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村子另一头,玄煌只觉双脚发软,整个村子,四百多个妖怪,竟没一个活口!
式神们挨家挨户打开门寻找,可除了遗体和被破坏的器物,寻不到半点生命的气息。这个村子,也死了。
不过,云鹤却在死亡堆底下扒拉出一个昏过去的小姑娘。
“她昏在井中的水底,死去的妖怪坠入井里,想是血腥气把她罩住,叫她逃过一劫。”云鹤把昏迷的小姑娘抱在怀里,她身上裹着他的衣衫。
玄煌将其轻轻接过来,小姑娘是蛙族,怎么长都长不大的族类。
小姑娘约莫五六岁模样,面色白里泛青,双颊瘦削,眼睛下方的皮肤透着墨青。就连心跳都很微弱。
她躺在玄煌怀里,像张纸片。
他记得上次见她还是粉白圆润的脸,头上一边扎一个圆髻,用桃红色穗子绑着,桃红的裙裾遮住一双蹼未退尽的脚,可爱得像是画上跳下来的人儿。
“小虫……”玄煌轻唤她的名字,模糊了视线。
秋风渐凉,玄煌安置好小虫后,红着眼站在村子中央对自己的式神道:“找不到活口,就把凶手的蛛丝马迹找出来!”
“那妖怪们的遗体怎么办?”叫云鹤的式神蹲在地上,将距他最近的那个妖怪瞪着的眼睛合上。
玄煌双手握得卡啦响,沉声道:“他们的遗体,我亲自安葬。尔等只需全力以赴寻找凶手线索。”
“是。”云鹤和其他几个式神应声消失。
玄煌去了村口大树下,亲自将陆生的遗体背到村子这头,一片宽阔的地上。又找来了工具,每一家的工具都被他搬过来,堆成小山。
“陆生,对不起。我来晚了。”他端了水,打湿随身携带的布条给陆生擦洗。
从遗体的状态来看,他的死亡并未超过两天。愧疚和自责荆棘般疯长,将玄煌的心扎得破烂不堪。
如果自己不再路上贪念秋色,早些回来,是不是可以救下陆生和一些妖怪?
可惜,这世上最苍白无力的词就是“如果”。
他重新为陆生穿好干净衣衫,撕下白色干净的布将他的脸盖上。摸出符纸,在黄昏里念诀附灵。
霎时,玄煌面前立刻多了一群身高和常人相差无几的纸人。
“他们的搬运和清洗,就由你们来了。”玄煌吸着鼻子吩咐其中几个纸人,待它们离开,又把工具挨个分给剩下的。
他带着这些纸人挖坑,又拆了屋子的木板做成简易棺材将妖怪们全部装殓入土。
每一个妖怪他都认真辨认,并将名字刻在一块石头上放在坟茔顶端。
葬完最后一具遗体,已经是翌日晌午。村子被搬空,这边地上却密密麻麻全是新坟,“热闹”得让人心酸。
不过,玄煌发现这些死去的妖怪遗体中并没有陆生最后捡来的獬豸。
她逃了?还是被陆生送走了?他不得而知,但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至少陆生将其养在身边,是特别照顾她的。
式神们带回的消息很一致,是术士所为,看规模和痕迹,几乎都是驱魔师干的。
还有少数痕迹来自修士。
玄煌顿感疑惑,修士和驱魔师联手,只有在极其危险的情况下,或者是——他们本就是一起的。
陆生特意选择此处安置妖怪,必定是与世无争,不会主动出去招惹驱魔师和修士。
他又是世间少见的高手,结界天衣无缝。甚至自信神仙都找不到,多少年一样安稳如初,谁能有本事发现这里?
玄煌坐在小虫的病床前,头痛欲裂。
式神们守在他身边,大气都不敢喘。但他们也愤愤难平,这个村子的妖怪们怎么样,早些年跟着玄煌的式神总是提起。
实在想不通在有驱魔师的情况下,村子还会被屠戮成这个样子。
“别杀我!别杀我……别——”小虫忽然惊叫起来,腿脚乱蹬,双手像在推拒可怕的怪物。
玄煌猛地回神,赶紧把她捞进怀里,柔声轻哄:“没事了,没事了,小虫,我在。玄哥哥在……”
式神们望着惊吓成这样的小姑娘,表情愤怒又怜惜。
玄煌轻抚着小虫的后背,眼中水光尽显,但他依旧笑着,一声声轻唤她的名字安抚:“玄哥哥在这里,小虫不怕,不怕。”
好一阵,小姑娘才反应过来,从惊慌失措变成失声大哭:“玄哥哥!玄哥哥!”
她情绪稳定些后,云鹤想上前发问,却被玄煌用眼神制止。他叫善厨的式神做了暖和的肉粥端过来,亲手喂给小虫吃。
小姑娘一张口,泪珠子又滚落下来。
缓了好一阵,说话才利索。只是她说话的时候,身子还在发抖,需要窝在玄煌怀中才能有安全感。
“小虫,如果不愿意想起,就忘了吧。当这一切是场噩梦,玄哥哥送你去凤凰渊。”
玄煌委实不忍心让她重新回忆那场亲身经历的残杀,对一个不足百岁的小妖来说,太残酷了。
边上的云鹤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小姑娘是唯一见过凶手的人,有她的描述能更快确定他们的推测,但逼着她去回想确实是件残忍的事。
岂料小虫瘪着嘴摇头,小手死死拽紧玄煌身前的衣衫:“是林姐姐……”
屋子里的一人数妖一愣,林姐姐?
玄煌瞬间心如擂鼓,在这个村子,他是听过别的妖唤谁为林姐姐的。陆生最后捡回来的林鹭,就被孩子们称为林姐姐!
“小虫。”他唤了小姑娘的名字,却又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下去。
可怕的念头炸开,连玄煌自己的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先前的种种推测让他想到了远在平京城的一个叫太一楼的地方。
林鹭来历不明,不会就是太一楼的妖怪吧?!
“林姐姐开了结界,带着一群修士和驱魔师杀进来,他们、他们杀了所有的妖怪,还绑走了陆先生……”
小虫把脸埋在玄煌身前的衣服里,声音带着刺人心肺的哭腔。
“林姐姐亲自来抓我,我被吓昏了,慌不择路掉进井里,我不想死,我害怕,玄哥哥……”她又哭起来,无助的窝在他怀里。