不一会儿,从拐角处走过来两个人, 身影一大一小,一高一矮。
赵青潼不由自主的向前迈了一步, 双手紧紧的攥在胸前。
“明天哥哥还会来吗?”小林仰头看着身旁高大的身影。
钟白伸手摸摸他的脑袋, “哥哥最近不忙, 有空就过去找你。”
小林听到这话高兴极了,脚步轻快的蹦跳起来, 像个小兔子。
“哥哥,你能不能教我学画画啊,我也想和你一起去画室。”小林眨着大眼睛恳求道。
钟白伸在半空的手顿了一下,良久,他说道, “小林, 这个哥哥没办法教你。”
小林年纪小, 没听出他语气里的怅然, 就着好奇心追问道, “为什么,哥哥画的好, 小林也想学。”
“因为哥哥再也不能画画了。”
他声音低低的,不似往常般清冷,尾音在秋风里破碎,连带着吹进赵青潼耳朵里。
她的脚步就这样硬生生顿下。
赵青潼站的位置隐蔽,有树影的遮挡不易察觉,她便贪婪的打量着钟白。
他瘦了,刀刻般的下颌线更加显眼,头发因为受伤剪短了,显得眉骨更加突出,整张脸清隽而冷峻。
“钟白。”赵青潼从树影里走出,轻声叫了叫钟白的名字。
低若蚊蝇,但钟白却僵住脚步。
他平稳的呼吸变得急促,带着不可思议回头,眉目急皱。赵青潼就那样盈盈的站在路灯上,背后打上暗黄。
“姐姐!”小林记性很好,一眼便认出赵青潼是那天在酒吧帮了他的美女姐姐。
他摇了摇钟白的胳膊,示意着赶快过去。
钟白却站定没动,“你来干嘛。”他的声音出奇的哑,从胸腔挤出一句话。
“我想和你说几句话。”赵青潼紧咬着牙,抵制心上的抽痛。
“小林,你先上去。”钟白深吸一口气,转头对着小林说。
气氛似乎变了,小林敏锐的察觉,乖乖点头说好。
那个姐姐应该就是钟白哥哥时常跟自己提起过的吧,说她有时候比自己还要皮,说她每次嚣张的样子都很可爱,说他很喜欢她。每次钟白哥哥的眼里都带着笑意,可是这次,似乎有什么不同。
小林心里嘀咕着,藏在单元门后望着这边的情况。
赵青潼站在灯下没动,钟白一步一步走进她,像是影片里的慢放,时间似乎停滞。
五十厘米,他终于看清赵青潼的脸。
她唇角用力的向下抿紧,脸色苍白,眼神里带着怯。
“对不起。”良久,她低声道。
钟白的眉头似乎从来没有皱的这样紧,他是恨自己的吧,赵青潼乱了呼吸。
一个月没见的人,重新出现在眼前,她对他想说的,只有一句对不起?
钟白阖上眼,竭力克制着自己想要发火的冲动,她人间蒸发后的那段痛苦记忆,又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钟白从医院醒来,有清醒意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问赵青潼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白雪却转身避而不答,直到钟白真的急了,她才告诉钟白。
从他被送到医院开始,赵青潼一次都没来过,她父亲怕她惹上麻烦,已经把人送到国外了。
“不可能。”
钟白不信,在他昏迷这段时间的混沌记忆里,明明看到过赵青潼,她满脸泪水的痛苦表情让他的心都跟着痛起来。
“是真的。”
白雪摁住钟白,阻止他想要下床的动作。
“这件事见了报,对赵家的生意产生不少影响,商人都是利益至上,怎么会再和你有牵扯。”
白雪眼泪顺着眼角流下,“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其他的都先放在一边吧。”
看到钟白红透的眼底,白雪心如刀绞。
钟白看着满脸泪水的母亲,理智和冷静又重新回笼,他点点头,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不停的拨打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回复只有冷冰冰的机械音,第二天号码就变成了空号。
袁超听说他醒了,来看过一次,当钟白问到赵青潼的情况时,袁超犹豫的开口,但是答案和白雪给的一样。听他父亲说,他们出事的第二天,赵符生便连夜送走了赵青潼,但是不知道是送到国外还是其他的什么地方,不过的确不在A市,连学校里的那些东西,也派人都一并带走了。
钟白的心就这样一点一点冷下去。
而赵青潼似乎人间蒸发,所有人在一夜之间都失去了她的消息。
在钟白受伤的一星期后,他康复出院,重新回到学校,一切照旧,除去不能再画画,他仍旧准备竞赛,做好老师分配的工作,每次测验成绩依然名列前茅,只是话更少了些。
而曾经在整个高一泛起涟漪的赵青潼这个名字,也一点点的被大家所淡忘。
知道赵青潼转学了的马薇薇心里舒坦不少,她就知道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会太长,她又泛起重新追求钟白的心思,但当她发现一些事时,那些小心思就被一盆凉水浇熄。
钟白空白的书页上,用过的演算纸上,随手涂鸦过的餐巾纸,上面画的都是小狐狸,狡黠调皮,憨态可掬,动作表情各异。
马薇薇终于明白,钟白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想她,就算他表现的再正常,再理智,可是心里空空的一块,一直都是赵青潼。
