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第二十一号主持人,‘谛听’邵南城。”
以这样一句普通的话开场,灯光亮起,视频中的游戏渐渐拉开了帷幕。在一个不算太大的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赌场里常见的牌桌,而桌子的两边分别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也就是刚刚开口说话的这个,梁京墨在不久前刚刚见过一面。
他穿着一身黑西服,长长的头发梳到脑后扎起了马尾,带着些许混血特质的俊美面孔上正露出和煦的微笑。这正是那个和他在林中小道里偶然相遇,而后又匆匆离去的主持人。此时他总算报上了自己的名号,而梁京墨也得以验证之前的猜测。
二十一号,放在主持人里面算是中等偏上的排名,这也算是符合他之前的预期——强,但是距离“黑猫”秋半夏还有一些差距。然而此时这些事情已经不重要了,梁京墨的眼睛在主持人邵南城的身上匆匆一扫而过,然后就落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
这也正常。既然视频的其中一人是主持人,那么剩下的那个人想必就是接下来要展开对决的敌人了,这个视频本来就是为了观察他而提供的。
这个人大概三十来岁,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理着一个很平整的寸头。他的身材相当结实,虽然个子不高,肌肉看上去也不是那种饱满地几乎要涨破衣服的类型,但是从那隐约透出的线条来看,这家伙的身体素质大概相当不错。此时他虽然出现在镜头里,却是面无表情,显得毫无特点。梁京墨只能继续把目光往下移动,试图从其他的细节推测他的性格。
视频中的他穿了一件偏紧的短袖上衣,下身则是海蓝色的牛仔裤,脚上一双破球鞋,虽然看上去寒碜了点,但却是相当适合行动。他和一身黑服的主持人坐在桌子的对面,也算是一道鲜明的对比了。梁京墨忽然注意到,不光是此时身在视频之外的他,当时坐在桌子另一边的主持人邵南城也在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这个玩家,只是几秒钟之后,这个“谛听”似乎有些泄气地微微摇了摇头。
这是连他也看不出多少东西来的意思?梁京墨猜想。
视频呈现的视角很高,分别从房间的对角,也就是两个人身后侧上方的地方进行拍摄,角度大约是三十几度,也就是俗称的肩后视角。最终出来的被分成了左右两个部分,平均地展示着牌桌两边的两个人,从这个视角可以看见两人手中拿着的牌,以及对方的表情乃至于上半身的大多数动静。
正好,要想看明白这个视频里的游戏,确实需要这样的信息量。
只是看了一眼牌桌,以及两人面前摆放着的东西,再想一想那个主持人展现出来的特质,梁京墨几乎是第一时间就锁定了他们在玩的游戏内容。
德州扑克,这是一种玩家对玩家的公共牌类游戏。一般来说,这种游戏的一张台面至少会有两人,最多则可以达到二十二人,一般是都是六到十个人参加。两人单挑局是其中的一种玩法,但众所周知,这种玩法对于双方的考验比一般的牌局更大,难度也提高了。
德州扑克使用的是一套去掉两张鬼牌后的传统扑克牌,一共有五十二张牌,没有王牌。在游戏开始的时候每个玩家分两张牌作为“底牌”,五张由荷官陆续朝上发出的公共牌。经过所有押注圈后,若仍不能分出胜负,游戏会进入“摊牌”阶段,也就是让所剩的玩家亮出各自的底牌以较高下,持大牌者获胜。
或许有些人会觉得奇怪,为什么在摊牌之前可以分出胜负?这是因为德州扑克在押注方面,总共有五轮,而它的重点,其实是在于决策,也就是“何时认输”。
第一个阶段是Perflop:先下大小盲注,也就是台面上最低注码及其一半,然后给每个玩家发两张底牌,大盲注后面第一个玩家选择跟注、加注或者盖牌放弃,按照顺时针方向,其他玩家依次表态,大盲注玩家最后表态,如果玩家有加注情况,前面已经跟注的玩家需要再次表态甚至多次表态。
之后是Flop:同时发三张公共牌,由小盲注的玩家开始——如果小盲注已盖牌,由后面最近的玩家开始,以此类推——按照顺时针方向依次表态,玩家可以选择下注、加注、或者盖牌放弃。
再之后是Turn:发第4张公共牌,由小盲注开始,按照顺时针方向依次表态。
再然后是River:发第五张公共牌,再次地由小盲注开始,按照顺时针方向依次表态,玩家可以选择下注、加注、或者盖牌放弃。
最后就是比牌了,经过前面这四轮的发牌和下注,剩余的玩家开始亮牌比大小,最后成牌最大的玩家赢取池底。比牌的环节跟其他很多扑克游戏差不多,比的都是牌型和点数的大小。玩家用自己的两张底牌和五张公共牌结合在一起,从中选出五张牌凑成最大的成牌,跟其他玩家比大小。需要注意的是,这过程中不强制使用自己的底牌,也就是说,最终的五张成牌全部都是公共牌也是没问题的。