钟白睁开眼睛,为什么现在她人好好的站在眼前,但是他的心底还像在那每个难捱的夜晚般隐隐作痛。
“这些天你在哪?”他苦涩开口。
纵使白雪和袁超说过无数次,但钟白始终不相信她会扔下当时的自己不管,他只想听赵青潼的亲口回答。
“警察局,医院,后来事情被父亲知道,他把我关在了少管所。”赵青潼抬头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娓娓道来。
赵符生知道整件事后勃然大怒,没收了她所有的通讯产品,直接安排人把她送到了少管所,连留下口信的时间都没有。赵符生是铁了心的要让她吃苦,连张叔都没再出现在她的面前,代表赵家办事的都是她不熟悉的新面孔。
钟白心里的那块重石轰然倒塌。
他知道那天在医院的就是她,他也知道,他的女孩是不会抛下他的。
他把赵青潼揽进怀里,力气大的似乎要融入骨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把这一个月来的仓皇、不安全部抵消。
“我很想你。”钟白把头埋进她颈间,那颗空缺的心终于被填满。
赵青潼眷恋不舍的伸手抱住他,想把这最后一个拥抱永远记牢。
冰凉的泪水透过校服渗近他的胸口。
“钟白,我们分手吧。”
她听见自己这样说道。
---------
“倾诉心声,沟通你我,《北海心声》下次与您再会。”赵青潼关掉话筒收音键,摘下耳机,隔音厅外的助理向她比了个“ok”的手势,脸上带着笑容,说明这期效果反应还算不错。
赵青潼拧开桌下的纯净水瓶盖,喝了两口,又从口袋里抽取一块润喉糖,熟练的扔进嘴里。
“今天大家都辛苦了。”赵青潼走出播音室,拍了拍工作人员的肩膀。
“赵姐,今天的故事反响很不错呢。”助理眉开眼笑的把电脑推到赵青潼面前。
《北海心声》是京都广播电视台的一档老牌节目,靠着年头长留有不少老年观众,但是由于现代媒体产业改革,听广播的人数越来越少,节目也受到不少冲击,在高层的决议后决定进行转型。
不再只限于接听观众来电,而是由主播讲述故事,实时在网络上与听众互动,大家听到故事有感而发后可以事实评论,一起讨论。
节目改良后,古板的老播音员不适应这样的方式,需要一些年龄小些、掌握时下年轻人喜好的青年女主播,台里找来找去,就找到赵青潼身上,把她从英语电台转到了《北海心声》,这是她第二次播音,网络上的反响出乎意料的不错。
“姐,那故事的结局是什么啊,现在大家都在问呢,我也想知道,你能不能先提前透个话?”助理小苏好奇的问。
赵青潼这次讲述的是在高中时期发生的青涩恋爱故事,她婉转的声线把初恋过程里的心动、暧昧、纠结表现的恰到好处,再加上故事里的男生有着天才学霸的光环加持,听众已经翻了两倍。
“结局啊。”略微苦涩的润喉糖划过喉咙。
赵青潼眼底是化不开的浓郁,“没有什么结局,时间就停留在那个带着初秋凉意的夜晚。”
“啊。”小苏低叫一声,垮下脸,语气里满是失望,“以为他们后来会和好呢。”
“这样也太可惜了。”旁边的工作人员听到后也插了一句嘴。
赵青潼笑了笑,将风衣和随身包袋挽在手里,和同事们道别后离开。
十月的京都午夜,凉意十足,赵青潼拢紧风衣外套,快步走进地下停车场,钻进停在角落的白色suv里
车窗倒映出她的脸。
精心打理过的长卷发,精致的妆容,落落大方的神色,除了耳朵上一排放肆的耳洞还昭示着过往的那些不羁,她看起来和都市里那些白领精英没什么两样。
可惜吗?她伸手揉了揉僵硬的脸颊,用食指拉出一个笑容。
八年了,他们没有后来。
S市的封闭学校,与外界彻底失去联系,在陌生的城市和学校,赵青潼没有一个朋友,唯一能做的就是拼了命的苦学。高考成绩发出的那晚,她红了眼眶,已经死掉的心似乎有了波动。她放弃了赵符生为她铺好的去美国读书的路,五个志愿,每一个都填的是京都。
就算知道不可能,她心里还是隐约藏着期待。
最后,她以s市二中文科状元的成绩,考上全国最好的外语学院英文系,赵符生终于让她回到A市。
那一年A市的夏天,钟白这个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打破全省最高分的记录成为省理科状元,数学和理综都是满分成了神话。国内最顶尖的大学纷纷向他抛来橄榄枝,他拒绝,毅然拿着哈佛全奖远度重洋,那年,全国得到哈佛全奖的只有五人。
赵青潼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在跨过大西洋的飞机上。
后来,赵青潼毕业,从英语主播做起,到现在变成电台的当红主播。
而钟白,听说在国外依然很优秀,渐渐的,也没了他的消息。
钟白啊,那个站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被看到的少年。
赵青潼捂住胸口,就算过了八年,只要想到那个名字居然还会心痛。
她苦涩的摇摇头,发动车子,驶进京都午夜稀疏的车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