在这样的规则下不难看出,由于大部分的牌面等于是摊开在桌子上了(至少需要用到公共牌里的三张),由此组合得出的各种牌型也不难计算出对应的概率,对于玩家来说,在开牌之前其实已经大致可以预见到结局,所以菜鸟和入门者的差别就在于,后者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放弃。
但就算做到了,也只不过是入门者。对于更高段一些的人来说,要想赢得游戏,光是关注自己的状况是不够的,他必须从下注的情况,比赛过程中的神态,乃至于一些微小的身体动作去了解对手的底牌,然后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决策,甚至开始利用这些误导对手,将局势导向往自己更有利的方向去。
至于更高一些的人,梁京墨印象里也有那么几个。从表面上看,你不会觉得他们有想象中的那么厉害,不也是和别人一样有胜有负,只是半天下来,最终统计结果的话,你会发现这样的人在不声不响中赢取了一大笔钱,而那些同样有胜有负的家伙则是输得哭爹喊娘。
大隐隐于市,这就可以算是最高境界了。
然而摆在梁京墨面前的这一局却不是这样的走向。
由于是单挑的缘故,这一次的发牌使用了自动机器,那个即将成为梁京墨对手的玩家一脸平静地检查了机器,而后便点点头,在座位上坐下,示意可以开始了。
“在开始游戏前,循例还是必须把那几件事情再确认一下。”主持人邵南城开口说道,“首先,这是一场‘试炼型’的游戏,你自愿参与到和主持人的对决中,以求获得事先商定的奖励。对吧?”
“你同意我的提案,就是以不设上限的德克萨斯扑克游戏进行单挑,由于身为主持人的我必须作为玩家之一下场,因此发牌的工作改由机器进行,但事先必须确认,对吧?”
“这次游戏的最终目标是‘无或全部’,时间不设上限,也就是说,我和你之间必须有一方将另外一方手头的筹码全部赢走才可以结束游戏。作为被挑战的一方,我会提供比你持有的筹码多一成有余的筹码数,确保你在兑换中经历克扣后仍可以顺利出狱。而作为游戏公平所必须的要素,你也会获得同样多的筹码数,这其中比你现有刑期多出来的部分……经过协商,由你抵押上性命来获得。对吧?”
他说一句,这个男人便默默地点一下头,期间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哪怕是在最后一句,邵南城故意放慢了语速,加上了停顿和重音,试图勾起他的情绪。但男人在点头时的动作和节奏却和之前全无差异,连最挑剔的人恐怕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反倒是看着视频的梁京墨在听到这里时吓了一跳。监狱里九出十三归的规矩,他是知道的。输掉的筹码会增加三成后反映在刑期里,而赢下来的筹码则必须扣掉百分之十才能换成减刑的部分,也就是说,假如要抹除一百年的刑期,玩家必须赢下一百一十一个筹码才行,这多出来的十一个筹码,就是刚才主持人所说的多出来的筹码数。
而为了补足这一成的数量,这个人竟然不惜把自己的性命都压上去了。这下子已经不是刑期延长的问题了,由于游戏最终目标是“无或全部”,一旦输掉的话就等于把性命都输掉,这个男人实际上已经全无退路。
生死当前,他却依然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安静地点了点头。这或许是面对着那个邵南城的最佳姿态:对方擅长观察,那就完全不露出任何线索,让他无法推理。然而在德州扑克这种牌局大起大落的环境中,又有谁可以始终保持情绪不外放呢?
这个男人做到了。
原本很容易演变成长期战的德州扑克单挑战,在他手下却仅仅走了四十六分钟便宣告完结。所有的筹码最终都归到了他的身前,而桌子对面的“谛听”邵南城,此时满脸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不可能的,这种事情……”他机械地呢喃着重复的话语,呆呆看着桌子上最后散落的几张牌。台面下空荡荡的小抽屉宣告着游戏最终的结局,而这结果,他不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画面之外,梁京墨沉默着。他在脑中回放着刚刚亲眼目睹的这些牌局,一幕一幕犹如幻灯片依次闪过,而脑袋里里不自觉响起了邵南城在相遇时给他的警告:
“那简直不是人,是铁。”
——这个叫迟尚玄的男人,在面对主持人的十一局里全部获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